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远成府位处大兴朝的北方边境,是一座民风淳朴的不大不小的城池,常常有南来北往的汉商和胡商汇集在此,因此两年前搬迁至此地的谢家主仆二人并不惹眼。

    谢峦枝一直做男子打扮,对外自称谢慕贤,带着婢女莲子搬来此地。

    她们赁一个小院,除了买东西平素不怎么出门,周围人对她们的印象都是低调、和善、不怎么惹眼。

    那位公子似乎是个书生,靠写话本子为生,那个婢女性情泼辣,肯定是个受宠爱的。

    这日,莲子买菜回来,神色匆匆。

    她小声对谢峦枝说:“小姐,我刚才在外头听到,陛下——他驾崩了。”

    谢峦枝一个墨团落到了纸上,“你说……驾崩?”

    “是,听说是中了北棘人的埋伏。”

    谢峦枝的心底一时有些茫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伤心似乎还不至于,但莫名有些堵堵的。

    她想到了两年前她与凌熙帝朱炯见的最后那一面。

    彼时她刚刚被皇帝的舅父泌阳候冲上门骂了一顿,从他嘴里听到了皇帝对“谢慕贤”生出别样心思的消息,心中正无限烦恼,惶恐渐生。

    哪怕先不说她女扮男装欺骗了皇帝的事情,谁都知道皇帝是个狠厉性子,作风强硬城府深沉,若与他之间牵扯上情字,恐之后难以脱身,更甚至会落得个凄凉下场——

    古往今来与皇帝谈情的,不管男女,有几人可得善终的?

    帝王之爱,实在是个奢侈之物,非有大造化是压不住的。

    抱定这样的想法,她主动去求见了皇帝,请求辞官归乡。

    凌熙帝当时的神情很复杂,复杂到她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似乎被笼罩在一片烟云之后。

    他问:“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朕其实也很讶异,花费了很多功夫去阻止这个念头。”

    “臣惶恐。”

    “是因为你那故去的意中人么?”朱炯说,“逝者已逝。”

    谢峦枝心中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她之前的确对外宣称说自己曾经有一个心爱的女子,但已然不幸故去了,以此来推拒婚事,她没想到会被朱炯记住。

    她说:“陛下,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便是你的答案么?你知道的,只要——你可以得到很多旁人一辈子也求不来的东西。”

    “可臣不想做邓通董贤之流。”

    凌熙帝默然,又问:“你不怕触怒朕么?”

    谢峦枝鼓足勇气问:“陛下会因为我的拒绝而反悔答应我的事情么?”

    谢峦枝曾经立下大功,凌熙帝为此答应帮她寻找失散的弟弟作为奖赏。

    “不会,朕给出的赏赐从不收回。”

    “那么陛下,请允准臣拒绝。”谢峦枝说,“臣——不愿日后成为被后人唾骂嘲笑的佞幸,陛下也应杜绝此念,回归正途。”

    话音刚落,谢峦枝明显感觉到屋子内的空气变得更加凝滞了。

    “为何……你不是个女子呢?”凌熙帝的声音沉沉,“朕有时候做梦看见你变成了女子,梦里所有的一切都很好……”

    这个问题让谢峦枝脊背发凉,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变得紧绷,她低头跪在地上,沉默着不说话。

    “若梦是真的,朕……”

    他会如何,凌熙帝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最后问了一句:“若朕一定要呢?”

    “臣……宁愿一死。”

    看见谢峦枝这幅样子,凌熙帝眼中那原本强压着的炙热的期待逐渐冷下来。

    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再睁开眼他的眼神已然无比淡漠,“罢了,区区一个你,不值得朕如此。”

    “在朕改主意之前,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准再出现在朕的面前。”

    谢峦枝长长一拜,“臣——谢陛下,唯愿陛下保重,康泰顺遂。”

    “还有——”走到门口的时候,皇帝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不允朕朕可以答应,但若之后你允了旁人,朕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侥幸逃出生天,当天她就收拾了东西带着莲子离开了,辗转来到远成府,一呆就是两年。

    半年前,大兴和北棘爆发了规模空前的大战,凌熙帝亲自来到靠近前线的地方压阵督战。

    她上次听到的消息还是大兴军队接连大捷,一路高歌猛进,怎么突然的,皇帝就驾崩了?

    “皇帝不在最前线,和北棘之间还隔着好几万大军,身边又护卫重重,怎么可能会落入北棘的埋伏?”谢峦枝不解地问。

    莲子说:“奴婢也不知道,不过路上的人都传北棘人的骑兵是直接包抄偷袭的,肯定有奸细泄露了军情。”

    “所以……陛下是真的死了。”谢峦枝呢喃。

    “小姐你在难过么?其实咱们应该开心的,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是啊,我不用害怕了,也可以光明正大穿裙子了。”谢峦枝呢喃。

    两天后,他们这里来了个特殊的客人,凌熙帝亲卫队的副队长武守安。

    “谢大人,您的兄弟找到了,另一队人去接他了,陛下生前命令我过来接您去与他相见,如今虽然陛下崩逝,但这最后一道遗命,我必须得做完。”

    谢峦枝愕然,她其实已经没有抱指望了,没想到皇帝真的信守了承诺,而且在最后时刻做到了。

    但她最终也还是没有见到亲人。

    因为凌熙帝突然驾崩的缘故,大兴军心大乱,北棘人趁势大力反攻,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速度席卷而至,一举撕下大兴大片膏腴之地,其中也包括谢峦枝所在的远成府。

    北棘骑兵长刀直入,血洗了这座城池,在男女老幼凄惨绝望的悲号声的包裹中,谢峦枝不甘地闭上眼,陷入黑暗。

    ……

    岷县,谢家。

    谢峦枝呆愣愣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尚带着稚嫩的脸。

    十三岁……自己回来了。

    她的侍女莲子抱着走进屋,刚走到谢峦枝身边,谢峦枝一把抱住了她。

    “小姐,你怎么了?”

    “莲子,让我抱一下。”

    真好,莲子还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没有为了保护她死在北棘骑兵的马蹄下。

    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必须想出办法来……

    岷县谢家人丁凋零,现在家中唯有谢慕贤和谢峦枝两个主子,谢慕贤是谢峦枝的异母兄长。

    谢峦枝的生母是已故的谢老爷买来的一个侍女连氏,她才一岁多的时候就被谢老爷送人了,好在祖父谢登很怜爱她,从小照顾着这个孙女。

    谢慕贤则是原配蒋氏所生,一向看不上这个妹妹,平日里他们兄妹二人连饭都是分开吃的,过年都不例外。

    家中的仆役们这几年走的走卖的卖,只剩下一对老夫妻还有谢峦枝的婢女莲子。

    说起谢家,周围的邻里街坊都会感叹两句——谢家小姐是个可怜人,婚事还没定下,唯一可以庇护她的祖父却没了,她家兄长一向讨厌这个婢生女,还不知道会给她配桩什么样的姻缘呢,卖给老头子当小妾都有可能。

    小姑娘年纪轻轻,前途却是惨淡,可怜呐。

    这日,天气晴爽,谢家所在的这条小巷如往日一般安逸。

    “小枝,出门玩呀——”

    潘家大娘在自家门口择菜,看见谢峦枝脚步匆匆从门前走过,便出声问到。

    谢峦枝回神,微微点了个头,“潘大娘好。”

    “怎么你一个人出门,莲子呢怎么不陪着你?”

    谢峦枝礼貌地说:“莲子被她家里人赎回家了。”

    “莲子家里人居然愿意出钱买她?”

    谢峦枝微微一笑并不答话,略一颔首,很快便走远了。

    潘大娘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嘀咕,谢家小姑娘这样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去,今天也没什么地方有热闹瞧呀?看那方向倒是往县衙那一块去的。

    ……

    清晨,院子里的小鸟叫得很欢畅。

    谢峦枝坐在妆台前,轻抚着桌上的木梳和头绳,这些东西与她阔别许久了,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虽然上辈子自从决定以男子身份生存之后,容貌美不美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了,但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些遗憾的,毕竟女孩子的打扮多漂亮呀。

    她天生脸长得比较圆润秀气,显得年纪小,若是放在女子身上自然可亲可爱,但放在男子身上,却叫人嫌弃不够英武了。

    所以前世的时候她总是把眉毛往硬朗浓黑的方向描绘,甚至偶尔还要在嘴角边贴上短短的绒毛伪装刚长出的胡子——如此才勉强没被拆穿,只不过许多人都暗地笑她是个文弱书生。

    谢峦枝满意地看了看镜子,她给自己梳了个最简单的垂髻。

    算一算日子,应该差不多就是今天了吧?

    她从床底下翻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推开了房门,向外走去。

    另一边,老仆把谢慕贤唤到前厅,说有官府的人找。

    “官府?”谢慕贤满脸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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