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

    那日何素嬣走后宫里就来人了。

    钦天监那边择好了日期,天武年二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二月初六,距今还有两个月余几日,虽说从赐婚圣旨下来那天礼部就已经在筹备大婚的事宜,但皇族大婚程序繁琐,光是需要开宗庙行祭祀礼一事就让他们准备了大半个月。

    还有几日便是大年夜,宫中各殿都挂上了红绸和精巧的大红灯笼,丫鬟太监们腰间都系着红色封襟带,平时肃穆庄严的皇宫在一片红红火火里总算多了些人气。

    年底各郡以及各王封地的年礼也陆续运到了京都,江南织造总督那足足数百丈的火红色纤云织锦更是壮观,马车一入皇宫,各宫妃嫔得了消息都纷纷到皇后那去窜门,话里话外都是想多占些纤云织锦的份额。

    纤云织锦是贡绸,各宫平时都有固定的份额,但宫中贵人多,分到她们位分低的就没多少了,如今难得的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她们努力献殷勤,皇后却八风不动,轻飘飘地将那些嫔妃都挡了回去,随后吩咐人去丈量皇宫到沈府的距离。

    “娘娘为何将各宫主子都挡了回去?这下她们心中定然埋怨您,以后少不得在皇上面前说您的不是。”,跟在皇后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很是担心的说,扶着人往榻上坐。

    皇后笑了笑,对于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嬷嬷这些越矩的话并未在意,反而耐心道:“这江南的织造总督段拥乃是沈谨柏的得意门生,若论他们文人的规矩,我们三郎还得唤他一声师兄,这次进献年礼如此隆重定是为祝贺霜娘与五郎的大婚。这批纤云织锦若不用在大婚上,江南那边该有怨言了。”

    文人轻巧的一张嘴,却能控制整个上唐的舆论走向,又自持风骨不惧权贵,沈谨柏乃当朝大儒之首,门生无数,还是太子殿下尊敬爱重的先生。

    有他在,便能从中平衡朝堂权贵与那群文人墨客之间冲突的理念,使他们对朝廷保有敬仰之心。

    “还是娘娘想得周全,您这次为世子大婚亲力亲为,老奴知道您这心里啊,其实比谁都疼世子。”

    皇后支着榻,愁着脸哀叹了一声:“本宫再亲力亲为,在他人眼里,我都是薄待了五郎,尤其是三郎,总觉得是本宫要害他弟弟,呵……若他知道了真相——”

    老嬷嬷听到此话忙变了脸色,急阻止道:“娘娘!此话可莫要再重提,最好烂在肚子里!”

    皇后脸色霎时白了,保养得宜的细长指甲唰的划过桌面,直接断裂开,桌面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白痕。

    她颤着声音呢喃:“是啊……该烂在肚里的,”

    ……

    述职结束,从勤政殿中出来,段拥与独孤逾侯在宫门口不期而遇,两人敷衍又疏离地拱了拱手,便隔着一米的距离往宫外走着。

    段拥:“独孤大人如今官拜大理寺少卿,当真是一朝飞上枝头,不可同日而语了,连穗宁公主这么大的靠山都有了。”

    独孤逾侯挥了挥袖:“段总督说笑了,大家都是为人臣子,替君分忧罢了。”

    “哼,谄媚之辈。”

    段拥冷哼了一声,显然极不待见他。

    独孤逾侯并未在意他的态度,他侧头看了段拥一眼,段拥身上穿着官袍,神情倨傲,依稀能从优越的五官看出年少时的轮廓,他不由得怔了一瞬,许多话竟是藏不住了。

    “段拥,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情谊甚笃,但你从未站在我的身份上替我想过,我的处境之艰难,你这一生都顺风顺水的人永远不会懂。”,独孤逾侯咬着牙,绷紧牙关竭力忍着自己呼之欲出的怨气和恨意。

    他家中出事,满门抄家时,段拥却考了举人,拜了首辅为师,风光得意。

    而他却只能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去充了军,苦苦挣扎数年才得以回到京都重新开始,段拥一个从未对他伸出援手之人,有何资格说他!

    段拥冷看了他一眼,讥讽道:“所以你就攀附上公主府,手段下作,谄媚算计,只为了往上爬。”

    “我有何错!”

    独孤逾侯骤然低吼,沉闷的嗓音里爆发出挤压了多年的不甘和愤恨,他红着眼恶狠狠盯着段拥,眼中迸射出滔天的愤世嫉俗。

    然而这些情绪也只崩溃了一瞬,他很快收敛了外张的情绪,风度翩翩的一笑,指着段拥道:“我就是要往上爬,复兴我独孤一门的荣耀!谁要挡了我的路,我不会手下留情,包括你——段总督。”

    段拥被独孤逾侯眼中对权利的强烈渴望给吓到完全怔住,他不敢相信。

    清辉明月,一世骄傲,竟会变得如此偏执。

    二人不欢而散,却不知他们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公主府的那位主子耳中。

    ——

    段拥与独孤逾侯不欢而散后便去了沈府拜访自己的老师,第二日却听到外面传言大理寺的少卿不知因何事得罪了公主,自己在公主府外跪了足足一夜那紧闭的大门才开了半条缝,出来的却是个丫鬟,领着公主命令将他赶走了。

    原以为此事了了,却不想他第二日下了朝又去请罪,直到大年夜宫中宴请百官,公主禁足被暂时赦免,他才终于得以见到穗宁公主。

    当朝公主的车輦豪华奢侈,车厢里头布置精细,在宽阔的半榻下,独孤逾侯拱腰跪着,他身穿大理寺少卿的官袍,姿态却比在一旁伺候的丫鬟还要低微。

    穗宁公主虽然年已三十有余,却因保养得宜,长得十分艳丽妖娆,一双眼格外风韵,仿佛能魅惑人心,她低低笑着,赤足踩在独孤逾侯的脸上:“独孤大人,原来本宫也是你追逐权利的道路上可利用的工具啊,你胆子可真不小,敢算计到本宫头上。”

    车架内馥郁馨香,熏得独孤逾侯脑子昏昏沉沉的,他用力掐着掌心,尽力去忽略搁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声音镇定道:“公主误会了,臣对公主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漂亮话本宫听多了,无趣。”穗宁公主慢悠悠地收回脚,把玩着自己蔻红的指甲:“不过也好,有所求的人才能做一条忠心的狗,毕竟你想要的权利,只有我能助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怎么样?你助本宫灭了沈家,本宫就助你坐上那个位置。”

    “下官必定竭尽所能,助公主成事!”

    独孤逾侯重重磕下响头。

    ……

    今年的宣亲王府不似往年冷清,从李微钰开始接受治疗后,府里就陆续添了许多的守卫,院中的合榕木棉在寒夜里凌凌迎着枝头细雪,尽显孤单萧索,上面的合榕花俨然已被焚烧殆尽。

    因着李微钰身体原因,这几年的宫中除夕宴他都没有出席,往年都是早早便歇下,今年却点着明亮的四只大红色灯笼,圆圆的桌上坐着几人。

    人少,氛围也低沉。

    “这样不妥。”,李微钰一句话拧着眉头说了许多遍,他伸手去寻通伯,吩咐道:“通伯,你去备马车,将沈姑娘与她的二位好友送回沈府。”

    通伯很是为难。

    他脚步踟蹰,往客人那看了看,摊开手一脸无奈。

    沈宛霜端正坐着,面无表情却又娇娇柔柔地用布满委屈的嗓音控诉:“世子当真这般无情要赶霜娘回去?今日宫中除夕宴,阿耶带着阿娘与兄长早早便进了宫,我知你身子不好,不会去除夕宴,心里担忧你府上冷清,才想着过来陪你的,罢了,我一片好心,只当付诸流水。”

    她起身便要走。

    通伯哪敢再犹豫,他忙去拦住人,将打开了一条缝隙的大门重新关上,外面风雪呼呼,连个披风都不系,哪里能行。

    他将人请回了席上,笑眯眯道:“世子妃莫要与我家世子置气,他是担心有损您的清誉,无端惹出些不好的传言出来。但老奴想着这应无大碍,应无大碍。”

    他特别强调了一遍,俨然是对自己的主子强调的。

    “通伯,怎可如此唤尚未出嫁的小娘子,不成体统。”李微钰低斥,却没什么威严就是了。

    “迟早的事,迟早的事。”通伯乐呵呵地去了偏间加热地龙。

    沈宛霜点头,一点都不懂得害羞:“就是,迟早的事,过不了多久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了,届时高堂天地齐拜,洞房花烛夜一过,我可不就是他们的世子妃嘛。”

    李微钰:“……”

    磨磨蹭蹭的一顿饭一口都还未进肚子,柳弱嘀嘀咕咕地抱怨:“吃个年夜饭规矩还真多,快开席吧,世子殿下。”

    余扇搭腔:“怎可这般无礼,小心世子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事已至此,李微钰不好再推辞,他点了点头,随后偏过身去掩饰自己此刻的拘谨。

    柳弱的筷子伸出去,心中却在鄙夷这些皇室权贵就是规矩多,吃个饭还这么麻烦。

    李微钰摸索着桌上的酒杯,温声道:“今日是家宴,诸位无需顾忌那些规矩,若有招待不周,烦请见谅。”

    他说话的嗓音温和又带着磁感,空洞的眼眸如同被月光倾洒的平静湖面,在烛火的暖黄色调下更显温柔,浊世公子,翩翩如玉,当是如此。

    他那双眼睛若能看见,该是何等惊心动魄。

    不过,也快了。

    柳弱能凭借医毒双绝的名号登上江湖名人榜绝非泛泛之辈,经由他出手,李微钰不止身体康健了许多,眼睛也已经恢复了三成,再有一月,若不出意外的话便能完全窥见天光。

    沈宛霜心中不可遏制地冒出一个想法,若上一世,她能更早一些为世子找到柳弱。

    那他便不会活不过二十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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