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

    随时要守寡的沈家娘子,此刻正在闺房里与难缠的针线做斗争。

    原是极好的料子,上边却挤着看不出模样的线团,生生被糟蹋了,玉翠在跟前伺候,实在有些看不过去:“小姐,要不还是去绣坊里让绣娘们缝制好样料,您再照着绣?”

    先前猎的那雪狼皮毛被处理得极好,毛色好看顺滑,内里还多缝制了一层上等的棉籽来增加垂顺感,制成披风后看着名贵级了。

    就是沈宛霜突发奇想,硬是要在前面的帽领处绣上自己的闺名。

    可那针法实在蹩脚的很,令人难以入目。

    沈宛霜自认驯得了烈马,舞得起大刀,可以绣花针实在太为难江湖人了。

    她不信邪地继续穿针引线:“玉翠,你说我这绣功是否精进了些?”

    玉翠无聊地打起哈欠,抽空扫了一眼那歪七扭八的一团线头:“嗯,小姐的女红愈发出神入化了,我看啊绣鸳鸯都成。”

    “可别说这大话。”

    玲珑提着食盒推门进来,收了伞,移步到暖融融的里屋,边跺着棉履靴面上的雪屑边咯咯笑了起来:“这鸳鸯要是绣出来了可仔细别吓着未来的姑爷。”

    “一边去。”玉翠歪肩膀过去撞她:“这么胆小的可配不上我们姑娘。”

    “那倒是。”

    沈宛霜拿针划了划边上固定布料的木框,心里甚烦:“带的什么?”

    玲珑放下食盒,一一将里面的精巧银碟端出来:“今日厨子烙了梅花酥,刚出炉子不久的,您快尝尝。”

    沈宛霜闻言便将手里的针线扔了,还往外推了推,跟烫手山芋一样,连余光都不想再多扫一眼,她捻住一块梅花酥吃,嫌弃道:“究竟是谁规定的女子就一定要学女红,当真是不公,为何男子不学?”

    玉翠:“女子出嫁从夫,打理后宅,伺候夫君吃穿用度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吗?不过待小姐嫁进了宣亲王府,这些可不用亲自动手,底下有婢女们伺候呢。”

    沈宛咽下口中的酥,又倒了一杯热茶喝,愁思顺着下抿的嘴角爬上来:“阿耶那臭脾气才不会同意呢,除非圣人直接下了赐婚圣旨,正直又忠心的沈首辅断不敢违抗圣意。”

    玉翠捂着嘴笑,同玲珑打趣:“咱家姑娘这是恨嫁了呀。”

    “竟敢取笑小姐,看我不挠你。”玲珑哼了她一鼻子,上去就挠她咯吱窝。

    里间烧着地龙,暖融融的,笑闹声透过门柩传出来,沈氏匆匆忙忙赶过来,刚到檐下就听着这阵声,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深了几分。

    她进了门口,绕过外间,掀开拱门屏上挂着的红玉垂帘矮身进来:“说什么呢?笑得我在院子外头都觉得吵。”

    玉翠和玲珑见到沈氏进来,连忙噤住了笑声,低头互看了一眼,然后求助般的眼神齐齐望向自家姑娘。

    沈宛霜慢悠悠喝了口茶:“她们笑你家姑娘恨嫁呢,阿娘过来有什么事?”

    “自然是有喜事。”沈氏寻了一个位置坐下,立在边侧的玲珑上前给她斟了一杯热茶,随后与玉翠一起退出了里间。

    沈氏无暇喝茶,只顾从袖里拿出那道明黄的圣旨来,她眉眼宽和,尽展喜悦:“圣人给你和那宣世子刚颁下了赐婚圣旨,并且还是让钦天监择良辰吉日,礼部按皇子成婚的规格操办婚仪,举国同庆,这可是莫大的皇恩。”

    需知自上唐开国以来,只有圣人膝下的嫡皇子方才有此殊荣,近年来这般锣鼓喧天的喜事,可就只有这一桩呢。

    上头那太子殿下还未立正妃,婚仪一事自然就得排到这桩后头去。

    见阿娘喜上眉梢,尤感殊荣的样子,沈宛霜从袖里拽出一只已经没了热度的小暖炉搁到桌案上,淡淡道:“阿娘莫不是忘了,老宣亲王亦是先皇的嫡子,按制世子也是皇室嫡系一脉。”

    真论起来,老宣亲王排名老二,当今圣人排名老三,还矮了一个排名呢。

    当年若不是先太子急疾而逝,还是二皇子的宣亲王一心戎马无心皇位,这天下可轮不到老三掌。

    沈氏紧皱眉头:“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这般口无遮拦的仔细被有心人听了去,转头就在朝上参你阿耶一本。”

    “闺房里悄悄话能让谁听了去。”沈宛霜拿过那道圣旨看了几眼,指腹放在上面滑动些许,最后停在盖了印的位置轻点了两下,心想这赐婚圣旨下得比预料中的还要快。

    沈家小娘子和宣亲王世子的风流韵事传得京城满大街都知道了,这道圣旨要是再舍不得下,那皇座上那位恐该担心当朝首辅一个气恼,上道折子告老还乡去了。

    “阿娘,圣旨都下了,何时才能拜堂成亲啊?”,沈宛霜撑着侧脸询问,十分坦然,仿佛问的并不是自己的婚事。

    若按江湖规矩,这成亲便是跪地嗑三个响头的事。

    沈氏低头一笑:“女儿家的真是不知羞,皇家嫁娶最是讲究规矩了,婚期许是在明年春后了。”

    沈宛霜撇嘴:“怎这般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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