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梁风回到家后，开始和同事林静用微信视频一起排练《林则徐充军》。

    “何忍淹留酸心地

    林大人

    已到黄河渡口

    请林大人过河

    好

    仓惶觅渡过黄河

    小女子

    来了

    小女子你可摆渡

    农夫樵者免费

    三教九流皆渡

    本姑娘惟不渡

    惟不渡你等官府公人

    你敢

    不可

    你不是前任布政使林

    老汉正是林则徐

    林青天

    你是何人

    缘何认得老汉

    侬乃艄翁丁住之女丁娥

    看你浑身缟素

    莫非丁住老丈他

    他已含恨九泉

    大人上月十六千里决堤

    浪卷茅庐涛冲墙壁

    眼看父女逃生无路

    爹爹抛橹令侬逃生

    可怜他眼睁睁

    被卷入洪涛丧生波谷

    那官府可曾勘灾堵口

    大人

    道府县趁灾搜刮

    牛抚院但知役民

    不容寻尸掩骨肉

    日夜催工保省城

    多少人灾后加灾梗死沟渠

    可怜爹爹

    孤魂无依尸骨难寻

    爹

    可恼

    水伯弄涛百姓嗷嗷

    哪堪守吏再折磨

    恨我手无三寸柄

    大人罢

    相烦摆渡过黄河

    大人何往

    充军伊犁

    大人

    千里汪洋逃荒无路

    望大人留下来

    为百姓做主啊

    大人”

    林静突然停下来，“梁风，你这几天不对头，感觉你演戏不像以前那样投入了，是有什么困难吗？不妨告诉我。”

    梁风也发现这些天练习那些唱词的时候，开始融不进角色，更不能很好地和其他戏子配戏。

    “我这样会失业吗？”梁风有些担忧地说。疫情只是暂时的，如果剧团准备不再用他了，他的生活必将陷入困顿。

    林静看着一脸惆怅的梁风，忽然心下有些明了，“你是不是因为师傅跟你说的那句话……你目前的状态我也经历过。演戏要经历3个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你现在应该是被困在第二境了。不过没关系，记住我的话，放得下，要拿得起，才会有一碗饭吃。”

    梁风听后还是似懂非懂。

    林静见梁风没有听懂，又说，“我能理解你，最近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心理压力有点大，有点消化不了。但实际上，伤害我们的其实是我们对事情的看法。这句话你应该明白意思吧？‘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梁风说，“明白。大意是说，夫子教导我们杜绝四种弊病，这四种弊病是比较严重的，值得我们非常重视的。不凭空乱揣测，不绝对偏执，不拘泥固执，不惟我独尊。”

    林静说，“你还要继续练戏吗？如果不练的话，我给你讲一个我最近读到的一则故事。”

    梁风就近坐在椅子上，“你说吧。”

    林静也坐下来，开始侃侃而谈，“一天清晨，天降大雨，一个男子搭公交车去上班，车上乘客非常拥挤，他的心正感不耐之中，突然觉得某人的雨伞尖刺到了他的脚踝，他本想转头对那不知轻重的人还以颜色，但是，车里实在太挤了，人挤人的，使他无法转身，车子行进中，当车子摇晃时，那雨伞尖就刺得更重。

    “他心中的怒火逐渐升高，心想等一下非好好训斥对方不可，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大站，下去了不少乘客，有了回旋余地的他愤怒地顶开那刺人的雨伞尖，然后转身怒视那个乘客，这一看，发现对方竟然是个盲人！再低下头看，刺他脚踝的并非想象中的雨伞尖，而是他的拐杖，这一发现，让他原本难以抑制的怒火，突然消失了。脚踝也不再那么疼痛了。”

    梁风听后点头，“这个故事让我想起《庄子》里的一则故事。大意是，在烟雾弥漫的清晨，有个人划船逆流而上，突然一艘小船顺流直冲向他，他暴跳如雷，开始向对方怒吼，接着，发现撞向他的，竟然是一艘空船，他摇摇头，气也消了。”

    良久，梁风突然豁然开朗，“很多时候，事情本身不会造成伤害，我们对事情的想法才会造成伤害，念头不变命运就无法改变，念头一变世界就开始转变。谢谢你，林静。”

    林静笑得满脸绯红，“我们都是老搭档了，有什么谢不谢的。”

    梁风却说，“谢你让我转念。转念的原因在于包容和看清真相，因为看到弱势群体和可怜的人，内心生出怜悯和包容，这样就很容易消化那些负面情绪。因为看清真相，烦恼得以当下息灭。负能量的心变得平静，所以一念之间可以成为好人，也可以成为坏人。可以内心脆弱得不堪一击，也可以强大、坚毅而乐观。”

    林静很关心地说，“这样就对了，看来没事要找你多聊天，这样你没事就不会憋出心病来。”

    提到心病，梁风的心哆嗦了一下，怎么连林静都看出来我有心病了，这个心病不关于其他，正是因为蓝欣妍，以为已经忘了的朝思暮想因为重逢而被重新点燃，梁风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内心这片黑暗森林所燃烧起来的熊熊大火。那个林静真是个小机灵，明明跟梁风没有在一个空间里面对面，只是视频聊天，这样都能肉眼可见地“诊察”出梁风有心病。

    梁风忽然想到了什么，内心又哆嗦了一下，“咳咳，那什么，林静，我们是合作非常愉快的搭档，但是你别爱上我，爱上我，我什么都给不了，怕给你不好的结果，我自己都会难受……”

    林静眼眶有些湿润，“梁风，你不要这样讲，我知道你最近有负面情绪。”林静知道现在表白只会不妙，只好很快地转移话题，“负面情绪谁都曾有过，只是有没有力量去改变。”

    梁风没有说话，但也不想挂电话，他确实心里憋闷，想找人说说话。但这说话的对象不知道该是谁，不会是欣妍，也不会是任何哥们，更不可能是林静。

    但是梁风也不能够马上要求挂电话，他不喜欢伤害人，自己的心上就已经全是血淋淋的刀子一般，难道还要把这种难过的感觉传递给别人吗？尤其是传递给爱护自己的人？梁风显然不会这样做，这也不合他惯有的绅士风度。

    所以这时候最适合讨论些虚无的话题，又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不容易发生争吵，又能安抚人心上的伤疤，尤其是，可以避开那个尴尬的话题，我爱，或者不爱你。梁风的心里满是对林静的歉疚，想对她说很多声对不起，要让她失望了。

    有的人的爱情，只是为了渡过无聊的时光，包括搭伙结婚，这样的人往往还喜欢一脸认真地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实际上，他们说的每一句情话，送的每一种礼物，看的每一场电影，都只是为了自己能结婚，而不是为了跟谁结婚。

    还有人的爱情，只是为了恋爱而恋爱，也依然只是为了渡过无聊的时光，但这一类的人如果结婚了，往往会让对象十分失望，恋爱时有多轰轰烈烈，结婚后就有多弊病百出。

    这个世界结婚的人这么少，离婚的人这么多，好像每个人内心都藏着心爱的人，而每个人都不能完全满意。

    梁风在心里无数遍偷偷地问自己，如果欣妍当初跟自己好好地相处到现在，他们的感情会不会也沦为平凡，他们会结婚吗？他们会离婚吗？他们如果真的天作之合成了平凡的夫妻，会不会也要重蹈其他夫妻的那些覆辙。终究有些是会的吧？

    但是梁风突然还是好想尝试，想跟欣妍尝试，因为欣妍在梁风心里不是别人，欣妍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不是符号，而是捧在手心的炙热记忆。

    “梁风，你发什么呆呢？”林静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没有没有，我想听你说啊。”梁风赶紧心虚地说道，“哦，刚刚你讲到哪了？我最近是负面情绪挺多的。”梁风心说，林静，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不想挂电话，好不容易才可以找个人陪我说说话。

    林静看得出梁风情绪不对劲，“其实也没什么，平时你就算没有负面情绪，也脾气不好，太容易生气了。你不要生气，生气没用，生气了以后首先是伤害自己，说明你已经掉沟里了。你跟着他人的错误，去犯同样的错误。孔子经常讲宽恕，别人犯错，你心不动，不往心里去，包括对你自己，对别人犯的错，你的心不跟着他的错误走，不愤怒。”

    梁风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之前都是我错了，以后哪怕是别人犯错，我心里也要对他们宽恕。那些传播负面情绪的人，其实内心比我们痛苦。他们犯他们的错，我能帮他就帮他一把，帮不了就随缘了。”

    “你能这样想很好。”林静忽然看着梁风笑了，一笑两个小酒窝。

    梁风每次看到那两个酒窝就会想，都说酒窝是前世感情的印记，也不知道她是欠了谁的情债，将跟谁有几番纠葛。林静其人，善解人意，谁娶了她，谁会幸运，只是我对她动不了心，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

    蓝欣妍，但愿你知道，别让我的执念，终究一天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