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如南庭知所料，夏非凡带不走夏金亭，老头儿把机票撕了，将自己关房间里反锁了门，说死也死在这边，周蘅让夏非凡先走，别耽误了自己的事情，这边留给她善后，自她爹回来，她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夏非凡见她不慌不忙的，心知她肯定是有了妥当的安排，便自己走了。

    周蘅没有面对面跟夏金亭沟通，只是手写了一封信，让南庭知交给他，她与他之间，在他未做到规束自己的脾气之前，尽量避免直接对话，否则一定会吵起来，太耗精力。

    年轻的时候，她会执拗地去证明自己是对的，现在这把年纪了，母亲又即将死去，她也不再有那些执念，对和错又有什么关系，人一死，就全部烟消云散，她争那一时之快，不但不能让自己获得平和，反而徒增了很多烦恼。

    南庭知将周蘅的手写信拿给夏金亭，他看完第一行字就把纸给撕了，南庭知又在他面前放了一厚叠：“叔叔，您心里有气想撕着玩玩儿，这儿还有呢，要是不够，我再去复印一大包。”

    夏金亭看着那叠纸，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说不想看，她怎么做女儿的，还跟他这个父亲约法三章。

    南庭知不知死活地劝他：“还是看了吧，不看心里总惦记，吃不好睡不香，她写得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夏金亭坚持了半天，不情不愿地看了，每个字都认识，但是组合起来，偏偏让人很气闷，周蘅写了三个原则：

    一、他继续住酒店，不可擅自去找她和周满云，除非是周满云同意见他，他才可以去；

    二、假如见面，不许对任何人颐指气使，不许对任何人发脾气，不许动手打任何人；

    三、定期去医院做身体检查；

    信的末尾写道：你我成见虽深，但旧事皆以成尘，且母亲时日不多，作为伴侣，作为女儿，希望能以和解之态，让她平静生活到死去，望你成全我的一颗孝心。

    夏金亭看完信，陷在沙发中，沉思许久，对南庭知说前两个可以答应，第三个是什么东西，他身体好得很，不做检查，南庭知“哎呀”了一声，说那可不行，约定就是约定，三个必须全部遵守，才是约定，只遵守两个，那算什么约定呢，末了又说：“我就很佩服叔叔这样的人，说话做事都干脆，不拖泥带水，我有些客户啊，难缠得很，今儿要喝酒，明儿要吃饭，就不跟我好好谈生意。”

    “他那是耍你玩儿呢。”

    “就说呢，周蘅有次喝酒喝得胃出血，给我气的，差点儿去跟那人干起来。”南庭知边说边“咔擦咔擦”掰手指头，“后来生意虽然成了，我一直没给好脸。”

    “翁婿”两个开始闲聊天儿，天南海北地聊，聊到后来，夏金亭的心火渐渐消了，让南庭知告诉周蘅，他都答应了，又提出想见见周满云。

    于是很快就安排见了面，这回周冰也在，中午一起吃了饭，她以为这顿饭会吃得很难受，没想到夏金亭全程都没怎么讲话，只是坐在周满云身旁，替她夹了几筷子菜，为了不让饭桌的气氛冷掉，南庭知一面照顾大家吃喝，一面跟这个聊两句，跟那个搭两声，周冰顾念周满云的精神状态，很配合地讲了好些工作上遇到的人和事，逗得老太太露出很开心的笑容。

    晚上回到家，周冰跟陆火说她姥爷今天不但没给她白眼儿，说话也很轻柔，不知是真转了性儿，还是刻意压着，陆火说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好事。

    两人窝在沙发里相互玩手指，周冰微微叹气：“瞧瞧我们家这基因，姥爷是那样的性子，老了老了被离婚，爹妈呢，又只做伴侣不结婚。”

    “基因是一回事儿，后天的环境影响又是一回事儿。”

    “所以啊，我肯定会过得比他们都好，都幸福。”周冰骑到他的腿上掐他的脸，“我要逆转我们家的基因。”

    她和陆火之前空长了张嘴，本是相互喜欢的事情，却没对上频道，所以拉长了战线，在一起后，乘着兴头去爱对方，倒是没吵过嘴，即使对什么事情有不同意见，也会心平气和地交流，爱情可能会随着时间而从浓烈变成平淡，当平淡来临的那一天，她希望两个人仍然是对方心中最爱的那一个。

    ****

    医院来了一批实习生，陆火再次成为带教老师，让本就忙碌的工作又添了一些事情，他的要求很高，起初，小孩儿们挺怕他，后来发现他人虽严厉，但挺好说话的，教得也仔细，慢慢地就没那么怕了，只有被训的时候，仍是觉得他好凶。

    徐峰让陆火训人的时候别那么凶，把孩子都吓着了，陆火说人命关天的事情要怎么温柔？上手术台了，缝合没缝好，哄着他拆了重新缝一遍？徐峰被他呲叨两句不敢说话了，只是给小实习生眨巴眼睛，但人家根本不领他的情，事后仍是颠颠地跟着陆火东跑西跑，让干啥就干啥。

    这天徐峰下了手术，往自己办公桌那走，路过陆火带的实习生小洛，见他在缝葡萄皮，不由得来了兴致，说：“呦，都开始缝葡萄皮啦，挺厉害呀你。”

    小洛手一抖，皮破了。

    “得，失败了，还得练，练到有大炮在你耳边轰都不受影响。”徐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陆火又给了小洛一个葡萄，让他继续剥。

    小洛重新开始，他前阵子是缝细萝卜丝，这会儿缝葡萄皮，按照陆火的课程，再过段时候，要练习剥生鸡蛋，用鸡翅缝血管，通过不断地重复训练把手感练出来，再进入更高的阶段-显微训练，因为最终要吻合神经和血管，光会缝皮还是不够的，全练熟了至少需要两年时间。

    徐峰把这套练习方式称之为“魔鬼训练”，当初他光是练习血管缝合，就不知道费了多少个猪心，现在听到猪心俩字都干呕。

    小洛终于缝完一颗葡萄，拿过去让陆火检查，陆火说他缝合时落针不够果断，瞻前想后，而且打结也差点儿意思，让他再继续练，什么时候手速跟上脑子什么时候开始下一个环节，嘱咐完便出去了，小洛想着休息会儿，于是开始整理单子，准备写病程。

    徐峰把手边的单子往小洛那边一推：“搭把手，顺带着一起做了。”

    小洛说：“老师，我没跟您去查房，不知道情况，做不了。”

    徐峰说：“你就按时间排排，大概齐复制粘贴一下。”

    小洛想说这可不好，但他说了徐峰也不会听，便沉默不语，继续干活儿，徐峰经常趁陆火不在的时候给他派活儿，但是徐峰跟陆火不同，陆火作为他的带教，每天辛苦工作之余，还要教他东西，而且从来不把他当学生看待，是在培养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他敬佩陆火，愿意给陆火干活儿，徐峰则是把他当免费跑腿儿的人，所以他即使很闲，也不愿意帮徐峰做事。

    徐峰拿出手机看了看朋友发的照片，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个抉择了，他们这个科室，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起码要熬十年，而且工作苦，对人的整体要求又高，他是好一阵坏一阵，不如对医学有狂热爱好的陆火，另外他还吃不了苦，也攀登不上高峰，不如趁年轻，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科室，更重要的是，他这种走后门进来的，李嵩瞧不上，明着不会拿他怎么着，但是暗地里晾着他，不给机会，他在这儿熬着也是白搭。

    就拿带实习生来说，别人都带了，只有他没带，说是没人选他，骗鬼呢，就是故意不给他分人罢了，搞得他还得自己干活儿。

    陆火拿了外卖回来，给了小洛一份，见他面前摆了一堆单子，顺手翻了翻，说：“徐峰，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别指使小洛，他一会儿得去文老师那上课。”说着，把一叠单子扒拉出来丢给徐峰。

    “帮我干点儿呀，这么多我搞不完。”

    “搞不完加班搞呗。”

    “去文护士那上什么课啊，就一护士。”

    陆火示意小洛吃饭：“你快闭嘴吧，还说这话，忘了她上次怎么训你的了。”

    徐峰因为不按规章做事，被巡回护士骂过好几回，病房的护士也看他不顺眼，逮着他的错儿就训，上回训得他脸红脖子粗，他有些不爽：“不过是病房里待得比我久点儿，就她能。”

    陆火对小洛说：“你可别跟他学，文老师这样的老护士是块宝，虽然脾气各色了些，但是你嘴甜点儿，多跟着她聊聊天，比你死看书强。”

    徐峰哼了一声：“她那脾气可不是各色，是忒难伺候，小洛，你可小心着点儿，别让她给吃咯。”

    陆火往他嘴里塞了个包子：“赶紧干活儿吧你，回头病案室的人又来催你了。”

    徐峰闹心吧啦的：“我这一天忙得火烧屁股一样，迟早猝死。”

    陆火当没听见，手把手教小洛写病程，哪个不是一天忙到晚，人活着不就得这样吗，这就是生活。

    晚上又没按准点儿下班，周冰过来找他吃饭，说明天她要出差了，走之前吃顿大餐吧，陆火问她想吃什么，她想了想，带他去了包子铺：“就这个吧，便宜省事儿，全国连锁的店，那谁都吃过，干净卫生。”

    于是吃了顿包子，喝了两碗粥，周冰问他还得多久下班，他说大概一个小时，又说别自己开车了，办公室没什么人，就他和实习生在，等他弄完了一起走，周冰便跟着他上了楼。

    大方地跟小洛打了招呼，周冰坐在一旁戴上耳机看电影，小洛觉得耽误了他们约会，心里过意不去，埋头使劲儿写，陆火提醒他别心急写错了，不然被揪出来还得补救，挺麻烦的。

    “那个，老师要不你先走？”

    “弄完一起走，不然我不放心。”

    “可是没关系吗？”小洛看了周冰一眼，周冰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之处，正在翘着嘴角笑。

    陆火敲了敲病案本：“别操心太多，写你的。”

    小洛收回目光，心里骤然冒出一个念头，陆老师的女朋友真好看。

    完成最后一项，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了，三人一起下了楼，小洛去坐地铁，往大门处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瞅了一眼，发现那两人接吻，他连忙回头，一颗心怦怦乱跳，陆老师和她女朋友的感情好像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