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入瓮

    第三十八章

    纪寒时给病患喂药的手法熟练且刁钻,即使姜玲珑双手不停抓挠着灼烫的喉间,也没办法把已吞没腹中的药丸弄出。

    女子声音嘶哑,似乎精疲力竭:“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迫害于我?!”

    好一个无冤无仇。

    纪寒时缓缓踱步到慈眉善目的塑像跟前,坦然与其相视。他负手而立,月白的衣袂随风微动,却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他叫姜烨,对么。”

    男人的话语很轻,似乎只需要说与姜玲珑一人听到便可。

    可这一石惊起千层浪,身后的女子忽然间僵在了原地,像被石化了一般。

    已故爱侣的名字从一位陌生的男人口中提起,无疑是久违且惊骇的。

    姜玲珑甚至一时间忽略了此刻身上的疼痛。

    “你怎么会知道......你在哪知道阿烨的?!是不是......他......他还......”

    抱着有点微弱的念头,姜玲珑本瘫软在地,但此时却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她那副空寂经年的身躯,她一点点挪爬到纪寒时的鞋履旁,用尽全力抓住那抹衣袂,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这位...公子!你究竟是......究竟是谁?!”

    即使是渺茫若尘埃般的希望,她也用力抓住,不管对方是否怀有别样的目的,姜玲珑也只想要听到结果,不管是以什么方式和渠道。

    这对困于山野,消息闭塞的人来说,简直仿若久旱逢见甘霖般珍贵非常。

    但很快,便见纪寒时轻轻摇头:“我的身份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姜烨的结局,未必不会再次重演。”

    “你说呢?”

    目光淡远地落在她身,似乎隐隐约约带着点荒谬的关切。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男人看似关心的话语此刻却听着字字诛心,宛如一盘冷水当头浇下,眼看着姜玲珑眸中的光逐渐熄灭,变得灰暗。

    姜玲珑微动了动唇,仍想追问,但见到纪寒时不愿细说的模样,一时便也欲言又止。

    其实纪寒时要摸索出姜烨的真实身份并不难,因为当日潜入宫闱,他就曾见过此人。

    从遗落的发簪觉察出疑点,顺藤摸瓜寻到寺庙,虽费功夫,但待人见到这位身怀六甲的妃嫔时,那位从前隐藏在琇嫔背后的“情郎”,他的身份和姓氏,自然而然就成了一件纪寒时可趁手的把柄。

    半晌的静默,纪寒时挪动着步履,轻而易举地挣开了人的手,同时落下一句更令人震惊的话:

    “不过琇嫔娘娘若要细究,我与你也算得上是系出同族。”

    同族?!

    姜玲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转过身,死死盯着那副无懈可击的面容良久,硬是没找到一点符合的特征。

    “可你分明......”

    怎可能呢?他分明就是中原人的模样......

    “非得是褐发碧眼,才可能是羌人么?”纪寒时将目光落回到姜玲珑的身上,其中话语的答案不言自明。

    “倘若真拥有如此明显的样貌特征,如何能够瞒得过当今圣上?又如何能扎根宋国多年,不被他人察觉?”

    这话倒是正中了姜玲珑埋藏心底多年的怨念缘由。

    因为姜翰墨当年执意选她入宫,就是因为她的生身母亲是中原人,而姜玲珑出落的容貌亦偏中原人的模样,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多年以来,每当姜玲珑在那座华丽的宫殿辗转难眠,午夜梦回之时,她都不止一次想要亲手毁掉自己这张脸。

    可若如今毁掉又有何用,她都已经被送入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当中,未来的自由与光阴,一眼就望到头了。

    “公子句句所言,当真是杀人又诛心。”

    美人着素袍,眼蕴泪珠的模样着实容易让人心生怜悯。

    可偏偏纪寒时此刻的心境无波无澜,脸上更是一派风平浪静,比这庙里修行的姑子看着还要清心寡欲。

    男人言语中透露的信息实在太多,接二连三的震惊几乎席卷了她此刻心绪,眼前人显然最是深谙循序渐进之道,请君入瓮的技艺更是练得炉火纯青,无人可堪比拟。

    苦涩晶莹的泪水从女子秀丽的面庞滑落,她一手捂着自己身上的“软肋”,同时展露出了的,还有兵败如山倒的脆弱。

    “琇嫔娘娘,既然您如今疼痛渐缓,精神清醒,可否容在下多言几句?”

    “公子费尽心思寻到这里,又知晓如此多讯息,究竟是想告诉我什么?不如开门见山,也好过一刀刀剜着人血肉折磨来得痛快。”

    直至那一剂良药生效,她的四肢力气渐复,腹中胎儿似乎也变得安稳,姜玲珑这才忽然惊觉,原来纪寒时给她吃的并非毒药。

    “既是同族,那我们就有着共同的利益不是吗?”

    姜玲珑琢磨着他话语里的暗喻,反问道:“我不晓公子的身份,只闻片面之语,如何证明公子与我会有相同的利益?”

    纪寒时先是无声地笑了笑,像是十分体贴病患那般,在她面前半蹲下来,递给她一方干净的帕子,然后一字一句回道:“共同的把柄,算么?”

    “......把柄?”姜玲珑愣愣地接过,然后望着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睛,无端的压迫感竟令自己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肩,气息便陡然弱了几分。

    但很快,这种压迫感就消失了,男人重新站起,探出修长的指节漫不经心地擦过观音莲台上的细灰,然后捻在指尖细细摩挲,“扪心自问,数月吃斋念佛,面对满屋神明,日夜聆听禅音,可有平息过一点点,那些仍埋在你心底的仇恨?”

    “‘家国’二字,对我们这些异族人,是否太过沉重?为自己着想难道就是自私自利么。”

    “那些既得利益者,牺牲无数人,却在背后安然享受果实,凭什么。”

    纪寒时把他人的软肋伤处寸寸剖开,表面像是给人明心,但却是以另一种巧妙的方式,将人拉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姜玲珑面对他的话语,微怔地垂下眼睫,在目光触及自己那微微起伏的小腹之时,心头无端升起一种执念。

    如同星火点点,重新在满目疮痍的心上掀起又一阵风雨惊涛。

    是啊,苦痛都让她受了。

    那些人凭什么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纪寒时运筹帷幄,步步算计,在他人心防堪破之时,终于伸出手:“仇怨未报,焉能安睡?就算是为了腹中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娘娘也该打算以后,不是么。”

    姜玲珑犹豫了数秒,其实内心也在不断权衡,但触及男人的目光坦诚,又念及腹中孩儿心切。

    即便是昔日再蛇蝎歹毒之人,为母时的心防又能有多坚硬呢。

    见她沉默,纪寒时便循循善诱,直切痛点:“娘娘临产的月份也不远了,在下既通医道,届时定会力保娘娘的孩子顺利降生,娘娘也能少吃点苦楚。”

    姜玲珑垂下的睫羽闻言间细微地颤了颤,内心的防线逐步被言语侵蚀,动摇之意渐渐浮现。

    此处山高路远,找稳婆为她接生是何等艰难险阻,眼下能知道她怀有身孕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而纪寒时如今提出的方方面面条件,不可谓不诱惑。

    姜烨的遗腹子,是如今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

    她不允许,也无法接受中间有任何闪失。

    日暮已沉,山中禅音空渺远,满屋神佛亲闻见,女子的声音凿凿,目光坚定非常。

    “只要能保我孩儿平安降生,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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