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畔

    直到对面的人走远,盛鸢才弓着腰从保安室里出来。

    保安看她脸色不好,不由得问她:“你还好吗?”

    盛鸢勉强朝他笑了笑,准备从景区出去以后再打车。

    但她太低估自己这次胃痛的程度了,没走多远,她的双腿就开始发颤,胃里像是被人放入一只坚硬的机械手,疼得她连思绪都跟着慢下来不少。

    路是走不成了,她干脆蹲下来,准备等这阵痛意缓过去再走。

    吉萨小城的天空已经彻底暗下来,四周空旷辽阔,除了她以外,好像真的不再有任何生灵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有脚步声渐行渐近,随即她的视线内出现一双黑色皮鞋。

    鞋上沾了点黄沙,来人的裤脚上也有,但这点脏污仍不能令眼前人身上那阵逼人贵气减损分毫。

    十分钟后,盛鸢坐进了盛洵租来的那辆出租车里。

    苏缪蓝从前座回头,关切地看向她:“我看出你身体不舒服,让阿洵回去接你,你还好吗?”

    盛鸢整个人蜷缩在座位上。

    这辆车很大,后座的空间很宽松,她和盛洵一左一右,分庭抗礼。

    盛鸢闻言,下意识转头看向盛洵的方向。

    男人单手握着手机,眉心微蹙,看起来像是在与什么人聊天。

    盛鸢收回视线,侧脸抵在车窗上,有气无力地回话:“谢谢您,我没事。”

    苏缪蓝点了点头,大抵是想说点什么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于是问道:“小盛你是在开罗这边常住吗?”

    “算是吧?”

    “是职业做导游还是……?”

    “我还在念书。”

    苏缪蓝像是有些惊讶:“在开罗吗?开大?”

    “是。”

    苏缪蓝又问:“你读什么专业的,做导游的话……历史相关的专业吗?”

    “不是。”盛鸢停顿了一下,“我学航空工程。”

    这话落音,空气似是静谧了一瞬。

    盛鸢感觉到坐在旁边的盛洵动作也跟着滞了下。

    苏缪蓝说:“那你很厉害哦,很少碰见女孩子学这个专业。”

    想到什么,她又笑道:“那你跟我们小洵,算是半个同行呢。”

    盛鸢垂下眼,不知是不是胃痛引起的,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微微发紧:“是吗,盛先生是做什么的?”

    “是开飞机……”

    苏缪蓝话才说到一半,旁侧的人突然收起手机,眼皮轻抬,视线若有似无打量着她,语调慵沉冷淡。

    “你怎么知道我姓盛?”

    手指蓦然蜷缩了下。

    盛鸢调整了一下呼吸,平静道:“我之前听苏奶奶说的。”

    苏缪蓝愣了愣:“我说过吗?”

    “您说过。”盛鸢看着苏缪蓝,“给盛先生打电话之前,您说的。”

    “那也有可能。”苏缪蓝点了点头。

    盛鸢又“嗯”了声,话题便中断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盛鸢的错觉,她总觉得她刚刚说话的时候,旁边的人似乎是轻笑了声。

    -

    到城区后,盛洵先将盛鸢送到医馆,才和苏缪蓝一起回酒店。

    刚刚在车上的时候,盛鸢完全是强撑着精神,进入医馆后,她瞬间松懈下来。

    医生显然也是见多了她这样的病患,简单询问了两句,便开始给她开药。

    盛鸢直接在医馆里将药服下去,又在询问医生之后,准备先在他们隔间的病床上趟一会儿,再回家。

    不知不觉却睡着了。

    盛鸢醒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医馆生意一般,只有医生一个人正坐在桌前写材料。

    看到盛鸢出来,他抬眉问道:“醒了?”

    “嗯。”盛鸢有点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还好,倒是你男朋友,中间进去看了你好几次,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呢?”

    盛鸢愣了愣,抬步走出去。

    晚上十一点,正是斋月期间的开罗最热闹的时间段,街市上人潮熙攘,到处都是吆喝声和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盛鸢站在医馆门口左右打量了下,并没有看到医生所谓的“男朋友”。

    她皱了皱眉,怀疑医生是不是搞错了。

    忽然,长街对面的吸烟区,一道修瘦挺拔的身影撞入她的眼帘。

    亚洲面孔,穿黑色风衣,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侧身而立,后背散漫慵懒地斜倚在身后的墙面上,颌骨漫不经心地抬起。

    流畅分明的下颚线连接一道修长颈项。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的目光突然望过来。

    隔着熙熙攘攘的陌生人流。

    没来由的,盛鸢忽然感觉到有一股久违的热流涌向胸腔,沿着她的喉管往上窜。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汹涌气流压下去,待气息平复下来,才抬起脚,毫不犹豫地朝对面走去。

    对面的男人察觉到她的意图,侧身,将手中还未燃完的香烟熄灭,神情冷淡地看向她。

    盛鸢抿了抿唇,站到他面前,说:“好巧,盛先生,又在这里见到你。”

    不巧。

    他们都知道不巧。

    却没有人拆穿。

    盛洵垂目看向她,问:“吃饭了吗?”

    “还没。”

    盛洵说:“我请你吃饭。”

    “以什么名义?”

    到底还是受那一点突然而至的情绪影响,盛鸢今天罕见地少了分寸。

    盛洵眉骨轻抬,像是笑了下,声调轻轻慢慢的:“谢谢你照顾我奶奶。”

    来开罗的第四年,盛鸢第一次坐在尼罗河边的高级餐厅边吃饭。

    她胃病还没好全,没敢点太生冷的东西,全是一些口味温和的热食。

    盛鸢双肘撑在餐桌上,连连的叹气:“好可惜,本来可以狠狠宰你一顿的。”

    这个餐厅里坐的大多都是外国游客,耳畔多国语言交织,他们两个中国人混入其中,也并不显得突兀。

    盛鸢这话只是说说而已,为了调节两人之间那尴尬的气氛。

    话说完,她便转头去看窗外的尼罗河去了。

    这个时间点,河面上依然有游船飘荡,悠扬的大提琴声似远似近撞击着她的耳膜。

    盛洵却突然唤来服务生,在他们已经点单的基础上,又一口气点了很多东西。

    盛鸢简直被他惊呆:“你疯了吧,你以为我是猪吗?”

    她快速拦住服务员,将方才盛洵点的那些东西都一一划掉,才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很有钱了,不用再炫富。”

    她轻轻仰起头,也许是混杂着尼罗河气息的晚风令她精神放松下来,她难得同盛洵说了两句俏皮话。

    说完,心里却又忐忑。

    会不会太过头,令人觉得她没有分寸。

    但整顿饭吃下来,气氛还是很好的。

    盛洵一看就是那种教养很好的男人,举手投足矜贵懂礼,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用完餐后,盛洵看到盛鸢一直看向尼罗河的方向,问她:“要去坐船吗?”

    “不用了。”盛鸢笑笑,“坐太多了,有点厌了。”

    许是没料到这样的回答,盛洵神情微怔,片刻后似有些自嘲地低笑了声,起身送她回家。

    两人在盛鸢公寓的楼下分别。

    盛鸢说:“今晚谢谢你。”

    盛洵说:“不用客气,本就是为了感谢你才请你吃饭。”

    盛鸢点点头,转身便上了楼。

    进入房间后,盛鸢没有立马开灯,而是背抵着门,在黑暗中缓了好久,才将电灯打开。

    她沿着窗柩向下看,外面正是开罗的闹市区。

    欢庆的人群依然在热闹,而方才与她一起站在楼下的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她有些怔然地叹了口气。

    有点失落。

    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失落什么。

    重新拿起钥匙,出门,十分钟后,盛鸢出现在法蒂玛咖啡店门口。

    很小很小的一间咖啡店,里面的设施也很简陋,但生意却意外的不错,里面清一色的都是女客。

    柜台里只有一个服务员,是埃及本国人,也是这个店的老板。

    盛鸢走过去,驾轻就熟地趴在柜台上,问法蒂玛:“你什么时候下班?”

    法蒂玛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应该还要很久,你怎么了,盛鸢?”

    盛鸢拉了个高脚凳直接坐到柜台对面,她说:“我今天遇到我ex(前任)了。”

    法蒂玛愣了愣:“那个……机长先生?”

    “嗯。”盛鸢有些心不在焉地托住腮,“他……变了很多。”

    以前的盛洵,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绅士、懂礼,处处拿捏好分寸。

    他不会在她说完“谢谢你”之后,说“不客气,本就是为了感谢你而请你吃饭”。

    他只会说:“你知道就好,念着点我的好,以后当牛做马还给我。”

    但她知道,他根本就不会让她“当牛做马”。

    以前他们两个还在一起时,他恨不得连吃饭都亲自喂到她嘴边。

    她嫌他招蜂引蝶,每次在学校里,都勒令他不准靠近自己。

    他也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会把握“分寸”。

    他会故意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看到她吓得提心吊胆,再慢悠悠地替她解围。

    盛洵从来就不是好人。

    也从来就不是这么听话的人。

    “然后呢?”法蒂玛问。

    “然后——”盛鸢转头看向门外。

    “他好像,忘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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