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鲤

    第五章

    “郡主,这可是宫里,行为举止要端庄持重些才是。”

    苏清宴恍若未闻,她双手微提水碧色裙裾,一路小跑,在雨花池边停住脚步。

    俗话说:“纪国辛夷,羌国美人,宋国锦鲤。”

    锦城的皇亲贵胄爱养锦鲤,因为人们认为,锦鲤能带去好运。

    所以雨花池的锦鲤也不例外,它们不惧怕人,被宫廷中祈愿好运的人们养得膘肥体大,重逾数斤。

    “明婉,你快来看。”听到苏清宴靠近,锦鲤从荷叶边探出头来,以为是有吃食,全都围着游了上来。

    “啧啧啧......”

    苏清宴倚坐在石栏边,用手隔空逗着它们玩儿。

    明婉无奈地笑看着她,开口嘱咐道:“郡主你当心掉池子里,到时候明婉还要寻人捞郡主,那就不好了。”

    她闻言,笑骂道:“明婉你这是看不起我啊。”

    “明婉怎敢。”

    拘束整日,主仆二人此刻嬉笑怒骂,互开玩笑,心绪倒也比先前松泛许多。

    纪寒时斜负医箱,从长廊台阶缓步而下,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致。

    落霞残红,柔和地洒落碧裳间,照霜郡主手执干草,垂眸浅笑,逗弄着池中鱼鲤。

    竟是一幅难得的岁月静好。

    明婉侧身见到纪寒时,眸中微讶,微微欠身。

    他颔首作揖,未出言惊扰。

    苏清宴手顿了顿,似有所感。

    她回首,看到纪寒时伫立石阶下,一时辨不清神情,有些恍惚。

    初见那日的景象涌上心头,恍如昨日。

    他淡然步至近前,恭敬行礼。

    “微臣参见照霜郡主。”

    白衣盛残阳,君子风华绝。

    那一瞬,苏清宴竟觉得,纪寒时与她白日所见诸人全然不同。

    有些东西转瞬即逝,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同。

    苏清宴从石栏起身,礼貌含笑:“纪御医免礼。”

    她将手心里的那根干草松开,任其飘落池中,转而被游鱼当做吃食竞相争抢,激起片片水花。

    “纪御医可愿陪我走走?”

    “微臣遵命。”他回道。

    苏清宴走在前头,纪寒时便落下几步,在后面跟着她。

    明婉见两人有话要聊,捧着锦盒自觉退去。

    余霞将散,残留的夕阳将他们各自的影子拉得很长,即便日照尽力弥补,也难以缝合中间无形的沟壑。

    身份有别,意味着要恪守规矩,不可冒犯僭越。

    苏清宴微咬下唇,盯着地上相随的影子,想起今日俪贵妃闻他名时,那毫无波澜的神情。

    纪寒时为苏长陵治疾是为医者职责所在,可她苏清宴并非是那些冷心冷情,知恩不报之人。

    纪寒时规矩本分地跟随身后,两人一路缄默无言。

    再走便至宫门,拐角处,连残阳也被高耸的宫墙阻隔,禁卫森严,飞燕难觅。

    “纪御医这是刚从御医院里出来么?”

    苏清宴知他背着医箱,此番属于没话找话,明知故问。

    “正是,今日御医院工作已毕,微臣正打算要出宫去。”

    苏清宴又问:“回家?”

    纪寒时闻言一顿,平静回道:“算是回家。”

    苏清宴顿时想要抬手扶额,因为她忽然记起他说过自己在纪国家道中落,亲友散尽,锦城的落脚住处又怎能算是他真正的家?

    她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苏清宴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纪寒时抬眼与她平视,眸中清澈如泉。

    “我有一要事,想要请你帮忙。”

    “郡主但说无妨。”

    苏清宴看了他一会,神色变得认真:“临照铁骑的副将月阙,纪御医可认识?”

    纪寒时思绪片刻,如实回答:“有所耳闻,但微臣并未见过月副将本人。”

    她点头,继续说道:“月阙是我王府心腹,此前他在援纪一役中被羌军的巨狼所伤,那狼爪十分锋利,伤处登时血肉模糊,深可见其骨。随队军医当时已为他做好伤处包扎,如今恢复余留疤痕。但前些日子,我问起此事,他却言半夜里伤口偶有痛感,我实在忧心,所以,我想托你去帮他看看,也好让彼此心安。”

    纪寒时了然颔首,说:“月副将现如今在何处?近日微臣得空,定会过去看看。”

    苏清宴微垂首,掩去了眼中不甘与落寞,轻声道:“在锦城郊外的竹林校场,你寻到那边,说明来意,门口的将士会带你进去。”

    “好。”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苏清宴听到了他语气中,几不可闻的抚慰。

    像池边微风拂过清澈湖面,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数日后,亥时方到,皇城宵禁,街市静寂,不见人影。

    更夫敲着竹梆子,一边走在大街上,口中念念有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寒潮未歇,关好门......唔!”

    话音未落,更夫刚走至银杏街巷不到数米,忽而背后寒光一闪,一道黑影从屋檐隐蔽处掠出,照面未打,便已当即将人见血封喉。

    那更夫惊恐地睁大眼睛,死不瞑目。

    ·

    翌日,拂晓刚至。

    锦城西侧的银杏街上一片喧闹,百姓围在附近,被眼前景象所震动。

    纪国使臣所住的驿馆升腾出滚滚浓烟,如黑云压城,一时火光冲天,伴随着呛喉的烟雾和灼人的热浪,迅速席卷至周围屋舍。

    御林军和临照铁骑的将士们拖着水龙,将其连通上护城河的水流,不停地往熊熊燃烧的房屋里灌去。

    月阙见苏清宴过来,他脸上全是灰烟,来不及行礼,“郡主,纪国使臣居住的驿馆已经烧得焦透了,怕是就要坍塌!”

    苏清宴盯着他,神色严肃,语气沉稳:“可有人受伤?”

    “火势突然,救出的纪国使臣受了轻伤,其他尚未知悉,大家正在清点人数。”

    苏清宴环顾周围面上惴惴不安的百姓,当即吩咐:“你去通知命令,准备疏散周围的住户百姓,以免坍塌造成更多伤亡。”她顿了顿,又嘱咐道:“注意你自己的伤。”

    “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

    郑宸礼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名腿脚不便的少女,一瘸一瘸地走过来,苏清宴见到,小跑过去,连忙喊住:“郑总督,让我来吧。”

    男女有别,郑宸礼礼貌颔首,没有推辞,便将人交给了她。

    郑宸礼:“派去给使臣驿馆治病的御医,现下就在银杏街的明心堂里。”

    “好,那你万要留心。”苏清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郑宸礼接过士兵拎来的灭火工具,与她相视一眼,当即心照不宣。

    他沉静点头,拎起水桶逆行而去。

    明心堂医馆内,受伤的使臣们一边治伤一边痛呼,连连飚出母国语言。

    苏清宴搀扶着受伤的少女坐下,但那少女却连忙用力抓着她的手,不愿松开。

    “将军...将军姐姐.…..”她单薄的双肩因抽泣而颤抖,哭声断断续续。

    苏清宴蹲下身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大夫们都在这里,你会没事的。”

    这少女面容清秀,稚气未脱,估摸着还未及笄。

    “将军姐姐,我...我方才和那位说了谎,我其实...其实不是驿馆里的人。”

    “什么?”苏清宴怔了一下。

    少女的手紧紧攥着脏灰的裙摆,脸上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我爹爹,我是来找我爹爹…他是更夫,昨夜就该在银杏街附近打更,可爹爹……我爹爹他昨天一夜未归…...”

    “你名唤什么?告诉我你爹爹的名字。”

    “陈婉儿,我爹爹名唤陈青山。”

    现下起火原因尚不明朗,恰逢纪国使臣来朝,这个节骨眼上意外突发,宋承帝定会问责。

    火势之烈,蔓延之速,若非人为,苏清宴绝不相信。

    思及此处,苏清宴心下微沉,只得先安抚道:“婉儿,你的腿受了伤,就先在这里好好待着,将军会帮你找到爹爹,好吗?”

    “好.…..我听将军姐姐的。”陈婉儿的哭声渐弱,随即松开了抓住她的手。

    纪寒时从内堂端着汤药出来,一眼就见到了苏清宴。

    她一身银白盔甲,墨发高束,秀眉紧蹙。

    两人无言对望,他一双墨眸沉静如水,似清溪缓缓流淌而过。

    苏清宴隔着病患人群,盯着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见纪寒时无事,她毅然转身,奔赴火场救险。

    ·

    此时,一辆宝马香车从大街旁停下,街道上乱哄一片,无人留心在意是谁到此。

    车内的人微掀帘子,往冒着黑烟的方向远远看去。

    那人掀帘的手白皙纤美,肤若凝脂,玉指上染了层蔻丹,露在日光底下闪烁晶莹。

    “殿下,那里似乎是纪国使臣所居的驿馆。”

    同车的锦衣男子动手剥了颗玉露葡萄,递到这位名谓“殿下”的嘴边,眼含期盼地看着她。

    宋锦媛隐于帘后,静静看着那处,她红唇微勾,眼角弯如月牙,似觉外头的嘈杂十分得趣。

    但要细看,那双凤眸里却丝毫未有笑意。

    美人檀口微张,衔住了面前递来的玉萄,她微伸手,一寸寸勾着锦衣男子的衣襟直到身前。

    “殿下,正是白日,不敢孟浪。”

    宋锦媛的手指勾着他的衣带缠绕了几圈,唇边笑意缱绻:“锦城风云将起,欢愉转瞬即逝。”

    “两国修好,父皇尤为看重,御林军与临照铁骑皆在皇城,谁会如此胆大包天,谁又会因此而得益?”

    “郎君,可要猜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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