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将沉，
营帐内气氛紧张，堪比天昏沉色，主座之上李微钰始终都是淡着脸色，他安静听着何宗的话，指节轻曲，在书案上慢悠悠敲打着。
何宗：“将军和刺客的尸首已一并运回军营中，属下也下令彻底封锁骡子山，目前发现的那批私矿军我们也正在尹知府的协助下逐一排查。但军中因为将军遇刺一事已经有流言传出，说北部经有大批奸细潜进来，将士们群情激愤，一直吵着要出兵攻打突云部落领地。”
尹双林：“骡子山林深雾瘴重，四面银针松丘陵，且地带延绵数里，中间腹地藏得很深，这也是私矿军北临军营，南挨福寿村却迟迟没有被发现的原因。微臣昨日带府兵去探查过，发现那里的石楼呈井字状分布，石壁外全是茂密的爬山藤，整座建筑非常专业，分有居住、采矿、冶铁、铸造区。微臣在地窖还发现了数十余箱的已经铸造好的精铁剑和刀刃，与追杀将军的刺客所使的倒钩剑十分相似。”
又是倒钩剑。
独孤逾侯眉骨深锁，问：“私矿营的人可都控制住了？”
尹双林闻言便为难道：“管事的倒是在他们营区就地关押了，但那些矿工大部分都是被人从附近村子里掳来的，终于死里逃生现正急着回家中与家人团聚，都是些贫苦百姓，我们不好太强硬。”
确实，那些矿工也是苦主。
营帐内所有的目光顿时集中到李微钰身上。
李微钰指借顿住，缓缓开口：“先采了那些矿工的证词吧，确认没问题的就放他们归家，但是要注意，可能会有一些知道内情的混到矿工队伍里。”
“没错，难保不会有人想借此蒙混过关。”，独孤逾侯转向尹双林，严肃道：“此次随行的羽林军大概会在四五天后抵达梁渠县，人手方面尹大人得尽量安排。”
尹双林拱手：“独孤大人请放宽心，下官府兵共百余人，目前已全部安排进山了，不过骡子山沿线长，封山所需的人手还得何前锋多费心。”
何宗严肃说：“尹知府，我们边境军本不应插手你府务内的案子，但我们将军也因此惨死，待消息传回京都恐怕会引起朝野震荡，国境不安。所以必须尽快查出幕后凶手，严惩不贷，以稳军心。只要不是大量调兵，我这边都会尽力配合你们查案。”
——“主子！京都急件。”
十二掀帐快步入内，打断了里面的谈话，俯身在李微钰耳侧说了一句话。
李微钰眉心骤紧，挥退了众人拿着被蜜蜡封严的信件转身入了内帐，他坐在榻沿，快速拆了信件，灰白色的信纸上笔墨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下的话。
嵘清，莫追兵器去向，莫插手兵权，此信到时程凭也会抵达江南郡，另，金不瞒在大理寺狱已戴罪自裁，你在江南郡千万小心行事，若有难处可去信江南织造总督段拥，他会助你。——李隆书。
是兄长的手信。
李微钰捏着信纸，心中渐渐浮上喜悦，望着那寥寥几行字，他心中一直悬挂的大石终于稳稳落下，兄长能来信就说明京中已无大碍，只是程凭......
李微钰骤然起身掀开帐帘出去，沉声唤：“十二。”
十二闪身进来，拱手：“主子。”
李微钰问：“这信是谁送来的？”
十二：“金吾卫程中郎，程中郎业已受封骠骑将军，他身上带着圣旨，将信交给属下后就直奔军营去了。”
程凭......程凭......
程凭乃是金吾卫中郎将，金吾卫是皇宫巡防卫中最重要的一支，掌握这支巡防卫的必须是簪缨世家且背后没有后宫势力和皇子派系，从另一层面讲，金吾卫相当于皇帝亲卫，程凭担任中郎将一职已久，足以证明他深受武宗帝的信任。
何仲誉刚死身为武宗帝亲信的程凭就来到了江南郡，还带着圣旨，恐怕为的就是收拢边境军的兵权。
程凭在东宫当值，一向亲近兄长，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他让程凭接掌兵权，最起码体现了两点。
第一，武宗帝一早就知道何仲誉会死。
第二，武宗帝当日没有立刻砍了金不瞒，反而大张旗鼓地闹这一出，就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收回边境兵权。
所以封禁东宫，只是做给朝臣看的一个幌子，真是目的是为了兵权，而他的入局，只是掌权者的疑心之探，当日就算他不要求前来江南郡，皇后也会想方设法促成此事。
李微钰想明白了这一切，回到营帐内只觉得通身发寒，他咬紧牙关，颤抖着身体弓下腰埋在床榻柔软的被褥中，从头到脚一点点凉透，压抑的野兽般的痛苦低吼从被褥中传出来，仿佛五年前的那一场屠城之火此刻正将他往大火深处拽，烈火灼烧时的痛苦、大雪埋没身体的冰冷在交替折磨着那具本就病弱的身体。
直到一双温暖又柔软的手从他的背后绕过，接而整个后背都被暖意包裹起来，他后颈处因痛苦而暴起的青筋被对方珍而重之地落下一吻。
“夫君……你曾问过我为何想嫁你对不对？”
“我幼时走失过得孤苦，那年大雪，在南阳郡林场里幸得一少年将军相救，他曾说要把我救回去当小世子妃养着，但命运作弄吧，在那之后不久突云骑兵奇袭南阳郡，大火屠城将一切都烧没了。”
“夫君，你的噩梦里，我也在陪着你。”
沈宛霜缓慢地回忆着那些本不愿再提起的往事，当年短暂的相遇后又分道扬镳，再重逢时身份已然不同。
“来时之路不可追，已铸之错无法挽回，当年我万念俱灰，唯有你是我唯一的念想。”
“宛宛……我要如何去面对阿耶以及那满城冤魂……”，李微钰抖着肩膀，声音哽咽嘶哑，心中的坚持已然溃不成军，灼热的一滴眼泪落在了沈宛霜的手背上。
沈宛霜仰头，忍着眼中的酸胀：“那不是你的错，世子，那不是你的错。”
错的，从来都不是你。
错的是我，是武宗帝，是这王朝的百年权势！
沈宛霜眼中迸射出滔天的仇恨。
“他不是想利用我这一把刀吗？我会让他看到的——这一把刀，要颠覆他的百年王朝！”
哪怕是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