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喜

    玲珑望了那正堂的狼藉一眼,拿出几锭银子交给衣行管事:“损坏的物品我们会照数赔,这些先拿着,若不够便拿着单子到沈府找账房取。”

    “沈......沈府?”衣行管事面色骤紧,忙不迭接过银锭,恭敬应声。

    “沈宛霜?”何素嬣咂摸着这个名字,忽然拍了一下手掌,大惊道:“啊你是霜姐姐对不对!”

    她肯定自己猜对了,双眸睁圆,漆黑的瞳仁布满了不可思议。

    “早听传闻说你回来了,如今看你出落得这般好,我可开心了。”,何素嬣自顾自说着,见对方不答话,赶忙解释道:“儿时在南襄郡,我们一起玩过的呀,霜姐姐。”

    沈宛霜盯着那张灵气韵秀的脸庞半响,摇了摇头:“对不住,我幼时蒙难发过高热,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我知道,阿耶同我说过的。”何素嬣十分自然地挽上她的胳膊,亲昵道:“霜姐姐,我们儿时玩得可好了,那会沈伯伯南下赴任,我阿耶就驻扎在南襄郡边防境,庭雪哥哥时常带着我们一起偷偷溜出去玩呢。”

    说到沈庭雪,何素嬣小脸皱了起来,嘟起嘴气哼哼的。

    她控诉道:“庭雪哥哥长大了,迂腐得很,整日念叨着要恪守礼数,都不与我亲近了。”

    言罢何素嬣又想起自家阿耶说的话,明晚赏梅宴,其实就是皇后娘娘为太子与宣世子特意举办的选妃宴。

    在名单上的女眷都是三品以上的世家大族,朝廷要员。

    沈宛霜转身往外处走。

    何素嬣挽紧她胳膊,小步跟着她往外走,边走边撇嘴抱怨:“我才不想嫁给太子呢,入了东宫,可就再也不能出去玩了。”

    出了成衣行,她还在碎碎念。

    沈宛霜从她身前将胳膊抽回来:“嬣娘,我要回府了。”

    何素嬣察觉出冷淡,她悻悻地收回手,垂下脑袋:“嗯,那我不耽搁姐姐回府了。”

    她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走向自家府上的马车。

    沈宛霜弯腰进了车辇,轻颤的睫羽遮住她眼底漠然的情绪,她掀开帘子,目送何素嬣的马车离开,清透瞳仁微怔,似陷入了回忆里。

    太子妃何素嬣,自缢于天武三十八年冬,除夕夜。

    上一世的结局,不管是谁都过于惨烈,无一圆满。

    “小姐,你怎么了?”,玉翠担心地问着,她点燃矮案上的香炉,白檀药香随着烟雾在厢里袅袅而起,冲散了些许沉闷与躁郁。

    沈宛霜脱了鞋,懒懒缩回暖榻里,她枕着胳膊,盯着矮案上正在燃的香炉出神。

    回了府,沈氏便遣老嬷来唤她去账房。

    沈氏出身名门,身上有着望族的端庄与聪慧,嫁入沈府便得以主持中馈,将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沈谨柏在朝堂无后顾之忧。

    书案上分类堆放着沈府名下商铺和田庄的账簿,沈氏摇了摇手:“霜娘,过来坐。”

    沈宛霜绕过中堂的八仙鼎,拎着裙摆走过去坐好:“阿娘,来账房里做甚?”

    “傻孩子,自然是教你为妻之道啊。”

    沈氏握着女儿的手,目光温柔:“那宣亲王府里没有女眷,你若嫁过去是正妻,得打理后院,主持中馈,这些账本统记着府里开支,收入,节气人情往来,岁供等等,你都得学会打理。”

    沈宛霜听着头都大,她直拒绝道:“我还要跑马呢,哪来时间看账本?”

    “王府不比自己家,哪能由着你跑马?”

    沈氏拉下脸:“宣世子的情况你应该清楚,你嫁过去得尽心服侍夫君,莫要让京中人看你爹笑话。”

    沈氏说着便落了泪,拿帕子伤心地掩着心口反复锤打着自己:“老天爷偏心啊,我家霜娘自幼蒙难吃了这许多苦才回家来,不过半年又要嫁去王府受罪。”

    “阿娘。”

    沈宛霜反握住沈氏的手,坚定道:“嫁去王府不是受罪。”

    世道便是如此,为人妻,为人母是世间多数女子的归宿,沈宛霜不慕情爱,不求权势,为人两世皆是江湖自在客。

    收敛爪牙,做沈家期望中的女儿沈宛霜,是为赎上一世弑父的罪。

    嫁李微钰,是为平上一世不能救恩人的遗憾。

    “阿娘,其实嫁给世子比嫁其他名门要好许多的。”,沈宛霜轻拍着沈氏的背,打趣道:“若嫁了那些名门公子,满院莺莺燕燕争风吃醋,上头还有婆母兄嫂蹉跎,那我怎受得住。”

    “世子有眼疾也不良于行想来是不管事的,府里更是无侧室无姬妾,上头婆母也不在了,我嫁过去就是王府里唯一的女主子,哪里还用受气。”

    沈氏面颊还挂着泪,被这一番话给逗笑了:“你这丫头净说胡话,有你阿耶在,嫁谁那都不敢欺负你的。”

    “可不一定,毕竟院门一关,阿耶就瞧不见了。”

    沈宛霜轻抿着唇盈盈笑,拿过书案上的账本随意翻着:“阿娘不是说要教我看账本吗?”

    沈氏哭笑不得的佯怒道:“你不是要去跑马,没时间看账本吗?”

    “哎呀那我上午跑马,下午看账本嘛。”沈宛霜对沈氏撒娇。

    “你这丫头。”

    沈氏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摊开一册账本仔细讲了起来。

    上唐国力强盛,商业尤为发达,与边境游牧各族通商后外贸更是发展迅速,西市二百余坊几乎囊括了所有的本土与外邦产业,在如此巨大利益下,官员们自然不会守着朝廷俸禄过清苦日子。

    朝廷虽有规定士者不入商,但并未明令禁止其亲眷也不得经商,因此许多官员都会置办些产业记在家中夫人名下,沈府也是如此。

    沈府并无旁支,人口简单,但底下产业却不少,沈谨柏在南襄郡赴任时就看准了江南地区的种植业,经过多年发展,名下的粮行几乎遍布上唐。

    沈宛霜头一次对自家产业有了清晰的认知,她叹道:“平日府里用度并未铺张,阿耶有时清粥小菜便打发了早膳,可真看不出来有这般家产。”

    “你阿耶这一辈子当的是清廉好官,忠于君主,勤于百姓,那时我便问他,江南织造比种植利润更高,为何大肆发展种植业。”

    “你阿耶说,粮乃百姓之根本,他把根抓在自己手里,往后若有天灾人祸了,也就不怕其他商家垄断粮价,欺压百姓。”

    沈宛霜静静听着,心口的位置毫无征兆地发起疼来,她捂着那处抓紧了衣襟,脸色变得惨白。

    “小姐小姐。”玉翠从门槛外伸脑袋进来,小声急唤着。

    沈宛霜抬起头,乌黑眸子有一瞬冷若冰霜,她敛下睫羽,招手让人进来:“何事?”

    玉翠是个心大的丫鬟,被那眼神威慑也察觉不出来,她朝沈氏行了礼,就小跑过去,在沈宛霜耳边说道:“宣亲王府来了人,正同大人商议着怎么退亲。”

    “退亲?”沈宛霜腾地站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沈氏唤住她,跟着站起来:“做什么急成这样?”

    “宣亲王府来了人,阿耶要退亲。”

    沈宛霜匆匆说罢就要往前厅走,沈氏疾步上去拉住她:“这事你女儿家出面有损名声,我去。”

    沈宛霜委屈地唤:“阿娘。”

    沈氏拍拍她交叠在前腹的手安抚:“莫担心,你待会就在屏风后别出去,有阿娘在这亲退不了。”

    到了前厅,她们使了眼神让小厮们噤声,立在屏风后听了一耳。

    待听到那一道朗若浑玉的声音,沈宛霜怔了怔。

    她透过屏风衔接的绣线缝隙,看到了坐在轮椅里的李微钰,身形清瘦,憔悴苍白的病容掩在披风之间,乌黑的墨发披在肩侧,像位弱柳扶风的翩翩公子。

    听着沈首辅那板正的官腔,沈宛霜求助的眼神投向沈氏。

    沈氏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领着老嬷从屏风后慢悠悠走出去,摆手让人将热茶撤下去。

    沈谨柏见此皱了皱眉头:“夫人,我在见客。”

    “世子。”

    沈氏冷冷扫了一眼自家夫君,对上首李微钰欠了欠身:“京中谁不知圣人给世子同我女儿指了婚,如今却公然违抗圣意要退婚,是要将我沈家置于何地?将我家霜娘的名声置于何地?”

    李微钰低垂着头,咳嗽声从喉间溢出,他一手抵着唇:“沈夫人,微钰如今废人一个,断不能误了沈小姐一生。”

    “那又如何?我沈家不嫌弃世子。”

    沈谨柏抚着胡子,面色难看,脸边就差写上我嫌弃这三个字。

    李微钰眉眼淡然,冷了声音:“本世子并未有娶妻之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氏撇了一眼他:“你如今在圣人与皇后膝下,你若能让圣人收回旨意并广昭天下言明退婚绝非我霜娘之过,那我沈家绝无二话。”

    沈谨柏低声斥:“夫人,不得言语冒犯世子。”

    沈氏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明晚赏梅宴,世子若执意退婚便去找皇后亲自说。这天也晚了,雪夜路滑,世子请回吧。”

    厅堂落针无声,外头雪花渐渐笨重,凄冷的风从院中吹进来,李微钰打了一个寒抖,抓着扶手指骨泛白:“叨扰了,通伯,我们回吧。”

    通伯告了辞,推着轮椅出去,却在院中瞧见一人执伞而立,白绒襦裙几乎与茫茫白雪融为一体。

    她盈盈走近,将伞外移半侧,替端坐于轮椅之上的人挡去落雪。

    “世子身份贵重岂能淋雪,霜娘送世子出府。”

    一阵风掠过,李微钰再度闻到了那袭泠然药香,他茫然空洞的眼睛落在黑暗处,嗅了嗅湿润的空气,神色中罕见的出现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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