午时得了消息，宋凌朔马上回了王府，他到的比宫里传信的内侍还快些。

    等内侍到的时候，宋凌朔和林婉芙已经换好了孝服。

    坐在进宫的马车上，她回忆起数日前在坤宁殿拜见皇后时皇后气若游丝的样子，再想起她病态的面容，或许离世对她来说反而是解脱。

    御街两侧不似从前喧闹，马车行驶在路上除了车轮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林婉芙好奇的打开车窗看了一眼。

    店家们都忙着撤下大红的招牌，素日里总是响着丝竹声的勾栏瓦子也都静悄悄，行人们一脸麻木沉默。

    进了宫，亲王们已经到的七七八八，宋凌朔去了停灵的宫殿，林婉芙则是去了内廷，与内命妇一起坐着，等着去给皇后灵柩磕头。

    屋里坐了约有十几个女人，柴柔被众星捧月的围着，眼圈泛红，默默的掉着眼泪，周围的人都低声安慰，说得都是些孕中不好悲哀过度的话。

    杜冬兰原本也在这群人中，但见林婉芙来了，她便越过重重人群，来到了林婉芙身侧。

    “东兰姐姐。”林婉芙拉着杜冬兰的手。

    “我现在是你四弟妹。”杜冬兰轻声嘱咐道。

    林婉芙怯怯的抿了抿嘴，改口叫了声四弟妹。

    杜冬兰站在她身侧，二人没再说什么话，直到刘心蕊进来。

    刘心蕊像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她脚步实在过于轻快，皇后去世的消息对她来说像是个喜讯，连一刻的悲哀样子都做不出。

    见柴柔哭着，刘心蕊便走了过去意图安慰几句，命妇们见她走近，纷纷让开了一条路，在众人的注视下，刘心蕊越发得意，一身粗布衣裳也压不住她趾高气昂的气焰。

    这一屋子的女人各怀心思，等刘心蕊说完安慰的话离开时，便有一些命妇跟着她走了。

    一屋子的人分成两拨，一拨站在柴柔身侧，另一拨则围着刘心蕊。

    杜冬兰见状有些咋舌，凑在林婉芙耳边轻声道：“也太张狂了些。”

    林婉芙没敢接话，只拉着杜冬兰又往角落站了些。

    她眨着一双杏眼，目光扫视屋中众人，杜冬兰见状轻声问道：“你瞧什么呢？”

    “我看秦王妃虽哭着，但一举一动却十分克制，手臂抬起落下优雅的很，连眼泪都流的及有分寸。”

    杜冬兰笑笑：“你到是一眼看穿，她未必有多伤心，到底不是亲生母亲。”

    说到这，林婉芙问道：“你可见到秦王了吗，他必定十分难过。”

    杜冬兰叹了口气：“难过或许有四成，另有六分该是急切。”

    林婉芙思索片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后位高悬，秦王与刘贵妃一样焦急。

    说罢这些，杜冬兰又与她说起家常，林婉芙柔声细语的给她讲了自己是怎么忽然成为江王妃的事。

    杜冬兰听罢有些诧异，最后只问道：“江王对你好吗？”

    好不好的，林婉芙有些说不上，她与宋凌朔好似只是同床共枕的陌生人。

    “彬彬有礼，与我想象中很不一样，与外界传说的也不一样。”

    杜冬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是这样，倒也是个好归处，女子总要嫁人，嫁给亲王也不算差。”

    林婉芙不置可否，杜冬兰脸色一变十分嫌弃道：“昨日应王找我，说想纳妾，被我一口回绝，成亲不过几日便想着纳妾了，他不要脸我还要呢。”

    应王便是四大王，新赐的封号林婉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自然知道那应王是个多卑劣的性格，却没成想他还能做出这么下./贱的事情，简直是在打杜冬兰的脸。

    杜冬兰：“他是个管不住胯./下二两肉的，我虽没同意他纳妾，却也听说那女子已经在宫外养着了。”杜冬兰越说越气，脸都有些涨红了。

    林婉芙还没遇到这些事，自然不知如何安慰。

    看林婉芙一脸关切却又无可奈何的望着自己，杜冬兰无奈笑了笑：“我瞧着江王不像个重欲的性子，福福是个有福气的，未必会有我今日的困境。”

    重欲？想着昨日江王悬崖勒马的举动，林婉芙心里有些认可杜冬兰的说法，听说有些人就是不会对那种事儿感兴趣，想必江王就是那种人。

    杜冬兰还是给林婉芙提了个醒：“我瞧着这些个兄弟没一个是真心盼着对方好的，江王或许不会主动纳妾，但或许就有人希望江王府后院起火，故意塞几个美妾过来也说不准。”

    林婉芙问道：“姐姐，若到了那时我该怎么办呢？”

    杜冬兰思索片刻，叹了口气：“能怎么办？不妒不怨做个贤妻呗，这天底下哪有不纳妾的丈夫。”

    正说着话，内侍过来叫她们过去，内命妇拍成长队去往停灵的宫殿。

    林婉芙他们随着内侍的指引，麻木的下跪磕头，今日的仪式结束，她们之后又被引到别处等待。

    内命妇们已经出宫，秦王与秦王妃要守灵，林婉芙则是要等江王一起出宫。

    今日出宫，三日后启欑，到时候再入宫即可。

    杜冬兰一直陪着林婉芙说话，直至深夜，俩人的眼皮都有些打架，宫女收拾了一张罗汉床出来让二人小憩，但眼下是皇后丧期，林婉芙生怕落人口实，哪敢在宫里合眼。

    她挺直脊背坐着，一旁的宫女都忍不住侧目，心想这小王妃坐了一下午身形都未动，虽说是商籍出身，但仪态却不输贵女分毫。

    过了子时，终于能出宫了。

    内侍过来通传说是江王过来，广王正在与卫王说话稍后才来。

    林婉芙站起身子，腿脚都有些发麻，这么多宫女在这，她也不好意思揉一揉。

    出了殿门，就见宋凌朔正站在院子里等她。

    她走到宋凌朔身边欠了欠身：“王爷。”

    “嗯。”宋凌朔看着林婉芙，一身白衣衬得她面色有些惨白。

    “晚上可用膳了？”宋凌朔突然发问，林婉芙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说道：“吃了，与广王妃一起吃的。”

    宋凌朔觉得她面颊好似都没有刚入宫时饱满，不由得皱了皱眉。

    “走吧。”他转身往外走，林婉芙赶紧跟了过去。

    林婉芙原以为要出宫了，但走着走着，她却发现好似她们正与宫门相向而行。

    周围都是如出一辙的红墙绿瓦，甬道两侧的一扇扇宫门上都挂着白色灯笼，宫女内侍们穿着白衣走在路上像是幽魂，不由得让林婉芙心生恐惧。

    宋凌朔脚步偏快，她跟着有些吃力，但心中的恐惧让她好似忘却身体上的不适，思量再三，她轻声发问道：“王爷，咱们这是去哪啊？”

    话已出口，她就有些后悔，颤抖的语气将她心中的恐惧袒露无遗，也显得她胆子太小了些。

    宋凌朔侧头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宫门落了锁，今晚就宿在睿思殿，明日一早再出宫。”

    得了准话，林婉芙心里稍微踏实些，或许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自打刚才宋凌朔说完话之后，他的脚步也慢了些，自己跟在他后面走起来也不那么吃力了。

    今日入宫仓促，二人都没带什么女使小厮，现在走在去睿思殿的路上，身后也只跟了两个内侍。

    今晚宫中忙碌，原本一路上能见到不少的宫女和小厮，但是越往睿思殿去，人越少，冷风吹起路两侧的白灯笼随风摇曳，红墙内不知是哪座宫殿的院内树叶簌簌作响，林婉芙只觉得浑身发冷，看什么都是阴恻恻的。

    她越害怕，便越是紧张，身后内侍的脚步声她听着都怪异的很，环顾四下，好似只有宋凌朔她还熟悉些，于是不由得加快脚步，离的宋凌朔更近了些。

    察觉到她的靠近，宋凌朔忍不住又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林婉芙双手在身前交握，眼睛紧张又狐疑的环顾四下，明显是怕极了。

    正巧此时转弯处走出一对提着灯笼的宫女，烛火照得这些宫女的脸十分阴森，林婉芙猝不及防的与这些宫女打了照面，顿时吓的尖叫一声，攥住了宋凌朔的袖子。

    宫女们欠身行了礼便走了，只留下林婉芙站在原地惊魂未定。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她赶紧松了手。

    宋凌朔看着袖口小小的褶皱，片刻后将手扶在了她的背上。

    “别怕，就快到了。”

    身后传来温暖的触感，像是源源不断的给她注入勇气，林婉芙心里踏实下来，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向宋凌朔。

    他依旧目视前方一步步坚实的走着，背上的那只手亲密得很自然，不像是她印象中的江王会做的事情。

    睿思殿收拾的干净整洁，比起王府华贵不少，林婉芙虽不认床，但忽然来了陌生环境，总归是有些睡不着的。

    宋凌朔后她一步去洗漱，她就睁眼望着烛火放空思绪，忽然传来敲门声，是宫女送来了一碗甜粥，说是江王吩咐的。

    想必是自己洗漱的时候宋凌朔叫人送来的吧。

    林婉芙起身下床，坐在桌边。

    她晚上确实没吃几口，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拿起勺子正要吃的时候，宋凌朔走进来了，他身上还有些未消散的水汽，还带着些好闻的皂香。

    见林婉芙已经坐在餐桌旁，他便直接说道：“合胃口吗？”

    她还没吃呢，听见这话林婉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甜的不腻，又有些米香，到底是御膳。

    “好吃。”

    宋凌朔走到林婉芙身边坐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喝起粥来，像是在检查看属下工作一般。

    林婉芙也不好赶他走，只好顶着这般压力一口一口的喝粥，她胃口小，很快就吃不下了。

    把碗稍微往前推了推，林婉芙低声道：“王爷，我吃饱了。”

    “嗯，去睡吧。”

    躺在床上，林婉芙睡不着，便不断回忆着方才的场景，这人如此严肃，就为了让自己吃一碗粥？

    林婉芙有些想不明白，他对自己到底是何种态度？他好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却又十分在意自己。

    他似乎十分介意自己怕不怕他，可怕他的人那么多，难道他个个都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