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

    宣亲王府东院外是一条内城河,两岸是争相竞艳的红梅绿柳,飘落不停的细雪覆在枝头花蕊间,像极了含苞待放的珠玉。

    河溪潺潺,新雪挂枝,与王府的红墙绿瓦互相映衬着。

    这条街坊靠近王府后门,素日无人会来,此时却有一窈窈倩影撑着伞立在高墙下,往后一踏,转眼间就到了墙头上。

    偌大的亲王府,却连个洒扫的婢女和小厮都看不见,静得就像一座荒院。

    沈宛霜拢紧了身上的棉绒披风,一圈顺滑雪白的狐毛围在颈侧托着粉黛双腮,将她的脸衬得温软娇憨。

    只是那双眼,却比这冬雪还要冷。

    沈宛霜立在王府墙头转过身来,望着飘雪的河面出神,却见那河面之上驶来一艘官船。

    船头上,一名男子身披鎏金大氅,墨发微扬,儒士帽文雅风流,那修长身形在一众随从中异常显眼。

    沈宛霜神色一顿,从墙头飞下来。

    劲风带起她如瀑的长发,散落在黛青色的披风上,寒意透着缝隙透进来,落到地面后她打了一个寒噤,脚步却未停,快步往渡口走过去。

    渡口那只有零散的几个小厮立着,仰起脑袋往即将靠近的官船望。

    船靠近了,沈宛霜撤开伞沿,露出清丽动人的面容,她的神色融在漫天的飞雪里恍若雪山玉莲,有娇美的怜态却也浑身凛着冰霜寒意,令人望而却步,不敢冒昧佳人。

    官船上是几位游学归来的书生,见此景色纷纷赞叹起来。

    “佳人雪色,真乃绝配。”

    “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

    “怎么?你瞧上了?”

    “指不定人家是来等情郎的呢!”

    话语嬉闹间几位书生朗声笑了出来,笑声高阔朗朗,随着细雪纷纷落于江面,倒真有几分风流书生的意味。

    沈庭雪听闻嬉闹,淡淡朝那处扫了一眼,却不料在看到渡口那抹黛绿身影时瞳孔骤然一紧。

    他握着伞柄的指刹那收紧,剑眉一深。

    待船停下,他三步并两步走下甲板,脚下绣着云纹的履靴走得步步生风。

    “兄长,你回来了。”沈宛霜自发收了伞,站到沈庭雪宽阔的黑木伞下,仰起下巴,眼睛透亮。

    沈庭雪把伞偏向她那处,朗越嗓音含风带雪:“你怎知晓我今日回来?还来渡口接。”

    沈宛霜拎着沃裙,低头看脚下的石板,轻声询问:“兄长在外可安好?”

    “好,只是格外挂念你。”沈庭雪转头吩咐身后的随从拿东西,与妹妹一起往渡口上面走着。

    “此次去游学江南,那盛产丝锦布匹和琉璃,我带了好些回来,回头让人送锦心院去给你。”

    “谢谢兄长。”

    沈庭雪是天武三十五年的金科状元,赶在年后上任翰林编撰的时间前去了江南游学,直至快到年关才随着入京的最后一艘官船回来。

    眼看着雪大了,他们上了马车并未回府,而是往东市最近的一间茶楼赶去。

    他们到的时候,奉天茶楼正热闹,台上说书的讲得口沫横飞,台下喧闹如市集。

    二人到了雅间落座后仔细一听,原是讲的江湖名人榜的新鲜事。

    雅间有地龙,沈庭雪解下大氅,将立在一侧的店小二挥下去:“这江湖名人榜还挺有意思。”

    茶香氤氲,热气升腾,他饮了一口热茶,又为对面的胞妹倒上一杯。

    沈宛霜轻轻扯动垂落在帘窗沿的流苏带子,帘窗升起,将台下热闹看了个仔细,楼下说书人正讲到群情激奋处,摇头晃首,手中惊木拍得满堂喝彩。

    “说到那位天下第一刀客,就不得不提她那把令无数江湖豪杰闻之变色的飞雪刀了,据说此刀用精钢为胚,再以高深内力将百年寒铁震为粉末融入精钢中一起锻造,重三十余斤,长三尺余,刀背宽约一指,刀锋处却薄如蝉翼,杀人时不沾滴血,专取那项上三寸,毒辣得很。”

    她抿了一口热茶,听得津津有味。

    沈庭雪朝她投去视线:“霜娘,京中不比江湖,如今既已回家,便忘了那些前尘罢。”

    “我就听个热闹。”沈宛霜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台,将身上的披风拢紧,这处开了窗,外面通天的寒意奔袭进来,把地龙暖起的温度都吹散了大半。

    “关上吧。”沈庭雪吩咐随从去让店小二传菜,岂料雅间的门还未打开,外面就飞进来一老仆,直接将门砸烂了。

    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

    “一个老奴才也敢拦本郡王,当真是狗胆包天。”

    沈庭雪听得皱眉,这道声音实在是太有辨识性了,穗宁公主府的小郡王李福瑞,其嚣张跋扈的性子在京中早已不是传闻,昔日在国子监上学,他与他就是同班。

    不过他们来往并不多,沈庭雪素来瞧不上这等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霜娘,你莫出来,我去看一下。”

    他披上挂在架子上的鎏金大氅,冷着脸起身出去。

    沈庭雪出了雅间,步伐却整个一顿,眼底微微惊讶,怎么这位主子也出来了。

    他收拢神思,走过去施施行了一礼:“沈庭雪见过世子。”

    一直垂首并未理会李福瑞的人,听闻声音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惊心动魄的玉面病容来。

    “沈......庭雪?”李微钰略歪头,仅用一根玉簪别住的墨发倾散到身前来,气质如墨,面容雅致。

    世有公子,郎独其绝,大抵便是如此颜色。

    他许久后缓缓勾起冻得微僵的嘴角:“原是沈首辅家的公子。”

    李福瑞双手抱臂,手中的鞭子威胁地在他们中间重重挥下,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沈庭雪,你怎幺回来了?”

    沈庭雪不悦看向他:“小郡王,你这是何意?”

    李福瑞摆弄着长鞭,嗤道:“不过瞧着我这位表兄腿瘸了,眼睛又瞎,想劝他回去罢了。”

    “真是的,都这副模样了还出来听书,也不怕冻死在外头。”

    雅间里,听着外面的对话,沈宛霜拢在袖袍里的猛地颤了一下,她立时起身,走到被砸落的门边,一眼便看到了那坐在轮椅上的人。

    身姿清瘦,面容苍白,墨发长长铺在身前,一方纯白的布围住了他的眼睛,在布下眼脸处凝着青黑,容颜憔悴,身着的白色束腰圆领常袍更将他衬得单薄病弱。

    饶是这般难堪境地,他面上依旧淡然,如天上皎皎明月,通透高洁。

    沈宛霜弯下身子去扶起那名老仆,也一并拿起地上的锦裘披风。

    她往那人走过去。

    双手一甩扬开披风,替他拢入满怀暖意。

    李微钰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不似寻常娘子身上会有的胭脂香,而是一种冷冽的药香,他循着这股香的来源转过头,却听得一道清冷婉转的声音响起。

    “冬日霜寒雪重,世子还是尽早回去吧。”

    沈宛霜欠身,偏过头淡淡扫了一眼正看得入神的李福瑞,纤白玉指扣紧身前的披风带子,然后把脑袋低下,对沈庭雪轻声道:“外面雪小了,兄长,我们回去吧。”

    “也好。”

    沈庭雪见那纨绔小霸王直勾勾盯着自家妹妹瞧,一点礼数都不顾及,当下从鼻腔里哼出声来,向二人拜别后半刻都不停就领着人出了茶楼。

    待上了马车,他怒怒拂袖道:“一回来就遇上那等纨绔。”

    说完,他虚拍了一下妹妹的肩,仔细叮嘱:“霜娘,你往后出府要遇到了公主府的人,可多躲远些,那小郡王明显是看上你了,心里指不定打着坏主意。”

    沈宛霜懒懒靠在柔软的背垫里,闻言眉都不抬就道:“那不正好,寻常娘子十五及笄便可为人妇,我都十九了,再不嫁成了老姑子,到时候可该败坏沈氏门风了。”

    沈庭雪:“荒谬!这是何人说的?”

    沈宛霜缓缓启唇:“阿耶说的呀。”

    “阿耶怎可如此糊涂,你莫搭理他,此次回去我跟他说,霜娘若是这辈子不嫁,兄长便护你一世。”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几分:“你若嫁,便挑个心仪的,家世门第不重要,横竖都有家中给你撑腰。”

    沈家不需要靠那些所谓的姻亲关系去稳固地位,自然也不会理会那些意图攀附过来的小人。

    他这胞妹刚回来便有人陆续过来打探消息,若不是顾忌沈府与宣亲王府还有一桩陈年婚约,恐早就遣媒人上门了。

    也不想想那后院成群的妾室和外面的风流债,竟还妄想娶沈家的娘子,真是疯得不清。

    沈庭雪越想心中就越气恼,回到府上连行装都未换就疾步往辞林院去。

    雪堪停,檐静巷深,红墙覆雪在两侧如云团蕊玉,融化后的雪在石板上洇出水痕,木轮转动的轱辘声随着从檐头滴落的雪化水声,叮叮铃铃交错着。

    “那沈庭雪可是今年的金科状元?”李微玉指尖摩挲着身前披风,那阵清冷药香似乎经久不散,尤萦绕在鼻间。

    他身后推动轮椅的老仆从闻言便点头道:“是他,沈郎君素有克己复礼的君子美名,且满腹经纶,家世又好,可得京中小娘子喜欢了。”

    李微玉低低应了一声:“子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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