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10)

    刘记点心铺烛火燃尽,苏梓随坐于长桌尽头,半晌无言。

    手下的人得了命令皆已散去,唯陆知南一人还坐在位上没走。

    微弱的烛光映照在苏梓随那张美艳的脸上,她的五官深邃立体,棱角分明,此刻闭着唇,十分具有攻击性。

    “梓随姐……”陆知南想告诉苏梓随,希望她明天小心些,话还没出口,自知这种事不是他该担心的,便将原来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我明天一定会好好表现。”

    “嗯。”

    苏梓随淡淡应了声,随后站起身,沉默地离开铺子朝城外的方向去了。

    天上蒙了一层灰,掩盖住月光,苏梓随沿西一路走到一片荒冢处。

    夜黑无月,荒冢处猫头鹰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幽苍孤凉。

    苏梓随在一块无字碑前停下来,摸着碑冕上的凹陷打趣道:“孤霜剑我拿走了,仇我是肯定不会帮你报,有本事你就起来和我打一场。”

    微凉的风没有传来任何回应,苏梓随眼眶一红,捏住墓碑将它拔了起来。

    石碑瞬间变成为一条细长的石盒,石盒中间处扣着一把锁。

    苏梓随取出一直悬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把锋利的剑,四周无明,剑刃却闪着霜雪般的光,寒气逼人。

    *

    潜州刑场人满为患,百姓们纷纷挤在围栏前,难掩心中愤恨。

    “杀了这些随国余孽!为那些死去的魏人报仇!”

    “杀了他们!”

    “潜州容不得叛乱小人!”

    “……”

    他们中有很多人私下都收了来自沈将军府上的银两,所以才叫得如此欢。

    还有些人则是带着真实的恨在发泄,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被刀砍伤的伤口。

    陆知南头戴斗笠,黑纱布缠住口鼻,混在躁动的人群之中。他忍着心中的怒火,静静在其中候着等待时机的到来。

    五个脸上烙了“叛”字的大汉被捆绑着押上刑场,跪坐在曾染满了鲜血的桩台前,他们浑身挂伤,虚弱得似乎随时都会晕过去。

    沈天一身戎装,高座于判位上,明明已五十岁高龄依旧精神抖擞,话音高昂。

    “随国余孽伤我潜州,该杀!”

    一呼下,百声应。莫名的愤恨在那些无知百姓心中滋生,他们有些人其实并不知道何是随国余孽,仍跟着震天的响声附和:“该杀!该杀!”

    陆知南紧握着手中的镖,在极力忍耐。

    亡命牌落地,刽子手提刀已备,光净的刀面倒映着暗沉的阴天,随即一道白色身影迅即而过。

    就是现在!

    陆知南手中的飞镖直射而出,三个刽子手咽喉处各自都出现了一条致命血痕,鲜血喷薄,他们手中的刀子还未落,人就先一步倒地。

    余下的两名行刑者也皆在利箭刺穿心脏的疼痛中倒了下去。

    苏梓随扬起手中的孤霜剑,五名大汉手背处的铁链应声断裂。

    “有人劫法场!快抓刺客!”

    孤霜剑剑芒照射万里,几乎要刺穿所有见者的眼睛。在场懂剑的人见此白光大呼:“是孤霜剑!西门家还有人活着!”

    “神女!西门神女!”

    百姓停下口中的怒喊,一个接着一个地匍匐在地,向站在刑场中央的那名女子叩拜。

    苏梓随冷笑,握剑,将另一只手搭在右眼处有一条刀疤的汉子肩上,低声道:“你的妻儿已经没事,现在只要你们说你们是无辜的,我会救你们。”

    刀疤汉子看了苏梓随一眼,死灰般的眼眸动了动:“当真?”

    苏梓随撇过眼,应了句:“嗯”

    随即刀疤汉子揭竿而起,朝向他们奔过来的官兵冲过去,一把扼住其中一人的腰身,如扔皮球一样把他扔向一旁,疾呼道:“你们的妻儿老小都没事了,大家伙们说实话吧!”

    刀子袁又抱起一个官兵,朝高台上的人扔去,大声说道:“都是沈天这个狗蛋蛋!他绑我妻儿,逼我提刀砍人!老子才不是什么随国余孽!这个狗蛋蛋视潜州百姓的命不顾,只为满足自己那狂妄的杀心,今天老子就跟你拼了!”

    其他四名汉子见势,嘴里也呼着不平,朝沈天方向奔去。

    苏梓随替他们扫清眼前的障碍,围上来的官兵如无根的杂草一样,随孤霜剑上的剑风一波接一波溃散。

    眼看沈天就在眼前,二十万随人大仇马上就能得报,只见沈天抬手一拍,手掌与桌面间生出的风迅猛急骤,六人被逼得都后退了一步。

    审判桌在眼前碎裂成屑,沈天站起身,抽出腰间的重剑,五招之内就在苏梓随眼皮底下了结了那五位胆大包天的汉子。

    重剑刺穿刀子袁后背时,沈天在他耳边说道:“你真的相信现在孤霜剑主的话吗?黄泉下和妻儿团聚去吧!”

    重剑从刀子袁身上拔出,血肉横飞,刀子袁倒地前痛苦地朝苏梓随望了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失望。

    在场百姓倒吸了一口凉气,怔在原地不敢说话。沈天大将军二十几年来虽守得魏朝安宁,但狂放轻物,一旦提起剑,向来是杀人不问缘由。

    如今那几个自称是随人的大汉得到西门神女庇护,在临刑前改口,说是大将军绑了他们的妻儿,逼迫他们抹黑随国余辜,这对大将军来说是何等的耻辱!

    百姓们就算心中知晓些什么,也不敢再说,跪在地上噤声等候将军发令,准许他们起来。

    沈天的重剑没有对向苏梓随,反倒饶有兴趣地向苏梓随问道:“你就是西门家唯一的活口,西门神女?”

    苏梓随也收了剑:“正是。”

    “老夫自来不与江湖门派结怨,但也绝不允许江湖之人插手老夫之事。”沈天警告道,“若有人胆敢干预老夫之事,千锤重剑必定不饶。”

    “看来沈大将军是想杀我彻底灭了西门一脉。”苏梓随冷笑,她知道沈天绝不会杀西门神女,“可惜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就算知道会死,还是喜欢多管闲事。”

    苏梓随拔剑:“来吧,就在这里决一死战。”

    沈天笑着按住苏梓随手上的剑:“你这性子,当真像你母亲。”

    “别在这里套近乎,要打快点打。黄泉下我还想赶着跟那几个汉子吃顿饭呢。”

    “老夫不会杀你。”沈天脸上笑意颇深,他抬手想取下苏梓随脸上的面具,“老夫只想……”

    苏梓随一手抓住沈天的手,一手捂紧了脸上的面具:“士可杀不可辱!你这老爷子也太坏了!不知道西门家的面具不能随便摘吗!”

    苏梓随假装戳破沈天心思,胡言乱语道:“难不成你想要我做你娘子?”

    “你混账!”

    沈天气得收手要走,苏梓随愈发放肆,直接挡在沈天面前拦住了他。

    “老头子,你不杀我,我自然感谢你。听说你马上要启程去僰域,中秋设宴,可否让我也去凑个热闹?”

    沈天取下腰间的玉佩交给苏梓随,早在一旁看着没动手的韩力勤阻道:“将军不可!”

    “有何不可?”苏梓随接过玉佩,朝沈天抛了个媚眼,喜滋滋地转身而去。

    路过身边那五具还尚温的尸体时,笑意立马凝成冰锥,落在了眼里。

    沈天,你给我等着。

    *

    傍晚时分下了一场雨,苏梓随坐在刘记点心铺前等雨停。

    哗啦啦的雨滴从屋檐落下,淋湿了苏梓随全身。

    一位浑身透着书生般儒雅气质的中年男子拿着一把伞举在苏梓随头上。

    眼前少了冰凉的雨滴,苏梓随抬头,看见了老余。

    “老余,不必为我打伞,我活该。”

    肩膀上多了一份力量,苏梓随不解地转头。

    “公主,你没有做错。”

    苏梓随回过头,看着被雨打湿的地面呢喃着:“我知道。”

    “刀子袁他会理解的。”

    苏梓随想起了刀子袁死前看她的那最后一眼,难过地闭上眼睛,叹息道:“我知道。”

    苏梓随知道刀子袁永远都不会原谅她,因为她骗了他。

    她没能救下那些人的妻儿老小,他们被沈天派人困在沈府的地牢,没有了利用价值,现在想必已经不在人世了。

    靠近不了沈府,找不到藏人之处,苏梓随救不了。

    比起他们的生死,让潜州百姓相信随国余孽与砍伤一事无关更重要。

    没得选。

    肩膀处的力量加重了几分,“我们尽力了。”

    尽力了吗?

    苏梓随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她起身拂开老余手中的伞,走进了雨里。

    现在还不是消极的时候。苏梓随想着,等明夜杀了沈天,等为随如玉复明随国,等她苏梓随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她自会去黄泉底下,亲口跟那些人说句抱歉。

    魏燎在云来客栈等了苏梓随一天,终于在入夜时等来了湿淋淋的人。

    “怎么了?”他将白兔灯盏藏在身后,从长椅上站起来朝苏梓随问。

    “没事,就有点累,先睡了。”苏梓随无视一直在等她回来的魏燎,径直往二楼走去。

    “等等。”魏燎拿起灯盏赶上去,抓住了苏梓随的胳膊,苏梓随抬手将他推开,纸糊的灯盏落地,已非全貌。

    苏梓随看见地上摔歪了的白兔,抬眸看了一眼魏燎,冷冷问:“哪来的?”

    “昨夜在东街集市买的。一直在等你,觉得你会喜欢。”魏燎尝试靠近苏梓随,想用衣袖为她抹去脸上的雨水。

    苏梓随推开他,魏燎后退几步,正好踩中了那残存的半边兔子。

    苏梓随低眉看了一眼地上面目全非的东西,哑然嗤笑,似乎是在对自己说:“不喜欢。本来也没打算能买到,这样正好。”

    起码以后不会再惦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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