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笼

    第二章

    朝臣们方下早朝,从宣政殿鱼贯而出。

    抬头忽见一佳人站在廊下,梳朝云近香髻,身着锦绣宫装,碧色长裙曳地,身姿窈窕,亭亭玉立,似在殿外等候许久,众臣以为是哪位后宫妃嫔新贵在此,一时不敢上前冒犯。

    苏清宴闻声抬眸,朝诸位大臣行了个礼。

    待诸人看清,吃惊之余皆忙拾礼数。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苏清宴浅浅一笑,清媚动人,令朝臣们不敢直视。

    临照王至皇城养病不过数月,苏清宴在新府邸也只待了短暂几日,便马不停蹄奔赴纪国,宫中朝臣与郡主皆是素未谋面,如今御前一瞧,方觉这位将门之后的清宴郡主容貌绝色,若与大宋当朝素有倾国之名的二公主———宋锦芙相较,亦难分上下伯仲。

    “老臣晏知行,见过郡主。”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从人群走出。

    “近来,临照王身子可安?如今老臣看郡主也领兵打仗,横刀立马,甚是威风,当真感慨虎父无犬子,巾帼不让须眉,郡主颇有当年临照王的风范啊!”晏知行言语真切,像是无限感慨。

    太子太傅晏知行早年便与临照王相熟,后苏长陵病辞军务,移居封地,两人已是多年未见,此刻见旧友独女在此,眉眼生有三分相似,不禁感叹岁月匆匆,物是人非。

    “晏太傅过誉,武将保家卫国乃身膺之责,清宴只是尽其所能,且此战非一人之力能胜,宋纪两国将士们联手齐心,功不可没。”

    苏清宴浅施一礼,面上有温和笑意,“爹的身子尚且安好,劳晏太傅挂怀,他日若有机会,晏太傅可要来王府一叙才是。”

    “好,好。”晏知行抚了抚长须,缓缓点头,半是遗憾半是感叹道:“临照王真是好福气啊。”

    “传,清宴郡主觐见!”大内副总管太监温思齐从殿内跨出,手中拂尘一扬,几步上前,毕恭毕敬:“陛下已在偏殿等候,郡主,请随奴才来。”

    苏清宴颔首,遂回身与诸朝臣温言道辞,言行大方得体,待人谦逊有礼,让人顿觉亲切,颇有好感。

    ·

    “参见陛下。”苏清宴行至殿内,伏地三叩首,行了君臣跪拜大礼。

    “朕也有数月未见清宴郡主,此前你领兵支援纪国立下大功,在这无需拘礼。”宋承帝坐于殿内正座,他微微抬手,声音清亮端肃,却又不失威严。

    “行臣礼是清宴身为陛下臣子的本分,清宴不敢僭越。”苏清宴低眉垂首,语气温瑾。

    宋承帝闻得此言,温和地笑了笑,“快请起,来人,赐座。”

    “谢陛下。”

    “此战大捷,我大宋得以与纪国结缔友好盟约,朕心甚慰。”

    纪国地处位置优渥,背靠千雪山天堑,内陆水草丰美,人杰地灵,数百年间孕育出许多才子佳人,风流名士,更余留下众多脍炙人口的文学著作。

    可纪国的新国君上任不到两年,崇文黩武现象比从前更甚,以致于国内朝廷不稳,民间乱像频生。

    羌国趁机进犯,狼骑兵竟轻易切入纪国咽喉城池,长驱直入,纪国国君震惊无奈之下,只得向宋国求盟援助。

    苏清宴不卑不亢:“陛下体恤纪国人民,愿派宋兵千里援助,解纪国之困境,是为仁君明举。清宴荣得陛下委任,奉旨领兵,此役得以遏制羌军进犯的脚步,是为两国将士浴血奋战之成果,清宴万幸,不负皇命所托。”

    “不愧是铁骨铮铮的临照王之后,郡主亦是宋国的好儿女。”宋承帝夸赞道。

    “陛下抬举,清宴在纪国征战数月,挂念病重至亲,前些日子在军中闻得爹病情渐愈的喜讯,深觉圣上宽仁,不仅为王府一家安置府邸,更是指派了御医细心看顾,皇恩浩荡,清宴感念于心,必时刻铭记。”

    宋承帝听完沉吟片刻,叹道:“临照王是我宋国功臣,又是皇亲国戚,朕自是挂心,若是得空,朕会亲自去王府瞧瞧他。”

    “陛下挂怀,是临照王府之幸也。”

    宋承帝微微颔首,他示意一旁的温思齐从准备已久的锦盒中取出圣旨,“苏清宴,你是本国郡主,又是临照王的独女,身份贵重,如今替父上阵领兵,首战立功,更不负朕昔日所托重任。”

    “今,朕特赐你二字封号,是为‘照霜’,以示嘉奖。”

    国君亲赐封号乃是无上殊荣,大宋当朝郡主里更无一人拥有。

    忽而数道荣宠加身,苏清宴却心中一凛,她忙从座上起身,神色愈发肃穆恭顺。

    苏清宴跪地垂首,将双手高高托举,稳稳当当地接过面前那道沉甸甸的封赏圣旨。

    年少时一战成名,得圣上宠信,是多少人艳羡的机遇。

    可她却觉如履薄冰,各中的苦楚与彷徨,又能与谁道?

    而今,苏清宴身处皇城中心,临照王府上下皆负皇恩,阿爹也再不能弯弓射箭,戍边杀敌,昔日那些还在亲人庇佑下的无忧时光,终究是随着那一道道不可违背的皇命一同,一去不复了。

    苏清宴要在这个风口上站稳脚跟,才能成为那座守护身边珍贵事物的连绵高山。

    “臣,照霜郡主苏清宴接旨,叩谢陛下圣恩。”

    ·

    旗鼓阵阵,皇城军左右开道,恭迎纪国使团来朝。

    苏清宴身披银甲,骑着雪无尘,与御林军总督郑宸礼一道而行。

    御林军肃然分列,街道的繁华喧嚣尽归两侧,无数百姓好奇探头,想要亲眼目睹新盟国进城时的风光架势。

    皇城军左手虚掩住手中尖利的银枪顶端,昂首挺立,井然有序。

    苏清宴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含笑道:“大宋皇城安然,御林军训练有素,郑总督年轻有为,御下有方。”

    “郡主过誉。”郑宸礼微微一笑,气质明朗谦逊,颇有儒将之风。

    “来日若有机会,御林军当要和郡主的临照铁骑较练一番。”

    “甚好,甚好。”苏清宴正有此意。

    月阙从前方打马而来,虽他奔波一路风尘仆仆,但眼若寒星,格外明亮。

    “参见郡主。”月阙见有旁人,话语微顿,行了军礼,“末将见过郑总督。”

    “一路辛苦,无须多礼。”

    前方旗鼓声渐近,万事就绪,苏清宴勒马回首,朝郑宸礼一拱手,言道:“郑总督,临照铁骑已平安护送纪国使团抵达皇城门外,一切后续交由御林军统筹安排,临照铁骑愿在旁听从调配,辅佐御林军。”

    御林军是宋承帝的直属亲军,负责锦城守备,只听从皇命调遣。

    照霜郡主受封不久,恰逢使臣来宋,正是树立威望的好时机。

    但郑宸礼未曾想到,照霜郡主会将立功机会拱手相让。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因时间紧迫,却也并未多言,遂恭敬地回以军礼:“明白,那郑某先去前头安排列队,先行告辞。”

    言罢,不敢耽搁要务,策马而去。

    苏清宴和临照铁骑跟随在纪国队伍的后列,她瞅见侧前方一辆满挂风铃的华贵马车,欲言又止。

    月阙在她旁边策马,观她略微沉吟的神色,似是知苏清宴所想,“郡主,这是纪国送来的‘贡品’之一,里面皆是容貌绝色,正值芳龄的纪国女子。”

    苏清宴顿时了然。

    一纸诏书,远离故土,身不由己。

    思及此处,苏清宴对坐在这辆马车内的人多了几分怜悯与同情。

    皇权富贵笼中雀,旧乡草野梦里寻。

    也许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

    短短几日,临照王府照霜郡主被封赏的旨意就如同天边落霞般,撒进了锦城的每一个角落。

    茶楼酒肆津津乐道,照霜郡主的容貌和才华更是成为了黎民百姓茶余饭后的热谈。

    “援纪一役,郡主领八百临照铁骑撕开羌军后方,歼主营帐守军三千余人,一把火烧干粮草,断了敌军输送补给的命脉!”

    席间看客们兴趣高涨,纷纷拍手叫好。

    “咱们这位照霜郡主,金枝玉叶,将门之后,原能如我朝公主那般享荣华富贵一世,但她却志不在此,幼时郡主随父舞刀弄枪,天赋初现。”

    “连临照王都曾感慨,郡主若是男儿,当要上阵杀敌,立不世之功!”

    “彼时郡主尚年幼,但她却言道,男子能做之事,女子亦可为之。”

    苏清宴此刻坐在客厢内,门只留一缝隙,她小口呷着茶,静静听着,时而唇角微弯,时而墨眉微蹙。

    明婉倚在门边,捧着杯热茶亦偷偷往外瞄去,听得津津有味。

    “郡主,你的陈年往事都快被大家知道了。”明婉打趣道。

    苏清宴揉了揉眉心,神色颇为无奈:“当听个乐子吧。”

    说书人立于茶楼酒客中间,手中纸扇轻摇,苏清宴的思绪却已渐渐飘远。

    春日里的泉城草场,青叶葱郁,千净湖与蔚蓝天空连成一色,壮阔绮丽,美不胜收。

    六岁的苏清宴穿着娘亲新缝制的小袄裙,手中拿着一根木枪,正在认真地比划着阿爹教给她的招式。

    “阿爹,为什么不能只用拳头打架,这个枪不好用。”她持着木枪摆出一个跃跃欲试的动作,用着尚且稚嫩的声音问道。

    苏长陵有些讶异,他蹲身下来与苏清宴平视,认真道:“兵器是武将的傍身之物,若无手中刀枪棍棒,等同于猛兽失去爪牙,再难发挥出自己应有的力量。”

    “打架不能只靠个人蛮力,手中的枪和胯.下的马,都是武将的一部分。”

    言罢,临照王从爱驹乌骓身上取下那把随他征战多年的大弓,宽厚粗粝的手指温柔地轻抚过弓身上的斑驳伤痕。

    “宴宴,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学会珍惜你身边所拥有的事物。”

    苏长陵将大弓背回身后,一手抱起苏清宴,让她坐在宽实有力的肩头,和他一同遥望远处终年覆雪的连绵群山。

    高山环抱,水草丰美,泉城百姓在此地安居乐业,欣欣向荣。

    幼时的苏清宴只是似懂非懂地点头,很快就便被路过的羊群吸引了注意力。

    醒木拍桌,众人只闻一声脆响,思绪回笼。

    说书人的故事已至尾声,他纳扇入怀,拂了拂衣袖,余留嗟叹,久久回响。

    “旧时老将,巍巍英魄,不过是前人曾照我,我照后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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