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今朝

    第二十四章

    日夜泉行宫,乃先帝登基当年始建,位于齐州城与皇都锦城的交界边缘。

    齐州地理位置特殊,整座城都位于一座死火山的脚下环绕而建,自古以来四季鲜明,有温泉常年供应不说,能作贡品的当季齐州柑橘,风味更是一绝。

    日夜泉的名字是先帝起的,先帝早年间喜爱游历名胜,在未封王前曾偶至此地,回宫后便向太.祖请求将来想在齐州开府,数年后果真应允,封地就划在齐州境内,直至后来太.祖驾崩,先帝登临至尊才搬去了皇城之中。

    所以,当今陛下少时的记忆大多都在此地,年年故地重游,也乐邀众人趁着端午佳节,一同图个清闲畅快。

    苏清宴扶了苏长陵下车,颇好奇地看了一圈周围葱郁的山林,忍不住问道:“爹,你从前可来过这?”

    “来过。先帝跟当今陛下一样,几乎年年都来,我不带兵时得空也跟着去了几次。”

    “原来如此。”苏清宴恍然大悟。

    温泉宫的前殿门口已站了不少人,后头跟着的马车也陆陆续续下来了宾客,太子太傅晏知行就在后头,他今日一身常服,身后还跟了个满脸写着对赴宴之事不耐烦的俊逸少年郎。

    苏清宴刚好抬头,就瞧见他们一行人正往自己的方向过来。

    苏清宴轻轻扯了扯苏长陵的衣袖,然后先一步回身行礼,“晏太傅,端午安康。”

    苏长陵还怔了一下,才发觉身后来了不少人,目光落在最前面的来者身上,神情不禁有些恍惚,“这是......知行兄?”

    晏知行的年岁只比临照王虚长了一些,这些年应是操劳不断,不比临照王病退后保养得宜,他的头发几乎已经斑白了,虽然见到苏长陵仍如旧日般熟络地称呼着自己,但他仍不敢忘了礼节,拱手作揖:“老臣见过王爷,郡主。”

    “知行兄,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苏长陵上去扶了人的手起身,语气感慨道:“你我得有十几年没见了罢?前些日子本王上朝去,倒也没见着知行兄,不然早想和你叙旧一番,好好喝上几杯呢。”

    “多谢王爷仍记挂着。前些日子臣的确身有要事,太子殿下的课业繁重,臣实在抽不开身,已经数日未至朝上,不然臣应该早些去王府登门拜访才是。”晏知行如是说道。

    苏清宴眼看着苏长陵欲要拉人豪饮放纵的样子,不禁微咳了一声,提醒道:“切记,饮酒过多易伤身。”

    晏知行亦认同地点头,帮着打了圆场,“郡主提醒得对。你我已不比当时年轻,臣素知王爷海量,不过如今王爷身子更要紧,小酌怡情,多饮的话臣也得吃不消了。”

    苏长陵朗声笑道:“知行兄还是老样子。”

    他目光越过晏知行,落在了他身后的少年身上,眼神微讶,“这位是......”

    晏知行半推着少年露出身来,介绍道:“这是犬子,今日随臣过来赴宴的。”他微蹙眉,转头提醒着仍在出神的少年,说道:“柯舟,这是临照王与照霜郡主,快些见过。”

    晏柯舟霎时闻言,立马敛去了不耐的神色,顺从有礼地作揖拱手,“舟见过王爷,见过郡主。”

    苏长陵如长辈一样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感慨道:“原来是小舟,都长那么大了啊,本王以前还去喝过他的满月酒呢。”

    晏知行颔首笑道:“是啊,王爷还记着呢。”

    “宴宴,那爹跟晏太傅先进去了啊。”

    苏清宴点头,来回叮嘱着他要少喝点,苏长陵摆了摆手,示意她放心。

    晏知行抚着长须,回头跟他儿子也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跟临照王并肩而行先入殿了,留下苏清宴和晏柯舟在原地,有些不熟尴尬地看着彼此。

    少年估摸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生得俊秀,一双剑眉却颇有英气,他穿着身意气风发的赤红色窄袖长袍,苏清宴眼尖,看见他缚臂的护手是由墨铁锻成的,上面还刻着两行字,她看不太清,但能从细微的凹陷和磨损中看出,其主人经常在使用这双护手。

    晏柯舟从方才行礼时就一直盯着自己看,苏清宴亦坦然回视,直截了当地问了句:“你在看什么?”

    他被人问得怔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轻声回道:“舟只是在想,照霜郡主的身手该是怎么样的。”

    苏清宴微挑了挑眉,问道:“难不成,你想跟我切磋吗?”

    苏清宴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下,心道这小子居然是个喜欢干架的性子?

    晏知行乃宋国博学鸿儒,早年间就由宋承帝钦点为太子太傅,想必他父亲并不精于武道,怎么他的儿子自小在家中耳濡目染,不对文学诗赋感兴趣,竟是对武学感兴趣?

    见少年诚恳地点头,眼神忽亮,试探道:“郡主,真的可以吗?”

    苏清宴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却摆了摆手:“今夜宫内宴席,此刻不是你我切磋的时候。”

    眼瞧着少年眼底的光就这么暗淡下去了,她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道:“改日若是有空,可与你切磋一下,但不是现在。”

    “郡主一诺千金,那就说好了!”晏柯舟连忙点头答应,好似生怕她反悔一般。

    苏清宴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心道。

    这少年倒有点意思。

    ·

    前殿内灯火通明,诸地宾客已经尽数落座,将大殿围成了长长一圈。

    殿中间的高台之上,乃宋承帝与萧太后,旁边则是太子与俪贵妃,再往下去才是皇子公主等人,按嫡庶逐一排序,分别而坐。

    苏清宴随临照王坐于上层座的一侧,跟独孤首辅与晏太傅并列。

    苏长陵正低头顾着与晏太傅聊话,刚好独孤衡的目光看了过来,苏清宴缓缓举杯,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独孤衡今日也是一身常服,未穿戴朝服高帽,玄色的长袍端雅华贵,与头顶银白的玉冠交相辉映,虽对皇室亲眷来说略显朴素,但低调之中也隐隐彰显着卓然的身份地位,一如他的作风那般,沉稳而内敛。

    苏清宴不免有一点出神,因为在男子的气质方面,有一人与独孤衡有些许相像,只不过多日未见,她有点恍惚了。

    独孤衡亦抬手举杯,两人侧身隔桌无声敬过,酒入喉间,苏清宴的脸上带着感激的笑意,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即便那段昏暗寥落的日子已经过去,但苏清宴从未忘却,也从未忘记身陷囹圄时帮过她的所有人。

    苏清宴的旧案已被宋承帝赦罪揭过,而于远骞的陈年旧案要翻,只能借助于他人之手。

    她是武将,也已身处这暗潮涌动的锦城之中,她开始逐渐懂得,原来朝中上下的许多事情,是需要靠关系去打点的,不然像于兄这般无权无势,只能被人当做出头鸟献祭背锅,在狱中无奈蹉跎着岁月。

    苏清宴如今大难不死,更兼挣脱牢笼,自然也不曾忘记当日承诺,施以援手。

    当然,也不是说作假胡诌无中生有,利用权力去帮他摆脱牢狱,而是借独孤衡在内阁的话事权重翻旧案,把于远骞迟到多年的清白逐一返还。

    见到独孤衡朝她微微点头回敬时,苏清宴心中的一颗大石终于落下。

    因为她知道,于兄已经无事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正义还是迟到了太久。

    ·

    四海宾朋皆在,宋承帝今日龙颜大悦,带着一众亲眷,朝前来的宾客们举杯。

    “今日是端午佳节,宋国民间亦有团聚庆宴,朕邀诸位来这日夜泉行宫,还望今夜人人不拘开怀共畅饮,朕也能借此与四海而来的宾朋一同乐一乐!”

    “祝陛下与太后端午安康,福绥永年;愿大宋国泰平安,海清河晏!”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臣子齐声高呼,宋承帝一拂广袖,朗声道:“排筵!”

    雅乐缓缓奏响,舞姬水袖轻扬,行走间更有香风拂面。

    她们在台上轻歌曼舞,众人在台下畅谈豪饮,一派歌舞升平,人人皆是乐不思蜀。

    等到酒过三巡,明婉拦下苏清宴饮的最后一杯酒,在旁边出声劝道:“郡主,不能再饮了,一会酒劲上来,就该难受了。”

    苏清宴也听话地点点头,跟她小声抱怨道:“怎么个个都要过来找我敬酒,弄得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明婉无奈笑道:“许是那些地方大臣也是头一次见到郡主,他们不敢敬王爷,便都跑来敬你了。不过王爷那边现下有月阙看着,你不用太担心。”

    “也好,我更怕爹喝多了,有月阙看着就行。”

    “明婉,我想出去透透气。”

    “郡主,我随你去罢。”

    苏清宴利落起身,神情状态看着倒也不似酒醉,她用力按着明婉坐下,摇了摇手:“你忘了,我本来就不喜欢应付这种场合,而且我都待了那么久了,也该出去松乏些了。武将的酒量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差,放心吧,我没事。”

    “不过,待会爹要是问起来,你照旧说我不胜酒力,出去透透风去了,晚些会自己回房休息。”苏清宴朝她眨了眨眼,暗示明婉先帮她应付一下。

    主仆两个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了,明婉当即心照不宣。

    “行吧,郡主既要出去,我也拦不住。不过一晚上这些佳肴你都没动过,是不是不合胃口?”

    苏清宴正想解释,结果听到她又说:“那明婉就不客气了,郡主自个出去时注意些,毕竟我对行宫也不是很熟。”

    说完,明婉已经拿起了筷子,不再管她了。

    “我只是酒喝饱了没胃口,你替我多吃点。”苏清宴抬手捂额,不禁笑言道。

    怎料她话音刚落,忽然间,苏清宴的视线却瞥见对面桌的偏门暗角处,有一抹熟悉至极的雪色衣袂,于觥筹交错的人群中悄声掠过,恍若不起眼的一抹惊鸿照影,勾得人迫不及待想要追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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