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医署

    没有光亮,房间中寂静无比,甚至可以听到窗外宫侍极轻微的走动声音,和墙下的啾啾虫鸣。

    黎念容屏着呼吸,大脑放空,仰头看着床顶。

    头顶乌黑黑一片,启清明的呼吸声如在耳畔。

    明明他们成亲的那天晚上启清明也压着她倒在床上过,可跟这次感觉全然不同。

    那次点着灯,光明明亮堂堂的,她一点儿感觉也没有。这次在黑暗中,五感却突然敏锐起来,无比清晰的嗅到启清明身上云檀香的气味。

    从四面八方来,无孔不入,宣告着他的存在。

    黎念容觉得自己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壳子,魂灵在壳子里面挣扎乱晃,却又摆脱不得……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指节触碰的一片温热,似乎是启清明的手背。

    “你往边上一点儿。”黎念容艰难道,“挤到我了。”

    启清明闻言歪了歪头,脸侧过来朝向黎念容的方向:“啊?”

    “可是我再向右就半个身子到床外面去了……”他目光扫了一眼黎念容左侧,“你左边还有好多空呢。”

    止澜宫中这床榻是给年少时候启清明准备的,虽然不是十分宽广,但是躺开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黎念容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左边距离墙还有一大块空间。

    她身体向左一滚,缩了过去,贴靠到墙壁。

    启清明身上云檀香的气味终于淡了些。

    黎念容呼出一口气,心中暗骂了他一顿,侧躺着背靠墙壁找回些思绪:“这止澜宫内外都有人守着,你能出去?”

    “能啊。”启清明躺在床上,姿势倒是惬意得很,甚至屈起半条腿,懒洋洋的道,“我在止澜宫住了十多年,怎么会没有能溜出去的法子。”

    这么说倒也没毛病。

    但黎念容还是将信将疑。

    禁军和宫侍将整个止澜宫都围住,还有人守在屋顶,一旦离开,便很容易被发现。而且就算他们成功离开,宫侍就守在门外,一旦有所察觉……

    两人等候了约两刻钟的时间,宫外宫侍安安静静的守候着,倒是十分的规矩,并没有探究屋中两人的好奇心。

    时候差不多,启清明支起半个身子,向外看了一眼。

    随后向黎念容的方向挪过来。

    “准备好。”启清明在她耳边声压低了声音道。

    黎念容疑惑的看着他,便看到启清明伸出手,摸索着按了床头什么地方,随即她突然觉得床板裂开,陡然倾斜,身体不受控制的下滑。

    整个人从床板上向下滚去。

    幸而这种不受控制虽然突然,却很快结束,黎念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砸进柔软的垫子上,后脑勺陷了进去。

    向下敞开的床板在眼前闭合。

    黎念容反应了一会儿,才猛地坐起身来,看着周遭没有任何装饰的朴素石壁:“你在止澜宫下面也建了暗室?”

    “不是暗室,是一条暗道。”启清明从垫子上爬起来,去墙壁上的小格子里找火折子,纠正她,“而且这里不是我建的,是原本就有的。”

    “噗嗤”的声响在黑暗中响起,一簇火苗骤亮。

    启清明以火折子映照着周遭的石壁,找到油灯所在的位置,一一将它们点亮。

    “我从前住在止澜宫里的时候,把这里摸了个遍儿,意外发现了床上的机关。”

    点亮了灯盏,这方封闭的空间便亮堂起来,果然是一条狭长的通道。

    启清明一边走一边道:“我从前被关禁闭的时候,常常顺着这暗道跑出去玩。这暗道共有两个出口,一个通向御花园,另一个则通向宫外。我发现它们的时候,虽然废弃已久,但是仍旧通常,出口的位置我也探查过,十分隐蔽,难以发现。”

    “但宫中似乎无人知晓这一条暗道,所以我猜测应该是前朝遗留下来的......”

    此座宫城也是前朝宫城,若真有几十年前的人在这里修建暗道,那么如今宫中的人不知晓,也是正常。

    两人沿着暗道行走,走了一段,果然看到岔口。

    左边通向御花园,右边通向宫外。

    他们进了左边的暗道,没有走很久,暗道便至尽头。出口在御花园的假山里面,确实隐蔽,毕竟除了爱玩捉迷藏的小孩子,也不会有谁没事往假山里面跑着玩儿。

    两人从出口出来,便向太医署的方向去。

    今夜宫中的侍卫都被调遣去守着来参加宫宴的百官,故而御花园中并没有什么人。

    月映中天,一片清辉。

    启清明对宫中的地形十分熟悉,领着黎念容绕了几条宫中隐蔽的小路,没多久便到了太医署外。

    时间已经过了亥时,太医署中却仍点着灯,不断有小医官进进出出,面上都覆盖着一条白色的面巾。

    启清明打晕了两个向外走的,拖到树林后面,黎念容用了些山乌毒粉末制作的迷药,让两位大人睡得更安稳些,便迅速的更换了医官的服饰。

    黎念容把医馆的面巾交给启清明:“也幸亏他们都带着面巾,我们才能混进去。”

    启清明已经换好了衣服。医官的衣饰上都沾染了浓烈的药味,他闻着衣袖皱了皱眉头:“弄得我也有点好奇了,究竟是个什么毒,这样兴师动众的,面巾都带上了。”

    就好像……

    疫病似的。

    只有面对会传染的疫病时医官才会用这样的东西。

    不过这话两人都没说出来。

    若真是宫宴上出现了疫病——那么多官员及其家眷,甚至皇帝皇后也在当场——这样的事情不能深想。

    整理好装束,两人装作从其他地方回来,如常的进入太医署。

    黎念容从没来过这地方,启清明倒是来过几次,有些熟悉。两人跟随着往来医官的步伐,沿人流向前。

    郑太医将户部尚书李泉带来太医署,定然得寻地方将其安置,而太医署唯一能够安置病患的地方在济明堂。

    两人转了一圈才找到济明堂的位置。

    相比太医署其他院落灯火通明,济明堂中倒要安静许多,出入的医官并不多,也只点了一盏灯。

    刚到济明堂门前,就看见郑太医和两名太医一起出来。

    两人连忙在旁边站定,低头行礼,而郑太医和两位太医完全没有向他们的方向看,而是低声讨论些什么,一边走一边叹道:“孽事啊,孽事。”

    黎念容抬眼瞥向几人离开的身影。

    一般病症重大的时候,也会有数名太医聚在一起谈论医情。这三位太医刚从济明堂出来,所谈论的定然也是户部尚书所中之毒。

    所能跟上去听一听……

    黎念容心中生出这样的想法,看了一眼旁边规规矩矩站着的启清明,刚要迈开步子,忽然济明堂门口又一人探出头来,喊他们道:“在那里杵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煮药。”

    是个年轻的医官,面上也覆盖着面巾。

    那医官已经看到他们,又向他们招手,此时离开倒反而显得可疑了。

    黎念容心中轻叹一口气,认命向济明堂走过去。

    那名年轻的医官领着他们直奔济明堂的药炉,将一张方子塞给两人道:“按着这方子上写的,抓药煮药,煮完给那边李大人送过去。”

    说完便步伐匆匆的离开了,似乎还有其他的事情忙碌。

    药炉里剩下黎念容和启清明,两人大眼瞪小眼。

    “……别看我,我不会。”

    静默了片刻,启清明索性找了个小板凳,坐在上面,摆烂道:“我的能力只允许我帮你看炉子。”

    黎念容揉了揉额角。

    她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他们竟然被抓进来给李泉熬药,还莫名其妙的拿到了药方。

    黎念容低头看着手里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长串药材,大部分是驱寒的药材,其中混着几味解毒草。

    但她看这药方,一时竟断定不出要解的是什么毒——从未见过这样的用药配置。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把药煮了吧。

    毕竟李大人中了毒,若是因为煮药耽误了病情,那才是大事。

    黎念容依照方子上写的药材抓了药,启清明则去选了个差不多大小的锅。等到药材都处理完放进去,黎念容把药方给启清明,指着下面的一行小字说,“小大火煮至沸腾,然后小火慢熬,熬至只剩一碗的量……别多也别少。”

    她掀起眼皮看了启清明一眼,微笑道:“你能煮好的吧?”

    “这有什么难的。”启清明捏着药方嘟囔了一句,“我还会煮粥呢。”

    黎念容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在这里煮,我去这济明堂其他地方看一看。”

    主要是想看看能不能翻找到存放李泉医案的地方。

    若能找到郑太医写的关于李泉中毒的医案,那么便知道今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

    存放医案的小室距离安置李泉的房间不远。黎念容在李泉窗外静待了片刻,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低泣声,应当是李夫人。

    她叹了口气,推开旁边存放医案的小室。

    月色明亮,月光顺着常来的门窗落入小室,一排排医案卷本被分类摆放在木架上。

    最外面是一张矮桌,月光落在桌上,书卷杂乱的摊开在桌上,还有一本敞开的医案。

    黎念容走过去桌边,闻到淡淡的油墨香气。

    墨痕还未完全干,油灯似乎刚熄没有多久,想来那三位太医离开之前,曾在这里谈论撰写医案。

    黎念容犹豫了片刻,没有点灯,半蹲在桌旁,借着从门窗透进来的微薄亮光辨认医案上的文字。

    “……中毒者面色发白,唇青紫色,浑身发冷,如坠冰窖。需以火炉,棉被,汤药等驱寒,才可缓和。”

    “毒性至寒,若入肺腑,便会随人之呼吸而传递给他人,极难根除……”

    “用药之时忌一切寒性凉性之药……”

    黎念容目光下移,看到最下面的几个字。

    “无佚之毒,无可解矣。”

    无佚之毒!

    看到这四个字,黎念容心头一震。

    她的手一抖动,手上纸页滑落下去,发出轻微的脆响。

    这脆响却像是惊动了什么似的,黑暗的木架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我还以为是哪位医官,瞧了半晌,才发现眉眼有些眼熟。”

    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女子从木架后面走出来,纤纤素手搭在腰肢,指甲上丹蔻浓艳。

    她的面容暴露在月色光线下,头发束成马尾,额上却有一缕卷垂下来,眼角未染红妆却不可掩盖的艳丽。

    施琳琅微微歪头,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原来是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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