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柒

    33.

    应星说白珩姐其实经常往工造司跑的时候,我刚好在木制沙发的一道缝隙里看见被叠起来的一张纸,浅紫色,角落里画着潇洒写意的狐狸。

    我和白珩之间的联系直到最近才变得紧密。不夜侯换了个东家的消息瞒不过时常光顾的云上五骁,不只是丹枫和应星,她也往往在一日的工作结束后拉着镜流去茶馆坐坐。据她所说,刚看见不夜侯推出新品仙人快乐茶的时候她与镜流都被吓了一跳,抓着熟识的店员,问茶水里加奶加糖的点子到底是从哪个天才的脑袋里想出来的。

    我都要以为当年随口许下的愿望被帝弓司命听见了!

    她动作轻巧地翻越庭院回廊的栏杆,一边喊着我的名字,手里提着两杯放在袋子里,加了脆波波的七分糖茉莉奶绿。一杯去冰,另一杯常温,白珩把常温那杯塞到我手里,揽着我的肩膀把我从景元身边带走。

    狐人飞行士作为景元的大前辈,拐个人根本就不需要经由他同意,于是当我被白珩捞回书房看见面前摆着一杯蜜桃乌龙的镜流时脑子依然没有转过来。我想她们总不至于是为了不夜侯的改型而来找我麻烦的,丹枫那种保守派都没趁着我睡着夜袭景家把我掐死,剑首大人应该不会对我下手……

    ……一定不会的吧。

    白珩坐在我旁边,大尾巴甩来甩去的频率和幅度似乎表明她挺高兴。她坐下没多久,就一把抱住我,声音哽咽地说她老早就想这么干了。

    “啊?”

    “仙人快乐茶好啊!阿棠,我的神!”那个时候我才从镜流那里听说白珩作为一个甜党却因为糖分摄入过多会掉毛而被迫与大部分甜食说再见的事情。惨是挺惨的,男默女泪的程度,但是她好像忘了仙人快乐茶里面也有不少糖。

    狐人为自己油光水滑的皮毛花下去的工夫令我大为感慨,我说怪不得不夜侯前段时间里的第一次消费者调查问卷填写者怎么有这么多狐人。为了安抚一个喜极而泣的甜食爱好者,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拍拍白珩的后背,甚至大着胆子摸了摸她头顶的那对狐狸耳朵。

    于是景元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怀里刚好抱着白珩的尾巴,顺着毛撸。老实说,他看过来的眼神有点吓人,反正我是被吓了一跳,差点就松了手让漂亮的大尾巴离开我的怀抱。他问我是不是要抛弃咪咪,语气可怜得不像是要替咪咪控诉我这个花心的主人,倒像是在幽怨地谴责我这个明明家里已有佳人却还要另寻新欢的渣女。

    我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景元看见我向他招了招手,微笑着走过来。然后我一只手抱着白珩的尾巴,另一只手挠了几下他的下巴。

    “……”

    首先,我真的不是在调戏景元。一个不小心把和咪咪一样大只的养兄当成猫是失误,失误!我的手本来要去摸他头发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脑子一抽伸过去挠他下巴。

    其次,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想过要调戏神策将军,也准备重新把手伸向他那头蓬松柔软的白发,只是他那个戏谑的眼神让我尴尬得不敢动。

    “……不好意思,摸猫摸习惯了。”我听见白珩的笑,清脆且短促,好像转头时戴着的玉饰碰撞发出的声音。她揽过我的肩膀,把景元往旁边推,说女孩子聊天的时候你一个大男人就别掺和。

    白毛大猫走之前拍拍我的头顶,告诉我厨房快要出锅的那些蒸糕他先吃为敬。我叫他别一个人把蒸糕全部咽肚子里,记得端点过来给客人。

    镜流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我们几个打闹,偶尔吸一口加了桃汁的乌龙茶。她看起来倒是对景元这副不着调的模样接受良好,白珩也没对他的行为说些什么,只是问我:阿棠,尾巴好摸吗?

    在她半是胁迫半是请求的话语下,我顺着她的意思改口,去掉她们两个名字之后的敬称,取而代之的是“姐姐”。叫罗浮的剑首为“姐姐”实在强人所难,我沉默地摸着白珩的大尾巴,最终妥协了一半,喊她白珩姐。

    展开从缝隙里找到的那张纸,上面写着关于应星的一些小故事。比如白珩第一次遇见百冶大人时,对方还是一个内敛耿直又不那么可爱的小孩,抡着比他还要高出半头的铁锤,让烧得通红的铁块迸射出璀璨的火花。我注意到当事人好奇的目光,拒绝那双红色的眼睛表达出来的想看看老朋友到底写了点什么的欲望,把纸重新折好放进衣袖的口袋里。

    应星见此也不再追问,叫来几个徒弟把确认无误的家具装好,让他们联系物流机巧鸟。

    “景小姐,可以再占用你一些时间吗?”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我告诉他,既然我今天来了工造司,那么在我回去之前的时间都是属于你的。

    当作是友人之间的纵容也好,看成是上次喝醉酒后唐突行为的致歉也罢,应星总是习惯于沉默寡言,打直球的只能是我。我跟在他身后,向频频投注目光过来的工造司学徒们微笑着颔首,不过很快我就不再看见有学徒的身影。

    走进一处工造司附近的院落,他说这里是他作为百冶的实验室。推开半掩的门,走进摆着一些日常用品的房间,应星没有再说一句话。他沉默地用钥匙打开抽屉的锁,从里面取出一根白玉雕琢的发簪,还有一个金色的环。

    他说,这是他想要送给我的礼物。

    我愣了一下,转过身,同时摘下头上原先戴着的簪子,让发髻散落:“应星先生,你要帮我戴上吗?”

    回答我的是发丝被牵起来的感觉,等到那发簪底下坠着的珠玉因手指拨弄而叮当作响,紧接着的便是那环形的物件套上头顶的龙角。我看不见那到底是什么,只是听见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音。他说那是带有定位装置的配饰,无论我在哪里,罗浮的太卜司都能够收到信号。

    丹枫大概是和他说起过,玉清君在第一世曾被丰饶的令使掳走的事情。

    另外——叫我的名字吧,景小姐。

    他站在我身后,让人难以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转过身,仰起头用目光去捕捉他肩上逐渐滑落下去的白发。我和他说,自己从无名客的故事里了解到有一个地方的人们在许下承诺的时候会送给对方一个可以佩戴的圆环作为证明。

    “应星,你要向我承诺什么呢?”

    直到离开工造司,戴着新的簪子回家,我都没有从他的口中听到回答。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不再纠结于我喝高了之后对他干的事情,我在他那边岌岌可危的形象得到了挽回。

    天机他们盯着我头上的白玉簪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倒是今天突然回家的景元看见它,得知是应星送的之后脸上就不再有笑容。那天夜里,离家许久的长子照例敲响我房间的门,他抱着自己的枕头钻进被窝,从背后伸出手臂像以前一样把我圈在怀里。

    快要睡去之前,我听见景元说:

    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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