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滨市，天气依然湿热潮闷。
这是一个多雨的城市。
桑妤回到家里时，桑先生和桑太太已经出门了。
只有桑柠一个人在家，大概还在睡觉，整个客厅里静悄悄的。
刘妈看她进门，和蔼地同她打招呼，说先生走之前嘱咐了，给她温了海鲜粥，等她回来就可以直接吃。
刘妈语气里不无夸赞：“先生很疼爱大小姐呢。”
桑妤长睫微垂，眼里露出轻讽。
盛洵的名号太好用。
只是昨天晚上露了个脸，今天桑先生就如此试探她。
桑妤道了声：“好。”
上楼将自己的东西放下。
手机里跳出新消息。
狮子猫：【到家了？】
桑妤想了想，回了个：【到了。】
临走之前，盛洵那个问题她并没有回答。
少年好像也只是随口一问。
见她神情怔愣，他很快扯唇轻笑：“逗你的。”
他整个人极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手指间夹了支烟，稍长的刘海遮挡住眼睫，令他神色看起来有些冷郁。
“我又不是医生。”他的语调散漫，“哪里有止疼的功效。”
尾音拖得很长，不知是不是桑妤的错觉，她总觉得他这话像阴阳怪气。
气氛到这里有些凝滞。
桑妤动了动唇，准备起身告辞。
“桑妤。”
临下车时，却再度被盛洵叫住。
桑妤回头。
盛洵手指扶着膝盖，弓身，漫不经心从中控台下的置物格里拿了两根棒棒糖出来，丢给她。
一个草莓味的，一个荔枝味的。
花里胡哨的包装纸，桑妤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种东西。
她有些不解地眨了下眼。
盛洵却已经直起身，手指落在方向盘上，启动车子，一副要赶人下车的模样。
桑妤沉默了两秒，说了声：“谢谢。”
快速拉开车门。
“啧。”
就在桑妤以为对话到这里就可以结束的时候，身后的人突然又出声。
桑妤顿了顿，假装没听见。
盛洵却懒洋洋道：“口头上的谢就免了。”
“……”
桑妤觉得自己手里拿的不是棒棒糖，而是烫手山芋。
她回头，准备随时将棒棒糖还给盛洵。
盛洵视线上上下下扫视了她几眼，像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实验？”
“啊？”桑妤茫然。
盛洵慢悠悠提醒：“电影院里，甜食实验。”
“……”桑妤觉得有点荒唐，但还是礼貌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盛洵淡睨着她，唇角弧度讥诮：“我这个人做事呢，最不喜欢半途而废。”
桑妤：“……”
盛洵抬了抬下巴：“下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告诉我，我负责买甜食，你负责记录数据。”
话落，却瞧见少女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皮肤白，面部生得很平整，做出表情来，就格外明显。
盛洵抬了抬眉：“有意见？”
“没有。”桑妤假笑，脑子里不知怎么就蹦出了陈语时的口头禅，“你真努力，科研事业没你不行。”
“……”
“……”
桑妤默了默：“我走了。”
“嗯。”
停顿了两秒，他忽然又说：“第一次。”
桑妤：“什么？”
盛洵转过头，半张脸匿在阴影里，目光淡淡笼着她：“昨晚第一次实验，你心情变好了吗？”
-
实验名称：甜食实验。
实验对象：桑妤。
实验目标：测试甜食对人的心情有没有影响。
第一次实验结论：稍有影响。
虽然觉得很荒谬，但桑妤还是认真编辑了短信给盛洵发过去。
她这人一向秉持的原则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拒绝盛洵——比顺从他要麻烦很多。
消息发过去后，桑妤就关了手机，躺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窗外天光斜斜照进来。
又是一个阴天。
路过桑柠的房间时，她正在里面写作业。
房间的门没有关严，闪了一道缝，桑妤经过时，里面的桑柠恰好望过来。
她的目光冷冷幽幽的，桑妤不禁一愣。
再往里看，才发现里面除了桑柠以外，沈昊宇也在。
大抵是发现了她们姐妹俩的互动，沈昊宇顺着桑柠的视线，也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桑妤。
她刚睡醒，神情格外慵懒倦怠。
长发稍显凌乱，面色比平日里更加苍白。
走廊里光线昏暗，她穿一件白色长睡裙。
形如鬼魅。
却又有着一股说不出的纯净好看。
沈昊宇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桑柠很快站起身，似笑非笑道：“你终于睡醒了，昨天一夜没回，爸爸很担心，问了好几遍你呢。”
桑妤敛起眉，没接她的话，径直下楼了。
刘妈已经休息，桑妤自己去厨房里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正吃时，沈昊宇突然从楼上下来。
虽然两人之间存在着“暗恋”这一层关系，但其实他们两个并不熟。
桑妤抬眼，礼貌性朝沈昊宇点了点头。
沈昊宇走过来，解释道：“桑柠让我帮她补课。”
“哦。”桑妤夹起太阳蛋咬了一口，语气听起来不咸不淡的。
沈昊宇又在客厅里站了会儿，似乎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桑妤。”他忽然说，“日记本的事，我没放在心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
他低着头，这话似乎讲得极为艰难，头侧到另一边，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桑妤将鸡蛋咬开，里面的溏心流出来，滴到面碗里。
她抬起头，看着沈昊宇。
沈昊宇又说：“在我们这个年纪，会对同学产生喜欢的情绪，是很正常的，我不觉得有什么。班级里那些人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们也没有恶意。”
桑妤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面无表情看着他。
她温声问：“然后呢？”
她的语气虽然没有什么起伏，但深处透着清冷。
沈昊宇似是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
桑妤说：“他们不是故意的，我就要原谅他们吗？”
她仰头看着他，问这话时，神情极为认真。
沈昊宇讷然片刻，想说什么，桑柠突然叫他。
沈昊宇又看了桑妤一眼，转身上楼。
桑妤垂下眼，有些烦闷地丢下筷子，搁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狮子猫：【稍有效果是指？】
桑妤捞过手机，面无表情打字：【就是几乎没什么效果的意思！】
-
浅弯国际会所。
盛洵目光定格在最后一个感叹号上，眉间隐隐攒出笑意。
周明甫和周游他们几个正坐旁边玩德扑，余光瞧见他的动静，不由一乐，凑过头来：“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盛洵长臂微抬，颇为嫌弃地避开他的触碰。
周明甫也不气，腆着脸皮继续问：“昨天那个妹妹又约你了？”
今天上午盛洵回来后，他追着他问了好几遍昨晚那姑娘到底是谁，却一直没问出来。这会儿钻到空子就想套话。
“不是。”盛洵半靠在吧台上，漫不经心抽了口烟。
淡白烟雾在他面上拂开。
周围几个人目光齐齐瞧着他。
大约都很好奇到底什么事让他心情这么好。
盛洵停顿两秒，挑眉：“养了个兔子，咬人了。”
“……”
“？”
兔子咬到人！
到底！
他爹的！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欸不对——
周明甫：“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养兔子了？”
-
国庆收假之后，陈语时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桑妤还是从班主任口里知道的这个消息。
刚听说时，她微微愣了愣，才想起来，陈语时好像已经好几天没给她发过微信。
陈语时是典型的话痨，之前几乎每天都会给桑妤发消息，即便她回复的很少，也不能阻挡她的热情。
连续好几天不说话，确实有点异样。
桑妤想了想，给她发了条微信过去。
桑妤：【你怎么了？我听班主任说你请假了。】
消息发过去很久，都没有收到回复。
她收起手机，一时没有再管。
直到晚上睡前，陈语时还是没有给她回消息。
桑妤忍不住又发了一条：【你看得到我的信息吗？看得到的话回复一下，我很担心你。】
这次消息发过去后，陈语时终于回了，是一个语音电话，陈语时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对不起桑妤，我今天白天一直都在睡觉，刚刚才看到你的消息。”
桑妤问：“你生病了吗，为什么请假？”
“只是有点小感冒，别担心。”陈语时音调放低了些，神神秘秘的，“其实是因为我不想去上学，所以故意假装很严重的样子，又害怕我爸妈发现不对劲，只好装睡了。没想到真的睡着了。”
“……”桑妤无言了片刻，但又感觉以陈语时的性格，做出这种事情来，好像也很正常。
她道：“那你照顾好自己。我们现在已经高三了，你还是……好好学习。”
她不太常说关心人的话语，这话说得别别扭扭的。
陈语时笑起来：“桑妤，你是不是把我当朋友了？”
“欸？”桑妤愣了愣。
陈语时说：“虽然你平时看起来，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但我一直觉得你这个人挺冷的，就……怎么说呢，虽然你好像和我关系还不错，但我其实能感觉到，你一直刻意在控制着我们之间的距离。”
“你一直在做着随时抽身离开的准备，不仅是对我，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她斟酌道：“所以你这次给我发微信，我挺意外的。”
“但是我很开心。”她又补充。
桑妤抿了下唇角，不知道要如何接她的话。
两人又随便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桑妤收起手机，躺到床上，想到陈语时方才的话，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
没多久，旁边的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下。
狮子猫：【兔子照片.JPG】
狮子猫：【养过兔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