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内的布置比较偏向传统风格，后院也不像是经常有人到访，但屋里还是有与时俱进地接上电力和照明设备，方便宅子里的仆人管理走动。
暗室里的空间比孟时笙想像中要宽敞一些，两个人进去后依然可以自由活动，顾家或许是用了特殊的隔音物料来建造暗室，只要把门关上，里面的人可以听到外面的声响，外面的人却无法得知暗室里的动静，这样他们待在暗室里也可以随时留意到外面的状况，不用担心会被第三个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周子枫把灯打开后，暗室内部的环境便一览无遗，看起来像是一间简陋的储物间，除了有几个用来放画卷和书册的置物架，靠墙中央的地方还有一张桌子，摆设感觉上都很有年代感，表面却都是一尘不染，保存得十分妥当，想必是有人会定期过来打扫卫生，否则无法保持如此干净整洁。
「先等一下。」
孟时笙本来想走近一点，听到周子枫的声音后便停下脚步，只看到他伸手在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墙壁上摸了摸，没过多久便找到一处不显眼的长方形凹陷，他使劲在上面一推，那块墙砖随即被推了进去，没想到里面竟然是空心的，而墙砖原来的位置上则显露出一个隐藏的钥匙孔。
周子枫拿出一把制作精巧的钥匙插了进去，就在这个时候，暗室四周突然出现了铺天盖地的红色镭射线，全都是从左右两侧墙壁的细缝里投射出来的，利用不同角度阻挡住外来者，不让来人接近置物架，其中一道光束更是刚好落在孟时笙脚边，她见状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这都是什么鬼？ ！生化武器吗？ ！
「不用怕，这些镭射线只是用来保护架子上的东西的，平时是看不见的，必须要用钥匙才能解除。」周子枫解释道。
「要是有人在没有解除机关的情况下进来，只要一触碰到它们，立刻就会触发安保系统，把人锁在里面，用不着一分钟，保镳就会直接过来把这里围住，擅闯暗室的人绝对是插翅难飞。」
他又把钥匙拧了一圈，所有镭射线便瞬间消失了，代表机关已经被解除。
孟时笙被这阵仗吓出一身冷汗，这顾家老宅真是无处不是陷阱，她就该好好呆在自己的小房子里。要是真有谁想打探顾家的秘密，就算成功找到暗室，大概率也会中了顾家精心设计的陷阱，然后被保镳抓起来教训一顿，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声匿迹。
「那这些是......？」
即便镭射线已经消失，孟时笙还是不敢随便乱走，直到看见周子枫认真地从置物架上，挑了几幅画卷放在桌面，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到他旁边观察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是我想让妳看的秘密，妳只要看完，就能够明白一切。」
周子枫谨慎地解开其中一幅画卷上的绑绳，在宣纸被展开的短短几秒间，孟时笙仿佛闻到一阵奇特的栀子花香，这种香气有别于她记忆中的那种味道，感觉就好像并不存在于这个时代。
画卷上的男人骤然映入眼帘，男人长得跟顾淮安几乎是如出一辙，甚至还多了几分惊人的俊美，男人身姿修长英挺，墨发以镂空金冠高高束起，与玉簪相交辉映，骨相深刻如刀裁，剑眉下的容貌更是极具风韵，难掩自身贵气，箇中古典的美态任谁看到都会一见难忘。假如是在现代社会，画中的男人绝对可以凭借容貌，成为炙手可热的模特或顶流明星。
男人独自端坐在厅堂中央，身穿一袭玄衣，神色闲雅平静，双目低敛，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尽管她无法看到男人真正的眼睛，但男人容貌绝伦，她猜只要他睁开双眼，必然是让世人都要叹为观止的美，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由于画中男人长得跟顾淮安实在太像，她下意识就代入了某人那双桃花眼，男人垂目的神态一下子就跟顾淮安平时闭目养神的样子重叠起来，没有一丝突兀，就像是同一个灵魂，活在两具异常相似的皮囊之中。
整幅画像的用色清简，画师也准确地勾勒出人物表情与细节，毫无多余的笔墨，画风看起来清新淡雅，然而最让人觉得格格不入的是男人腿上架着的一把染血长剑，狠狠划破了闲适的氛围。
苍白的手紧握着剑柄，鲜血从剑尖缓缓掉落，跟衣袍融为一体，渐渐染红了脚边的地面，那鲜艳的红无比刺眼，让人不由对画中之人心生畏惧。
画师没有选择在整张宣纸上作画，却故意围绕着人物大范围留白，犹如身处在混沌外的一圈清明，彼此河水不犯井水，显得被困住的红色更加诡谲，也把画中人永远囚禁在内。
「这个人是......顾淮安？」
「他真的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吗？」
孟时笙迟疑着说出心中的猜测，同时殷切地盼望对方能否认这一切，虽然第六感很明确地告诉她这就是答案，但作为一个长久以来的唯物主义者，她一时之间还是很难消化如此超现实的资讯。
周子枫不打算跟她拐弯抹角，点了点头承认道：「老祖宗在三百年前凭自己的手段建立了顾氏，这个家族的创始人就是他。虽然他曾下令不让后人留下任何跟他相关的记录，但他收养的后代始终铭记他的恩德，便悄悄留下了不少东西，存在家族内部从不对外公开，连老祖宗都不知道有这些东西的存在。」
「大概在妳来之前的三个月，有一天我和族长在栖禹湖旁边，发现一个跟老祖宗的画像长得很相似的人。当时那个人浑身是血，腹部受了很严重的伤，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人已经彻底没气了，没想到他突然又恢复了意识，于是我们赶紧把人送去医院，幸好还来得及把他救回来。」
「我们以为那个人跟老祖宗长得像只是凑巧，毕竟画像很难用来比较，结果等他醒来之后，族长却发现不太对劲，他不但对顾氏的事了若指掌，甚至还知道一些只有历代族长才能知道的秘辛，最后确定他真的就是我们顾氏的老祖宗，他的灵魂穿越到现代，意外跑进了那个死掉的男人的身体里。」
「老祖宗魂穿现代的事只有家族里的人才知道，在外人面前我们便谎称老祖宗生了一场大病，不幸在恢复时忘了很多东西，来掩盖他身上的事情。」
周子枫在给她仔细说明期间，顺便把另一幅画像也铺展开来，这一次孟时笙终于看到画中男人的眼睛，恰巧也是一双桃花眼，只是画里的顾淮安比起她平时所见到的人，眸里明显带着一丝身处高位者的狠厉阴冷，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顾淮安，东厂提督从来就没有不心狠手辣的。
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人，却意外地都长着相同的脸，顾淮安的灵魂还刚好穿越到了这具身体里面，这么多的巧合同时发生，绝对是实打实的缘份，甚至都要怀疑这具身体的本尊，说不定就是顾淮安的转世。
可是他大爷的灵魂都飘洋过海来现代了，又怎么会有转世这一说呢？
孟时笙被那些神神鬼鬼的念头弄得脑壳生疼，用逻辑来解释一时也说不清，原来说什么他生了大病都是假的，那只是用来隐暪各种文化冲击的借口。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问道：「那为什么他的灵魂突然就穿越了？」
电视剧和小说里不都经常有灵魂出窍的桥段，通常是主角死了或是本就具备隐藏的特殊能力，接着因缘际会，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开展新人生。
难不成顾淮安也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古代也不可能会发生车祸啊！
周子枫在听到她的问题后，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孟时笙总觉得这小子在紧张之中，还有一丢丢假装没在说长辈坏话的兴奋。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老祖宗从来都没有提过，或许只有族长才知道真相，但能确定的是老祖宗在本来的世界已经死了，然后才穿越到这里，所以他现在的身子才会变得那么冰冷虚弱，都是穿越落下的后遗症，因此族长派我来当老祖宗的私人助理，方便随时照看他的身体，之前有一阵子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最近又好像不那么好。」
周子枫是念医学系的，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怪不得顾淮安不喜欢空调，他之前说觉得冷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在胡扯，原来他的身体那时候就已经很虚弱，「族长对于老祖宗死亡的真相绝口不提，我们也不敢过问，不过我倒是悄悄地从一些文献记录里，找到一种可能性。」
「是什么？」
周子枫紧张兮兮地压低声线，她几乎都快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来：「我怀疑老祖宗是殉/情而死的。」
殉、情——？ ！ ！ ！ ！
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顾淮安？ ！ ！
「绝对不可能！」
孟时笙下意识就直接反驳，连周子枫都被她吓了一跳。
她心里一阵忐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只是在听到顾淮安可能有白月光，她的胸口就隐隐发烫起来，总觉得闷闷的。
她不懂得怎样去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点惊讶，有一点不高兴，还有一点失落，心里抓得紧紧的，仿佛有些什么在慢慢地离她而去..... .
想到这里她莫名地有些慌，只好给自己的行为随便找了个理由，肯定是因为她还没醒完酒，对！一定是因为这样！都怪那酒的后劲儿实在是太大了！
「不好意思，我有点吓到了。」她佯装干咳了两声，试图掩盖尴尬道：「那可是顾淮安，你也知道他的个性，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任何人......咳，而且东厂提督不都是......」
从意外得知真相之后，孟时笙一直回避着不敢提起这件事，因为实在是有点让人难以启齿。
在她的认知里，皇帝派去管理东厂的不都是太监吗？如果顾淮安确实是东厂提督，那不就代表他......
「所以顾淮安身上真的没有那......那......」
「咳咳......！」
周子枫没料到孟时笙会突然问出这种劲爆的问题，不小心被呛了一下，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匆忙解释起来，差点儿没急得咬着舌头：「老祖宗在穿越过来之前，在原本的时代确实是东厂提督太监，但他是魂穿过来的，所以现在用的是另一具健全的身体，我能保证他绝对没、没有缺斤少两！！！」
「......」
对方死命强调着某个重点，感觉下一秒就要对天发誓，缺斤少两还能这样用，周子枫你的语文老师知道吗？
孟时笙得到答案后松了一口气，还好已经不是原来的身体，不然像他这样一个大帅哥，偏偏缺了那一点东西，实在是可惜。
一想到她曾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骂一个真太监到底是不是男人，孟时笙就忍不住打寒颤，心虚得很。
如果顾淮安还是东厂提督，她应该早就死很多次了，难怪周子枫说顾淮安曾经想过要扒她的皮，她这是险些走进鬼门关里还浑然不知。
「那么顾淮安......真的有白月光？」
那个妖精真的有过很喜欢的人，喜欢到让他甘愿失去自我，抛弃拥有的一切，甚至是宝贵的性命？
孟时笙对这件事展现出强烈的好奇心，周子枫也乐意把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于是她便从周子枫口中，听到了一个关于顾淮安来历的故事。
宁国开元三年，素来受皇帝重用的丞相顾云被家中奴仆出卖，指他多年来暗中通敌叛国，与前朝余孽有书信往来，证据确凿。太祖皇帝随即派官兵前往缉拿顾家上下共五十六人，不由分说当场殊杀，连看门狗都不放过。
顾云足智多谋，当初为太祖皇帝出谋献计，助其推翻前朝登上帝位，一向深受百姓爱戴，现在才过去三年而已，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国贼，臣子们肯定都是不信的，但碍于皇权也不敢说什么，聪明人早就看出来是皇帝想要过河拆桥，生怕丞相太受百姓仰慕会有异心。
于是本来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家，一夜之间沦为地狱，血流成河，在皇帝的精心安排之下，百姓也以为丞相真的心怀诡计，谩骂声不绝于耳。
身为顾云幼子的顾淮安当时才六岁，被全族人拼死掩护救了出来，只为了给顾家留下一点血脉，奴仆一直带着他逃出京城，在深山洞穴里提心吊胆地躲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不幸被官兵找到，奴仆当场身首异处，而年幼的顾淮安则被送入宫中面圣。
太祖皇帝或许是做了坏事心虚夜不能寐，怕被后人口诛笔伐，也想趁机安抚朝臣，于是假意怀勉顾家作为开国功臣的贡献，体恤顾家幼子年纪尚小，特别赦免了顾淮安的死罪，下令其入宫净身服侍皇家。
基于家族获罪的原故，年幼的顾淮安在宫中受尽折辱，连给宫中送果蔬干粗活的杂工也能刁难他，后来他碰巧进了东厂，当时的提督太监李明看顾淮安是根好苗子，决定收他做徒弟，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始作俑者太祖皇帝也很快遭到报应，没过几年就因为心梗一命呜呼，由太子继位成宁仁宗。
顾淮安进入东厂之前念过的书不多，毕竟有顾云的文人基因，自幼就喜欢诗文典籍，然而他的师傅李明却是个没念过书的太监，虽然把顾淮安当成亲儿子般疼惜，但文官大多与宦官交恶，李明也不喜欢顾淮安碰文官那些东西，反而传授了他一身精湛的武艺，于是顾淮安借助职务之便，搜罗书籍暗中苦学。
据说顾淮安二十岁那年就坐上了东厂提督的位置，因为心狠手辣，身手了得，宁仁宗对他青眼有加，明明是太监之身，却被多次派往边疆剿灭外敌，屡立战功，也为皇帝暗地里清除了不少碍眼的藩王臣子，因此深得宁仁宗信任。
顾淮安当时的权势可谓只手遮天，民间传闻他只要看一眼人的鲜血，就能知道对方到底是男是女，虽然说法的真实性成疑，但也侧面印证了他杀人如麻的形象。
「老宅就是当初被灭门的顾家的府邸，自老祖宗六岁入宫开始，直到李明病逝，老祖宗继任东厂提督太监一职，他便出来置了自己的府邸，这么多年从没回去原来的地方看过。」
「老宅就一直荒废了好些年，最后还是由老祖宗收养的义子在他死后，才把这里修复如初，周雯骗妳去的塔楼顶层，就是老祖宗在顾家还是丞相府的时候学习识字的地方，属于家族禁地，没有族长允许不能擅闯，后人们还另外建了这个隐蔽的暗室，用来保管跟老祖宗有关的记录。」
「老祖宗一共收养了六男一女，让这些孤儿可以习字，学习经商谋生技能，从而创立了望舒楼，后来才发现被他收养的女孩舒时雨竟是宁仁宗的血脉。宁仁宗还在当太子时，太子年少轻狂，有一回隐藏身份出宫寻花问柳，结果接待他的女子真的怀上身孕。小公主刚被生下来就遭到遗弃，被乞丐收养一直流落在外十多年，东厂里的侍卫看她貌美体弱，动了恻隐之心就把她带了回去，被老祖宗收作义女。」
「老祖宗查明真相后，宁仁宗很快就恢复了小公主的身份，封号为温舒公主，宣称公主亲母是患病早逝的名门闺秀。温舒公主跟随老祖宗多年，早已对老祖宗心生恋慕，相传望舒楼的名字也跟温舒公主有关，只是我看两人身份如此悬殊，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是违背伦常，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
说到这里，周子枫忍不住轻叹道：「老祖宗是在二十八岁的时候死的，记录没写下具体的原因，这刚好就是在温舒公主出嫁当天，我猜老祖宗是因为看着心爱之人出嫁，心碎欲绝，一时想不开就殉/情了。」
「......」
望舒楼的「舒」不是指遥望月光的意思，而是为温舒公主而改的名字？
一时之间孟时笙伫立在原地，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只觉得心塞得难以呼吸。
事实上在她得知顾淮安满门被杀，被逼受宫刑成为太监时，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成形了，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当小说电视剧的桥段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没想到会让人这么难受。
明明贵为丞相之子，身份尊贵，偏偏天道不公，拿走了他健全的躯体，文人出身却落得满手鲜血，还要看着喜欢的人嫁为人妇，他的一生就是场悲剧，或许是因为这样，老天爷才会把他送来三百年后的世界，让他过点好日子。
孟时笙屈指一数，假如顾淮安在殉/情后，灵魂就立刻来到现代，这应该是顾家出事二十二年后，顾淮安第一次再回到老宅，她甚至都不记得他今天有在人前表现出任何异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尽管时间已经改朝换代，一切都物是人非，无论如何这都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在屠刀悄悄落下之际，所有的欢声笑语也骤然中止。
就算性情乖张如顾淮安，重回旧地怎么可能会没有一丝想法。
那个老爱看她笑话，想着法子折腾她的家伙，孟时笙此刻对他只有满满的心疼，也顾不上什么白月光了。
亲人被陷害蒙冤受屈，自己落下残疾，还要侍奉杀人凶手的后代，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一样的感同身受，她想像不了他一路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想，她是不是真的应该听周子枫劝的，去哄一下安慰安慰那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