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坟地出来时，天都快微微亮了，金色的曦光从地平线后面微微透出，给大地镀上了一层暖色。
幸而自从曲妙身体发生异变后，也并不会感觉疲倦，她不无惋惜地想要是当初高考能有这体质，清华和北大是不是就任她挑了。
虽然生理上没那么困，但她还是无比想念自家柔软的床和被子，也不知道一晚上没回房间，小白有没有想她。
想到还有崽崽在等着她，曲妙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终于摸到了自己的房门，她正要进去，却发现涯自满脸困倦地一路跟着她也站到了门口。
曲妙迟疑地问：“师父……你跟着我回房，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涯自一滞，他身上大部分法力都在曲妙身体里，就晚上吸得那仨瓜俩枣，只能保证他和人类无异，方才他困得立盹行眠，本能地就跟着她回房间准备去睡狗窝了。
听曲妙这么一问，涯自瞬间清醒，面上却不动声色，深沉里暗藏着关切对她说：“怕你路上不安全，送你回房。”
！！！
曲妙眨巴眼睛看着他，师父也太温柔了吧！
曲妙自打父母双亡后，也就常四和郑姐对她最好，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她心里就像冬天在锅中煮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又暖又幸福。
“师父，你真好。”曲妙感动得眼泪汪汪，“要不我们拜个把子吧。”
“不用。”涯自转头就走，声音冷酷到几乎没朋友，“我不缺兄弟。”
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曲妙慢吞吞打开了房门，她把随身背的小挎包郑重地放好后，又在包面上摸了两下，这才去看小白。
此时趴在狗垫上的已经是替换过的涯自了，他恹恹躺在棉花垫上，不断祈求曲妙快点去睡，好让他再吸两口法力恢复精气神。
曲妙却把它抱了起来，捏捏它的毛绒耳朵道：“小白一整天都在房间里睡觉等我，是不是无聊死了，要不趁着早上空气新鲜，我带你出去遛遛吧！”
说完，她就看见原本无精打采的小白两只耳朵连着尾巴全都竖了起来，瞬间瞳孔地震，还以为它是为了要去放风感到高兴，立刻拿出狗绳给它套上，美滋滋地牵着出去了。
涯自差点昏厥过去，他这小徒弟半夜挖完坟，做完法，还不忘遛狗。
真6。
曲妙却没注意到小白的异样，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被割破的手指，上面一道猩红的血印，神色有些恍惚，感到不可置信。
她竟然拥有传说中的使神了，这是人间得道之人才能拥有的，她一个半吊子小道士，简直不可思议。从前她只当这是神话传说，从来没肖想过，没想到竟真的实现了！
昨晚还在坟地时，当青莲得知宁慧的下落后，就要去见她。
然而，她还是无法突破佛祖的限制离开宁江。她不敢再像百年前那样一次次去撞那道结界，她的灵体在那时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在池塘水底闭关了整七十年才恢复过来，这次不能再鲁莽了。
青莲无法去往海城，宁慧重病也没办法让她来宁江，两人怎么见面呢。
曲妙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她抬头望向涯自，他也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过……”涯自微微一笑，“你可以请地仙问一下。”
啊啊啊！他能看到地仙！
曲妙老脸一红，她差点忘了涯自也是修行之人，恐怕自己白天召唤地仙开挂来打脸诺叔的场景，都被他尽收眼底了。
“谢谢师父当时没有拆穿……”曲妙讪讪道。
等等，地仙！
白天的记忆忽然被唤醒，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打开给涯自和青莲看，“这是地仙偷偷塞给我的，让我念上面的咒语，我没有查到这个咒语是什么意思，就没敢照做。”
涯自扫了一眼，了然地说道：“这是仙家的高阶咒语，是召唤之用，这上面还有他的工号，你念了后，应该就能召唤他到这来。”
“对哦，上面写的4205号就是他客服工号。”曲妙一拍脑袋，差点都忘了这茬。
“怎么神仙还有工号？”青莲一脸惊奇，脱离西方世界太久了，对上面的事一无所知。
“现在仙界也实行企业化管理，大家都是打工人罢了。”
……
都飞升了，还要打工啊。
曲妙眼前一黑，顿时感觉修炼得道也没那么香了，不过……
“你对仙界怎么这么了解？”
涯自别过脸，“也是之前在蓬莱岛上听说的。”
“哦。”曲妙信以为真，不疑有他地点点头。
危机解除，更何况旁边还有两个人在，她放心地从斜挎包里掏出了万生瓶，念出了纸条上的咒语。
五分钟后，什么也没发生，坟地里风平浪静。三人面面相觑，于是曲妙又照着念了一遍，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见那地仙出现。
“难道是睡着了？”曲妙挠挠头。
“不可能。”涯自断然否定，“这是强制召唤的咒语，不管他在做什么，都会被强制召唤到你面前。”
他忽然眉头微蹙，“你们仔细听，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曲妙竖起耳朵，连呼吸都屏住了，空气中似乎确实有微弱的叫喊声，因为分贝过低，一不留神，还以为是风吹过野草发出的沙沙声。
她东张西望，寻找着喊声的来源，然而环顾了四周一圈也没找到。
青莲忽然指着她手里的万生瓶，迟疑道：“是不是这个瓶子里发出的声音？”
曲妙把瓶口对准自己的左眼，琥珀色的瞳仁滴溜溜地转，终于在万生瓶里看到了4205号地仙。
他仍穿着一身带着镭射条纹的酷炫外套，手上捏着墨镜朝她拼命挥着，“亲爱的，我在这呢！”
曲妙被他这一声“亲爱的”弄得鸡皮疙瘩直掉，但这时候也顾不上纠正他的称呼了，赶忙问道：“你怎么在万生瓶里啊？”
“你没喝琼浆，按正常工作流程，我不能和前客户在人间私下见面，幸好你有万生瓶，算是人间界外的独立空间，系统检测不到，所以你召唤我后，我可以在瓶内和你说话。”不愧是日常做客服工作的，地仙一接收到提问，立刻笑容可掬地向她解释着来龙去脉，说话有条有理。
“你为什么给我留了字条，要我召唤你来？”曲妙继续问道。
“我想跳槽！”总算问到点子上了，地仙一下子激动起来，对着天空上漂浮的眼睛喊道，“我不想再干这个破客服了。”
“啊？”曲妙傻眼了，“跳槽去哪？”
地仙食指竖起，指向天空，“跟着你啊！”
这一晚上可太魔幻了，曲妙有点搞不懂状况了，“你怎么跟着我？等等，神仙能辞职吗？”
她还没听说过哪个神仙没犯事的情况下可以直接撂挑子不干的。
“嘿嘿嘿嘿～”4205号一侧唇角上扬，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喉咙里发出了桀桀笑声，“正常来说不行，因为系统会实时监测我们工作，一经发现异常就会立刻干预处理。但是你有万生瓶，我就可以躲避监控和你签订使神契约，不知不觉和仙界解除劳动关系。”
“和我签使神契约？！”曲妙惊呼出声，双眼瞪得浑圆，脑子嗡得下炸开了。
她曾在《茅山志》里看到过，得道之人可以驯服强大的妖灵供自己驱使，但无法采用强制手段收服，须得是妖灵心甘情愿签订契约才行，一经签订，需负责妖灵餐食住宿，相当于他们是雇佣关系了。
地仙看到曲妙扭曲的面孔，还以为她不愿意，急忙补充道：“你收我做使神很划算的，我做了这么久地仙，对人间仙界各系统的事多多少少都了解一些，随时可以为你答疑解惑。”
“而且。”他抬头挺胸骄傲地说，“我看你也是个搞音乐的嘛，我可以给你免费伴奏。甚至，你说话的场合有些干巴时，我还可以在后面给你加段BGM。”
合着这是个人形音响啊。
曲妙盯着瓶子半天眼睛都酸了，眨眨眼，重新看向瓶子，“你为什么不想做地仙了，当个小神仙不好吗？”好歹也算仙界有编制的了。
地仙摆摆手，望着远方怅然地叹了口气，“做个下等小地仙有什么好，每天勤勤恳恳工作，做什么都在监控下，我也是有梦想的人，我想做个人间的DJ，每天打打碟，参加音乐节，live house我是爹，哟哟～”
说着说着，他还押上韵了。
曲妙懵逼地抬起头，看向涯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当她拿不定主意时，就会下意识求助涯自，听取他的意见。
涯自耸肩，“收个使神没坏处，契约一旦签订，他只会帮助你，做对你有益的事。”
“这算不算挖仙界的墙角啊？她还是有些犹豫。
“算，但没触犯任何条例，你不会为此承担责任。而且，使神为了自己的工作稳定，也会尽力维护你的人身安全。”涯自耐心为她解答。
听涯自都这么说了，曲妙也不再犹豫，当即就同意收他做使神。地仙从万生瓶中飞出，蹲在墓碑后面，鬼鬼祟祟环顾四周，又掏出一张纸来，小声道：“你把手指割破，涂在我的眉心，然后念这段咒语。动作快点哈，不要被上面发现了~”
曲妙照做了，身上没带利器，她心一横，咬破了手指覆盖在地仙的眉心上，念出了那段咒语。
地仙眉心上的血发出了金色的光芒，笼罩住全身，他的双脚被风托起，渐渐脱离了地面。
周身皆是密密麻麻的梵文咒语如经纶般转动，隐隐能听见编钟碰撞的浑厚之音。
在他说出那句“吾心所愿”后，风渐渐停止呼啸，他轻轻落到了曲妙面前。
当再睁开眼睛时，地仙哭得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曲妙、涯自、青莲：？？？
“你，你哭什么啊？”曲妙一贯心软，上前轻轻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他呜咽道：“我终于自由了！”说完就紧紧抱住曲妙，“以后你就是我老大！老大谢谢你！你的恩情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的。”
曲妙猝不及防被他抱住，呼吸一滞，险些没被他勒死。
涯自皱起眉，心底生出了不悦，他将两人强行拽开，看着地仙的眼神散发出阴鸷的气息，语气十分不友好地问：“你叫什么？”
地仙打了个寒颤，涯自的神情仿佛死神在记录今天的死亡名单。
“我……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在人间的名字了，自从得道飞升做了宁江的地仙，就再也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大家都是喊我的工号4205。”他泪满衣襟，“要不直接取个两位数当做我的名字，就叫我四零，或者二五？”
……你可真会给自己起名字。
曲妙偏头想了想，“《帝王世纪》曾记载，炎帝神农曾做五弦之琴，具备宫商角徵羽五种音调。历经九代到了文王，又在这基础上增加了二弦，名曰少宫、少商。你这么喜欢音乐，要不就叫你少宫吧。”
地仙眼睛一亮，露出了欢喜，“我喜欢这个名字，以后就叫少宫了。原来咱老大是个学识渊博的文化人！”
这下曲妙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地仙最爱的不是搞音乐，而是吹彩虹屁。
此时在一旁许久未说话的青莲忽然开口了。
“我有办法躲过佛祖的禁制去见小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