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阿慧凄凉地躺在几块木板拼成的床上,底下用石头垒砌支撑着木板,她的手掌和后背上都渗出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忽然她听见空气中似乎有人唤她,艰难地抬起头,却什么人也没看到。

    于是喃喃自语道:“我这是耳朵也有毛病了吗?”

    青莲显露出了身影,靠近了床边。

    阿慧听见动静,扭过头一下就看见了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干到起皮的嘴唇上下翕动,声音沙哑道:“青莲,你怎么到这来了。”

    青莲的眼里满是担忧,“我见你好几日没来后山,便下山来寻你了,你怎么受伤了?”

    阿慧瞥了眼手里的伤痕,满不在乎地说:“害,没事,你看着皮开肉绽的,其实不怎么疼。”

    她使出吃奶的劲翻了个身,把受伤的背压在底下,她不想被青莲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就那天我回家后,给阿爸看我做的鼓,家里也有几个村里人在,看到后非说我这是偷了村里的牛皮做的,讲我手里不干净,硬是拖到祠堂去打了一顿。”

    青莲怔住,“你阿爸没拦着吗?”

    阿慧笑起来,那笑声里颇有几分讽刺,“我阿爸就在旁边叫嚣着让他们多打几下,给我点教训瞧瞧。”

    她扭过脸,目光透过纸糊的窗户,看向堆在院子里的大鼓,“一个女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整天想做男人才能做的事,他们想把我打服了,以后乖乖听安排嫁人。”

    青莲不懂做鼓和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更不明白为什么人类的女孩子只能嫁人。

    在她思考人类复杂的情感时,阿慧脸色惨白,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身体止不住蜷缩颤抖着,一看便知是在强忍着剧痛。

    青莲的法术不能对人类滥用,但她见不得唯一亲近的人受苦,于是缓缓抬手在阿慧身上隔空拂过。

    青色的流光一闪而过。

    阿慧惊觉自己身上的血在干涸,伤口快速愈合,疼痛也消掉了。

    青莲问她:“那你以后还要继续做鼓吗?”

    “那当然!”尽管青莲是神仙,自己是人类,阿慧所有的话却只能说给她听,“从我记事起第一次听到鼓声,看到鼓上面精美的图案,就被它深深吸引住了,我想做一辈子的鼓!”

    青莲被她坚定的模样感染到,重重地点头,“你可以的!”

    “到时候咱们就一起去天南海北闯一闯,再也不会困在这小村子里,过着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了。”阿慧身上不再疼痛,从床上坐了起来,右脚搭在床边晃悠着,眼里发出希冀的光芒,亮得惊人。

    青莲却为难地说:“佛把我的根植在了宁江,我不能走远。”

    “这样么……”阿慧眼里的火苗霎时间熄灭了,沉寂了一会,她安慰道,“那如果我出去见到了世面,就再回来说给你听,也算咱们俩一起看过了。”

    青莲答应了下来,她真的希望阿慧能成功走出去闯一闯。尽管自己无法离开宁江,但她的心目能感知天下万物,她知道世间很大,有很多阿慧从没见过的美好的东西。

    阿慧催促青莲回山里去,她家里贫寒,尤其自己的屋子格外落魄,她心中甚至隐隐生出担忧,仿佛青莲在这待久了都会沾上臭味。

    她告诉青莲自己逮到机会一定再去山上找她,还会继续做新鼓给她看的。

    青莲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阿慧的屋子。

    临别时,她转过头看着趴在床上的阿慧,尽管她因为总吃不饱显得面黄肌瘦,却能看出脸上眉眼清秀,整个人像一株纤细挺拔的青竹,透着股“咬定青山”的韧性。

    她可真好啊。

    当青莲走到村口时,茶摊边上在摆小集市,也有外面村的人过来赶集,好不热闹。

    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引起了青莲的注意,他正叫卖着自家的鼓,“新鲜制成的鼓啊,图案精美,便宜卖了。”

    那个鼓上的图案青莲很熟悉,是阿慧画的她们相识的场景。

    于是她变成普通人的模样走了过去,“这是你做的鼓?”

    男人憨憨一笑,“是我家孩子做的,怎么样,不错吧,便宜卖了。”

    青莲故意赞叹着,“做得真好。”

    “小姐这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如果您喜欢的话可以多订几个,我叫孩子做好后送到您府上。”

    青莲心里生出一丝喜悦,如果有很多人买阿慧做的鼓,那她家人是不是就会同意阿慧做鼓了。

    于是她故作矜持地点点头,报出了扬子大饭店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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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子大饭店既是吃饭的场所,也提供住宿,和以往开在城里的名流场所不同,它就开在宁江镇外的山脚下,颇有野趣。

    很多达官贵人都在这里谈事情,据说房子原本是海城里长官的私人府邸,后来借给亲戚开成了饭店,毕竟这吃饭的地方鱼龙混杂,人来人往的都是情报。

    青莲和饭店的老板娘说好了,晚上想在鼓上跳支舞。

    老板娘见多识广,知道有些貌美的女子喜欢搞些特别的节目来吸引有钱人的注意,好抬高自己的身价。

    老板娘乐得有个免费表演节目,便把大厅舞台的位置让给她,给她跳上半个时辰。

    大鼓如约送来。

    晚上青莲给自己变了一身如烟如雾的碧色纱裙,在鼓上轻歌曼舞,她的舞姿灵动飘逸,仿佛是昆山上的神女在跳尽世间的悲欢离合。

    曲妙和涯自坐在舞台侧面的餐桌旁,青莲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被她尽收在眼底。

    原来这支舞是这样跳的,旋转摆动之间都透着对人世的慈悲和怜悯。

    那日曲妙以为宁雁跳得已经足够好了,却不承想只有部分的形似,完全没跳出这支舞悲悯众生的神性。

    不知不觉,曲妙走到舞台下跟着她的动作学了起来。

    跳出的却是不一样的风格,她的一举一动带着肃杀之气,仿佛在告诉世人要以杀止杀。

    跳完后,她回到涯自身边,心中忐忑,探头凑近他问道:“师父,我学得像吗?”

    声音软糯不安,和她刚刚跳舞时的气质完全不同,像只探出洞口想觅食的小兔子。

    他低下头,正对上曲妙的眼睛,他们俩的距离不过寥寥几厘米。

    此刻灯光幽蓝昏暗,音乐缓慢悠扬,周围一切都虚化模糊。

    涯自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鼻尖,她的发丝因为刚刚的舞蹈变得有些散乱,他鬼迷心窍地抬起手想帮她把发丝拨到一边。

    手指即将触碰上去的那一刻,却又克制地缩回了手。

    在没弄清楚曲妙和那个人关系之前,他不应该再靠近她的。

    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心游离。

    “嗯?”曲妙还在乖乖等着他回答。

    涯自的手捏成了拳头,脸不自觉别到了一侧,“一点也不像。”

    “哎。”曲妙垂头丧气趴在桌上,拨弄着上面的琉璃烟灰缸,长叹了口气。

    涯自继续道:“你跳得比她好。”

    曲妙知道他在逗自己,还抿唇笑了起来,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对准台上, “也不知道我这边录得等出了梦还能不能保存啊,希望能存下来好回去照着练习。”

    此刻涯自已经从刚刚暧昧的气氛中清醒过来,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有些敬佩曲妙了。

    他们俩都身处入梦这样的灵异事件了,还不知道这梦的终结点在哪,曲妙都还一心惦记着综艺节目比赛。

    说起敬业,当今娱乐圈有几个能比得上她的。

    此刻除了他俩,周围人都被青莲的舞姿吸引住了眼球,如痴如醉地看着台上的鼓上舞。

    一曲舞罢,四周都是叫好声。

    即便在海城那样的摩登大都市,也见不到这样新颖又优美的舞蹈。

    这天过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慕名而来看着传说中的鼓上舞,宁江鼓的身价也因为这舞水涨船高,其中便以宁慧家做的鼓最为出名。

    不少达官贵人都置办了大鼓放在家里,宴请宾客时,便请舞女在上面表演。

    青莲再去村子里找阿慧时,想给她一个惊喜。她从饭店的南北货商里收来了一块鳄鱼皮,据说这是做鼓皮最厉害的原材料了,现在翻遍整个宁江也找不来第二件,阿慧可以用它制成一个独一无二的鼓。

    然而,她兴冲冲地赶到阿慧的家,却扑了个空。

    阿慧不在家。

    青莲奇怪地掐指推算,却找不到宁江附近有阿慧的踪迹。青莲没有她的生辰八字,难以在外面精准地感知道一个人的下落。

    在村上转悠了半晌,她看见了一个村民,于是显身向他打听。

    村子极小,各户人家都相互认识,见有人打听,村民也没什么防备,尽数回答道:“你是说宁慧那个女娃啊,她可野得很,不愿意嫁人。这不,她老子给她找了邻县的一户有钱人家,前几日派了轿子来抬过去做小妾啦。”

    村民摇摇头,“哎,就她那个性子,估计到了人家家里也要被调教,有得苦头吃了。”

    青莲没想到仅仅她不在这几日,阿慧就被迫嫁了人,她的心跳加速,有了不好的预感,“为什么要她嫁人,她不能在家做鼓吗?”

    村民“嗤”了一声,“这女娃哪里会做鼓啊,你要是想订鼓啊,得找他爹宁大志,他家最近生意可是红火,自从他家那小子宁辉做的鼓被一个有名舞女买了去跳舞,去他家订鼓的多着哩。”

    青莲身为一个有佛性的莲花,向来心平气和,处变不惊,此时却如坠入冰窟,手脚冰凉。

    接连问了两三个人,她才知道,原来那日她订了鼓后,宁慧的爹对外都宣称是自己的小儿子做的。

    宁慧不服,在家又哭又闹,她爹受不了了,便找来邻县的有钱人家把她给卖了。

    据说她还想逃,连鞋子都不要了,一门心思就往后山的方向跑,村里人都传那里可能有野汉子在等她。于是他爹找来了绳子,直接用捆猪的手法将她五花大绑了起来,第二日送上了花轿。

    青莲浑浑噩噩走到了宁江野外,野外的杂草上凝结出了一层白霜,透出萧瑟肃杀的气息。她没有施法飞行,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然而佛设下的限制就像一道屏障,让她始终无法越过。

    她疯狂地撞向那道屏障,一次次被弹回来,她的魂魄被震地几乎破碎,却也毫无办法。

    一滴、两滴……

    青莲的泪水滴在了草地里,白霜融化,她的心却从此冰封。

    曲妙也在为他们的生离正感到伤怀,此时,大地震颤,周围的景象都在斑驳脱落。

    涯自将她护在了身后,“小心,梦结束了,我们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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