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

    即便已经登上昔日【开拓】星神阿基维利搭乘的星际列车,成为一名管理智库的护卫,被仙舟罗浮流放的罪人依旧同翱翔寰宇的舰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神策将军的联系方式在手机通讯录的置顶,另一个同样被设置在最上的联系人有着与将军同样的姓氏。

    丹恒点开会话窗口,给仅仅备注了一个字的联系人发去一张从列车上看浩瀚星空的照片。作为千古罪人被囚在十王司幽囚狱里的日子比一切过往都要黑暗,新生的持明用懵懂的双眼注视着束缚在手脚上的枷锁,不明白为什么要将他困在此处。为他解惑的是并肩同行走入牢狱的两人,其中一位双目灿金,另一个则是与他相差无几的一片天青。

    年幼的持明曾回望过水波中自己的倒影,也听看守的牢头和同伴谈论幽囚狱外人造的日光与皓月,还有承载了千万星槎奔走往来的天空。他根本就没那么在意前世犯下的大罪,摄取他全部心神的不是热闹繁华的长乐天,也并非照亮牢室一隅的金色太阳。丹恒记得的是青天,和宇宙一样宽阔的天空——自由的天空。

    “在给谁发短信?”从寒冰中融冻而出的粉发少女凑到他身边,看见的只有锁了屏的漆黑一片,随即眯起眼,“哦——丹恒老师有秘密——”

    三月七扭头看向坐在一旁调制咖啡的红发女人:“姬子老师!丹恒有秘密!”姬子闻言,轻笑一声,问丹恒是不是在给那位小姐发消息。沉默寡言的护卫点点头,没有理会三月七震惊的目光,转身回到作为半个卧室存在的资料室。

    等到代表落锁的机关声响起,三月七看向姬子,沉默了几秒,问她“那位小姐”是谁。星际列车的领航员对此只是神神秘秘地晃晃手指,说那位小姐是仙舟罗浮的大人物,哪怕是她,照理来说能够知道的也只有最表层的身份而已。

    ——景棠,罗浮景家目前的家主,神策将军的义妹,持明族的玉清君。

    这些身份对于丹恒来说都不是很重要。

    在幽囚狱看了地砖纵横缝隙九万余个日夜的青年站在智库前,抬起头望向繁星。他在意的只是对方数百年如一日的关照,转生的持明想要弄明白为自己带来青空的姑娘眼中看见的到底是谁。

    神策将军有意无意地将他与前世混淆,在药剂的作用之下恢复了前世记忆的自己有时也难以分辨时间。与他容貌相似的少女模样的故人虽说会尽力克制情绪,却难免在思绪放空时让他敏锐地察觉到端倪。

    丹恒知道他们在透过他的眼睛看谁。

    将军是这样,景棠是这样,罗浮的百姓也是这样——他们在看罗浮的上一任饮月君,云上五骁的其中之一。持明族一旦转世便对前身旧事既往不咎的惯例实际上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打开手机,弹窗通知刚才发送的照片有了回复。景棠说星空很好看,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发个星际坐标给她,下次有空了会托巡海游侠和无名客给他带点东西。

    “或者你们列车什么时候停靠罗浮也行,你不能下车的话我可以到列车上去找你。”

    “我会问问列车长。”

    丹恒盯着屏幕,同对方头像上那只蔚蓝的属于大猫的眼睛面面相觑。

    ……又是这样。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今天的观测记录中,录入信息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比他这一世年长了七八百年的女子早已不再像记忆中那样带着些许青涩与稚嫩,变成对方描述的肮脏恶劣又虚伪的大人。她狡猾地将真正的情感隐藏在似是而非的语言之中,在疏离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几分熟稔,那双眼睛也是一会儿认他为丹恒,稍后又暗含眷恋地将他视作丹枫。

    面容清冷的黑发青年捻起力量凝结而出的一叶红枫,用目光去描摹表面蜿蜒的纹路。他想起曾经,想起难得被十王司的判官允许跟随着玉清君离开暗无天日的牢狱走到阳光底下的经历。那是年幼的,对往日纠葛一尚且无所知的小孩第一次感受太阳的温暖,第一次见到比身旁陪伴着他的少女眼中更为高远的蓝天。

    他说,阿棠姐,我想要送你一件东西。

    那时的罗浮已经错过春天,也走过夏季,入了秋的洞天最扎眼的当属生长在近郊处的红枫。丹恒只知道有太多的人为景棠送去太多的海棠,他不想和别人一样送上一枝盛开的花,于是对牵着手走在身侧的人说,请等一等。

    生长着最鲜艳最耀眼红叶的枝条被折下,递到景棠面前。然后丹恒就看见一直带着温和笑容的姑娘愣怔一瞬,轻声叹了一句诗。

    在药物作用下恢复了前世记忆之后,他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因为一枝红枫而叹息,又是为什么将红叶一片一片地摘下夹进书中,就像他终于理解景棠为什么从来都不会戴那支用琉璃打造的枫叶簪子。

    以“枫”为名的前代龙尊在对方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和现在这一世的自己相比,饮月君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他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影子,在景棠和玉清君眼里他仅仅是丹枫——转世的龙女遗忘了雨别,就像她遗忘阿基维利和帝弓。

    在梦中,他可以是丹恒,也可以是丹枫,甚至是那位为仙舟罗浮带来鳞渊古海的雨别,可景棠依旧是景棠,玉清君依然是玉清君。混杂了三世过往的记忆随着药物的作用一同挤入大脑,长成少年的持明手脚上依然戴着枷锁。他因剧烈的疼痛与曾经被取活髓的幻痛而蜷缩起身躯,又因记忆里同样忍受着痛苦的少女落泪。重新经历过一次的蜕麟除魂的酷刑硬生生地磨去丹恒懵懂的青涩,让他用流淌着血泪的眼睛去重新望向高天。

    重新填充心脏的爱让他的身体无意识地颤抖,像是本就落了一粒在森林之中的火星燃起迅疾的山火。丹恒在幻梦里铭记笼中鸟的眼睛,不敢遗忘落在古老海域的那场龙鳞四散的雨。他知道这已经是过去不知道多少年的旧事,也清楚当事人都早已不再惦念于心。

    ……可他还是想哭。

    裹了水果与奶油内馅,口味清甜的冰皮兔子也无法哄得一夜之间就被迫经历蜕变的少年松开抱着景棠腰腹的双臂。她只好放下手中提着的点心,抬起手去摸对方生出的龙角,放轻声音问他,我现在应该叫你什么呢?

    我是应该叫你丹恒,还是呼唤你那早已成为禁忌的名?

    他是应当窃取不属于自己的爱,还是以新的身份重新站到她身边?

    青绿的龙尾将景棠圈定在咫尺的范围之内,少年模样的持明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对她说:叫我丹恒……请不要把我和他混为一谈。

    可他深知率先将雨别丹枫还有丹恒混淆起来的是自己,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谁的爱占据上风,让他忍不住去追随一个随时可能破碎,并如飞雪融化在火中那般伶仃的影。

    红叶在眼前散作浅绿的光点,一如与风同往跨越了数百年的相思之苦。丹恒不再去尝试捉住已逝的飞光,他翕动嘴唇,对着窗外的星河念出景棠叹过的诗: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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