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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枝惊鹊·叁

    “……”

    这是徐峥孝期第一次褪下孝服换上面见君王的朝服,按理说朝臣在丁忧,有如此殊荣能被陛下召见是好事。可他心里总不踏实。

    外面下的这么大的雨,那个逆子到现在还不知在何处鬼混。

    他恨铁不成钢,口中“哎呀”了一声,谁知道那给她换衣裳的老妇因着这一声居然手上狠狠一抖,险些把腰带扯坏。

    徐峥心里更加奇怪,他连忙自己扶好腰带,端详起面前的夫人,见她面上忧愁满满,鬓边也添上白发,一时间以为她在为自己担惊受怕,难免心软几分,开口劝慰:“我知你忧虑,可须知陛下即使现在想拿徐家开杀也得顾及天下文人的口刀,他传唤我去,不一定是为了什么事,何必怕到如此步数?”

    徐夫人为他整理好衣裳,垂下手来,嘴上嚅嗫,却终于忍不住带上了哭腔:“妾原来见守儿还不归家,就叫春娇去寻寻他,可是不知为何,丫头子到现在还没有归家。”

    徐峥蓦然睁大了眼,突然想到前两日在旁人那里听到的风言风语,心中最后一根弦终于绷断了。

    ……

    “罪臣徐峥,无颜面见陛下……咳咳咳……”

    屋里的几近乎窒息的静默戛然而止,张意之佯装无事收回手,引耳去听屋外徐峥的求辩声。

    “吱呀。”那扇门开了,徐峥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从跪趴着的姿势抬头去看,却见是裴镜渊亲自从里面打开了门,他露出一丝笑意,示意自己进去。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一个晚辈,见那笑,徐峥却隐约有惊吓之意。

    他站起身来,重新跪在大殿中。

    张意之不动声色起身,从他的身后绕一个圈到裴镜渊的身边,两人站在门口处。

    沈江鉴喝着桌子上的热茶,随意指了指下首的板凳:“徐侍郎,坐。”

    “臣不敢坐。”他倒是清醒,陛下现在越是风平浪静估计徐家下场愈惨,他不坐,只是跪在地上不断地认错。

    “都是臣教子无方,惊扰了陛下和娘娘,臣罪该万死。”

    “徐侍郎啊,本先生刚走朕本来也不好多说什么,可令子如此,当真是白费了先生在世时的一片苦心。”沈江鉴四两拨千斤。

    徐峥咬牙:“他该死,臣中年得子,实在是娇宠惯了,父亲在世时时常劝诫臣要对子女严加管教,是臣教子无方,辜负了先父和陛下的一片苦心。”

    他又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臣命中子嗣缘薄,求来求去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臣爱之心切,不想非但没有教好他,父子之间却有了嫌隙,就这么磨着创下他天大祸,求陛下体谅臣慈父之心啊。”

    张意之虽看不真切,却能听到他字字情感饱满,情深意切带着血泪一般。

    好一个中年得子、好一个爱子心切,这又何尝不是沈江鉴自己的心路历程,想沈晏清与沈江鉴疏远,又如何不是有了嫌隙。

    倒也真是感同身受的共情好手呢。

    张意之唇边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可沈江鉴,似乎从来都不喜欢臣子随意拿乔说起此事,乍听见徐峥编排,本就有些气郁的胸口更加疾痛,他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轻轻敲击着。

    “陛下,有事来奏。”外面传来那小侍从颤颤巍巍的声音。

    沈江鉴眸色一深,放下了胸口的拳头:“进来。”

    徐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愈发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那小侍从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厚重的湿气,这次倒是学规矩了,急步走到沈江鉴身边,附在帝王耳边:“江世子新收了一个侍妾,托人来传禀陛下。”

    这句话压得极低,譬如趴在地上的徐峥,丝毫没有听见。

    可稍远处的裴镜渊和张意之因着学武之人的天赋异禀,却听了个十成十,联想到她那日看到的江檐川阴恻恻的举止言行,不妙的预感张意之在心中升腾。

    “是徐家的嫡女,徐春娇……”

    “嘭!”

    “陛下!”

    破碎的茶杯合着半杯热茶在地上炸裂开,室内风向忽转。

    她就知道江檐川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他居然嚣张到了如此地步。张意之听见高座上的沈江鉴渐渐止住了粗平的呼吸声,疲惫掩盖了初始的问责:“罢了罢了,今日不妨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明日再说。”

    “至于外面那个,交给赵骅去!关他几天再说!”沈江鉴怒声道。

    “谢陛下恩典!”徐峥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下,他趴在地上,冰冷的手脚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沈江鉴没有理会什么恩典不恩典,只是绕过徐峥去冷哼一声出了门。

    “恭贺徐大人了,好一招起死回生。”沈江鉴走远了,裴镜渊不咸不淡说道。

    徐峥从地上爬起来,面上纵使有狼狈,可劫后余生更多,他伸袖子擦脸上的冷汗,从胸腔中冷哼道:“自然。”

    “裴大人急什么。”张意之淡笑着开口,这话虽然是冲着裴镜渊说的,可是话里的话又十分显然。

    “便是徐老先生都没想到,有一日徐家能够姑且借着江侯的庇护宽纵一两日吧。”

    徐峥擦汗的手肘一顿:“这自然不不要两位大人操心,有江侯在徐家自然也不能如两位大人期盼的那般骤然坍塌了。”

    “倒是张大人的眼睛,一定得好好治,要是就此瞎了……”他的话还没说完。

    “徐大人借着女儿一跃成了世子丈人的事情想必不久就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巴结攀附的人想必不胜枚举。我等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裴镜渊淡声道。

    “不过,看来江家也并不觉得是件大事,草草两句以达上听便罢了,徐大人又何必替别人沾沾自喜。”

    徐峥眯起眼,半晌,见裴镜渊仍旧冷意森然,倒是先败下阵来。

    他“呵”一声,出门去了。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风摇叶树,婆娑成影,犹如浓墨一团,隐入在夜中不见。

    外面来挟压徐长跃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徐长跃一见徐峥,彷佛见到了救命稻草,吐掉嘴里的布子就要冲上来。

    “啪”,徐峥迎面给了他狠狠一巴掌,力道之大使得两人都几乎同时跌倒在水坑里。

    外面是疾风骤雨,父子两个都没有打伞,徐峥的披风早就被雨水灌透了,现在紧紧坠在地上,里面的衬衣贴在身上,看起来好不狼狈。

    他一只指头指着被打蒙了的徐长跃,急急喘气,胸气浑浊,几乎是咬着牙费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嘶哑着说道:“你欠你妹妹!一条命!一条命啊!”

    说完,他忽瞪大了眼,鼻孔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直挺挺就要往水坑里跌去。

    赵骅本来打着伞在树下看热闹,现在见此,倒也不好再置身事外,一边指挥叫人把那完全懵了的徐长跃带下去一边又命人搬起气急攻心昏倒徐峥送回他的院子。

    等路过檐下,看见一高一低沉默着的两人,竟然忍不住要去用指尖轻抵那腰间刀剑。可他瞧见了那裴镜渊低垂下来,如团墨冷凝的双目。

    那日的敲打和诫告还犹如在耳边,赵骅还不想与这疯子上纲上线。

    叶贵人这不大的院子一时间倒是真热闹起来。

    张意之站在廊下,青雀连忙为她撑伞,一边小声问:“主子,我们是回去吗?”

    张意之默许,就要踏进雨中。

    “张演之。”裴镜渊在身后突然叫住了她。

    他虽是如此称呼,可言语间总不习惯,彷佛透过她在叫另一个人似的。

    “雨下的很大。”他说。

    “我知道。”张意之不明所以。

    “我送你回去。”裴镜渊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不必。”张意之淡淡回他。

    “我以为,你会有很多想要问的。”裴镜渊缓缓开口。

    张意之转过头来,她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就落在自己面颊间,于是道:“若是大人想说,自然就会说,可若是大人不愿意坦然,那张某也不想听一些有的没的假话。”

    裴镜渊一言敲定:“那便不问罢了。”

    *

    “张大人!”焦急的带着几丝哭腔的声音在墙角处弱弱响起。

    张意之停住了脚步。

    沈月明冲到她跟前来,却没想到又见了裴镜渊也跟在身后。她咬起了嘴唇。

    张意之实则知道她定然是为了徐春娇的事来寻她,而自己现在根本无从下手也帮不上忙,更何况,天下熙熙嚷嚷,为利而来为利所驱,面前人如何就知道这不是一场心甘情愿的交易。

    可是天色这么晚了,她一个身娇肉贵的公主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若是就此离开会不会致使她偏激求到沈江鉴面前去。

    沈江鉴显然耐性已经到了极点,若是此时求见,无异于饮鸩作乐。

    张意之沉默了一息,最终回头恳切同裴镜渊道:“我欲与公主单独说两句话,裴大人方便回避吗?”

    裴镜渊凉薄的目光从沈月明身上摘下,一言不发撑着伞离远了一些。

    沈月明狠狠喘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居然这么害怕裴镜渊,以至于对方在的时候甚至压迫到无法呼吸。

    “大人、大人,我从侍女那里听到春娇的事,想求您帮她。不,是救救她。”她急得跺脚,声音哀切又可怜。

    “她那日如此可怜,想必现在也是受到了江檐川那个混蛋浪荡子的胁迫,可是她如何能够被他困阻戏弄……”她小心翼翼揪住了张意之的一角衣裳。

    “公主,在这里等了很久吧。”张意之再开口,却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沈月明一顿,显然没想到张意之为何这样问她。

    “是等了一些时候,可消息传到院里叫人心里不安,我在自己屋里实在是坐不下,便想着来寻大人。您那日既然救了她,今日便不能再再发慈悲救她一次吗?”

    “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公主殿下有一颗很善良体贴的心,愿意为只见过一面的女子求情,哪怕是这么大的雨里也等上许久。”张意之不动声色把衣袖从她的手心里抽了出来,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我……”沈月明感受到她的疏远,嘴里的话卡在喉咙里,再想要说话,可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主为了她尚且愿意如此,她如何不能为了胞兄豁出去一回。”张意之语气淡淡。

    沈月明皱起眉头,显然没有听明白张意之在说什么。

    “宣女官呢?”她突然问。

    沈月明本来有很多话想要与张意之说,她知道张意之是个好人,也知道她那里本就有心要救下那受到迫害的姑娘,可奈何她突如其来一句话,什么焦急什么倾慕突然都变成了一团怒火。

    “我不喜欢她。”沈月明哽了一口气在喉间,说出这话来的时候未免有怨念。

    既是如此,便说明那女官也不在她身周了。张意之虽然惊讶,却自有思量。

    “她总是管着我,明明我才是公主,为什么无论是父皇还是叶娘娘、甚至是你,一见我就要问起她来。你们都觉得她知礼识大局,就该约束我。可是我也是个自自由由的人,做什么无论做什么事就一定要她跟在身边?”

    所以这才是一而再再而三悄声离了宣寰视野,总是闯出祸端的原因吧。

    就在张意之静默时,突然传来一道和煦中带有几分担忧的女声:“公主殿下,夜已经深了,您来这里做什么?”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张大人?”宣寰微讶,她远远看见沈月明与某一人在院门口撑伞对峙,侍女们都离得远远的。离得近了才认出来是那位张大人,惊讶之余先是打量了一眼张意之,猜到了什么,又不认同地对上沈月明的眼睛。

    “我从娘娘那里听到了江世子和徐姑娘的事情,想殿下必然忧虑愤怒,也会有所作为。却不想您竟半夜跑了出来……更不想您会来见张大人。”

    “我不要你管。”沈月明匾起嘴。

    “殿下,还是跟我先回去吧。”宣寰坚持。

    她似是知道该怎么打消沈月明的固执,“张大人帮不了您。”

    张意之因着这话,倒是生出一些微妙的感受。

    她确实帮不了沈月明,朝堂之间刀枪剑影皆可攻破、说一不二,可若是一旦涉及到皇亲宗祠,王侯伯爵,君臣有别,她终究不过是个得势的臣子。

    此时之她,杀伤力尚不如面前急得团团转的公主。

    只不过这话,沈月明恍然无觉,倒是宣寰,一语中的。

    “那还有谁能帮我!”沈月明生气,她转过头像往常一样使起小性子。

    宣寰见她那样子,直接伸手牵住了她的手腕。

    伞檐的雨滴打湿了她手臂上的薄衫,金环银钏一阵响声。她不在乎,只是直视着沈月明的眼睛强调:“张大人帮不了您,您不该这么晚了还在娘娘的门前会见外男。”

    沈月明眼圈红红想要挣脱宣寰的手腕,宣寰却攥得死死的,她无论用了多大的力气都挣脱不开。

    “您想见徐姑娘,我帮你,不要闹了。”最后语气虽然是哄着她,却已经有些低沉,像是最后通牒。

    张意之看不见,却没有再听见沈月明挣扎的声音。

    她却抓住宣寰的话,在她们即将离去的时候突然插口问道:“宣女官能够见到徐姑娘?”

    宣寰身形一顿。

    她转过了身,才反应过来似乎有些忽视了这位站在门外的大人,她行礼,算是礼数周全:“是,我进宫前与世子有几分薄交,他若是肯,便能给我几分薄面。”

    张意之颔首,却没有再说什么。

    宣寰又行一礼:“大人回程当心,我等先告退了。”

    张意之点点头,也在听见她们离去的声音后转身离开。

    裴镜渊就在转角处撑伞候着,本张意之以为他不会等自己的,况且那样久了。

    她停下来:“那位宣女官,见识确实斐然。”

    “那是公主生身贵人死时全然可以交付幼小公主的人,在群狼环伺的后宫里安然护佑她天真至此,想必过人之处不只凡尔。”张意之在前面走,裴镜渊慢了她一步子。

    原来有这么一段渊源,张意之默,难怪尽管沈月明口头中对宣寰多有不满可又不曾当面反驳,她对着对方使出的脾气也不过就是小儿性子,带着撒娇的意味的,那不是对讨厌的人会使出来的伎俩,只有在亲密的人身上才能捕风捉影般得见。

    相反,宣寰拿捏起沈月明,真是一套又一套。

    “宫中多妙事。”张意之淡淡点评。

    “呵,妙事。”

    他低声重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言语间颇有讽刺。

    张意之知他今日之怪,可一路上水淹鞋底,心中沉甸甸装着事,竟也没话。

    而她不说话,身后的裴镜渊竟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带她跨过一个又一个小水沟。

    *

    至张意之暂居的别院。张意之与裴镜渊在屋外道别,裴镜渊看她站在自己面前,分明是送客的姿态,有些气笑了。

    他本来迈出一步准备走了,现下又突然停了下来。

    张意之察觉出他的停顿,却不提防他一下子又迈了回来。

    风卷起袖衫。

    手里的灯笼被他带起的波动飘摇,一片暖色融化开。

    裴镜渊凑近,薄唇轻轻轻轻道:“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今天吗?”

    气息很近萦绕在耳周,张意之不觉得温热,只觉得薄凉似雪。她知道他在说大殿中先皇后的事,实则她心中隐隐有猜测,只等着一个验证。

    “今日,是那位陆皇后的祭日。”

    ……

    她站在雨中一会,直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手里一盏飘摇的灯,她看不全然,只能看个大概的形状,暖融融落在掌心中。

    张意之随手将它放在屋外廊下,随后推门进屋。

    屋里黑漆漆的,在疾风骤雨中颇有黑洞之感,张意之刚关上门,突然嗅见似乎有不同于往常的味道。

    今非昔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不想死,不能硬硬相碰。

    她背靠在门上,手已经悄无声息抬起,预备着推门大喊有几分胜算。

    青杉受的伤很重,夜里她不叫他候在身边,而青雀,还不等的回来就被张意之支走了。此时便是青蝉估计早就已经睡下,身边一时居然没了可用的人手。

    张意之的手已经摸在了门栓上。刹那间头脑飞速运转,而桌边的人却迈着沉重的步子几乎是瞬息就移动到了张意之身边。

    张意之猛地推开门刚欲高声呼喊,那人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猛地捂住了张意之的嘴。

    “唔唔唔。”张意之大骇。

    “哐。”门被狂风吹刮,“呱”一下紧闭了起来。

    浓厚的香火气呛人口鼻,仅仅一息之间就彻底把张意之包裹住,而酒气蒸腾其间,反复翻滚酝酿,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那人似乎熟悉张意之的寻常套路,手上一转就把她袖中的刀子摸了出来“铛”丢在了桌子上。

    张意之面色凝重,却不预备那人轻声笑了一下。

    酒味弥漫过去,稍稍浅了一些。张意之在意识到来人是谁的同时那人已经松开了张意之往后退了一步。

    张意之喘着气。

    她一只手扶在门上,轻声试探着:“殿下?”

    “嗯。”沈晏清也学着她,轻声应和。

    “……”

    “您喝酒了。”她不知他此行目的,却推断不是来杀自己,要不然刚刚就该动手,她此时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却仍旧好杀的很。张意之渐渐放下心来。

    “是啊。”沈晏清有什么回答什么。

    “你过来,我们坐下。”他站在桌边,目光彤彤看着门口的张意之。

    “什么?”张意之疑心自己听错了,她斟酌开口,“今日已经很晚了,殿下若是有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晏清突然从黑暗里伸出一只手猛地拉了她一下,张意之看不见,也没提防,竟然真的被他拉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连忙余出一只手撑住了桌面,腰间的软肉却重重摔在了桌子上的一角上。

    “嘶。”张意之差点疼出泪来。

    这一下还真是实在,张意之趁机把那桌子上的匕首又塞回了袖子里。

    “你是不是想走?”沈晏清的声音从左后面悠悠传过来,愤怒又怆凉。

    “什么?”张意之就算是再迟钝也察觉了沈晏清不同寻常之处,她皱眉问道。

    “殿下您喝醉了。”

    “咳咳哈哈哈。”一阵咳嗽伴随着零零散散的笑声传过来,他说:“是啊,我喝醉了。”

    “……”张意之忽就不知该说什么。

    屋子里安静下来的时候,能清晰听见外面的雨声。

    张意之惊疑不定:“殿下来找我……”

    “张演之。”他随即把张意之口中的话又堵了回去。

    什么毛病,她一说就要说,她不说的时候也不见他说。张意之还在无语,沈晏清却突然逼近。

    张意之身后就是桌子,她去无可去,又提防着他什么时候会对自己动手。

    这是,上次发现她在耍弄他袖子上的血迹恼羞成怒了?还是说,今日也要像对安愿那样动手了呢?

    张意之想到这里,反而叹了一口气。

    可是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就算是一把火,估计也烧不到什么东西就要被淋灭了,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张意之还在天马行空,忽觉得一只摩挲带着酒气与温热的手掌突然就落在了自己自己脸侧。

    被摩挲的脸带着砂质的热感,像是被点燃。

    “!”张意之全凭本能伸手推出他两尺去。

    可她又不禁惊恼,那样的举动不像是要杀她,反而像是在调戏。

    “沈晏清。”张意之终于忍不住,她提高了一丝声音,“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张演之。”他还是那样乖乖说。

    “……”张意之惊讶更甚。

    所以这不是喝懵了把她当成了原身,沈晏清还好这口?!

    他说完,又猛地往前进了一大步,“你身上,为什么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很轻的呢喃声。

    “殿下,你醉了,不要在这里纠缠,赶紧回去。”张意之不禁说道。

    沈晏清又要靠近过来,张意之忍无可忍,终于要抬起袖子。

    可不料沈晏清猛地擎住了张意之的手臂,他低声说道:“你为什么,从来不信我,为什么?”

    “什么?”张意之没怎么听清楚他说的话,可被他牵制着总归不太安全,她尝试掰扯开他的手腕,又在想他今晚此行真正的目的。

    “张演之,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叫你低下头看看我,不要总是趾高气昂胜券在握的模样,我受不了。”

    杀字一说出口,张意之反而逐渐冷静下来。

    这么轻易就暴露了自己的杀机,喝醉了的人,现在不就是套话最好的时机吗?

    张意之反而减轻了自己的挣扎,却在一握之间摸到了他手腕上什么不同寻常的系带。

    她触电一般收回手,微讶。

    沈宴清顺着她的手看到自己手腕上的丧带,渐渐平缓下来。

    “今日是皇后的忌日,所以,殿下是因此买醉吗?”张意之企图理出头绪。

    沈宴清没有作声,他指腹上沾染的香火的碎屑已经成了灰尘一般,他轻轻一捻便闪烁着细微的光落在衣裳之间。

    他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只是声音微颤带着慌乱:“他不许我这么做。”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张意之倒是明白,沈江鉴不许他祭拜先母,即使是一点面上的悲伤也足够叫圣上生疑。

    从前徐先生还在的时候,每一年的忌日都要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

    先生规矩他的言行,不许他露出半点端倪和怯意。

    可是今年,便是徐先生也不在了。

    “我该去哪里?阿玉,我该去哪里?”

    他轻轻呢喃,带上了哭腔:“我没有家没有亲人我什么都没有。”

    他骤然捏住了张意之的两条胳膊。

    “阿玉,你救救我。”

    张意之瞳孔微缩,她被捏的生疼,可还是小心问道:“你叫我什么?”

    回答她的是冗长的沉默与渐渐松开的禁锢。

    桌上的茶杯一阵轻磕,那人颓然俯趴在在桌上彻底睡了过去。

    张意之被他一带,勉强撑住稳住身形,轻轻揉了揉被握疼的手臂,立在屋中。

    雨色见迟暮,夜深沉菡萏。

    打开一扇窗户,散散屋里的气息,张意之扶着桌子一角坐了下来。

    听雨眠本是趣事一桩,可她无论如何今夜不敢入睡。

    袖中一抖,落出那日从火中带出来的白花,蔫着模样,散发出淡淡香气。

    “阿娘。”

    很轻的喟叹。

    张意之顺势向另一边睡的憨熟的沈宴清侧过头,不明白他喝醉了为何又是这么一副样子。

    可她从来疑心重,万事难的相信,又被迫觉得这或许是他在惺惺作态,只为了叫自己放松警惕。

    他真是一个矛盾十足的人,千人千面,可每一次见他似乎都是新的一面。

    可每一面都不像他。

    也不像原身记忆里的殿下。说到底,张意之从未喜欢过这个给自己带来荣耀也因此将自己束缚住的未婚夫。

    她不想当明冠上璀璨的太子妃明珠,她若是想,一定是枝头最向阳的艳色海棠。所以相见的日日夜夜,她只觉得乏味又孤单。

    张意之还记得殿前为自己颂福念词的沈晏清,轻轻浅浅的笑意,简简单单。

    “阿娘!”他又高声叫道。

    啜泣声响起,隐没在牙缝里,带着委屈与不安,在衣袖之间摩擦。

    张意之刚欲立起身来叫人把他搬动到床上去。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很小声却带着恨意,张意之脚下一顿。

    便听见那道声音,悠悠而茫然,带着梦中的呓语:“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张意之猛地回过神。

    书房中遮遮掩掩的字画,扭扭曲曲的笔划。

    “你说什么?”张意之屏住呼吸。

    可只能听见沈晏清渐渐重过的呼吸,掩盖了呢喃碎语,彻底昏睡过去。

    张意之的拳头紧握又松开,在暗处,咬紧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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