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满独自一人，行走在陌生的野外。

    四周布满了砂砾与碎石，也有不少更巨大的石头，中间密集地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应该是植物吧，它们的颜色都很怪异，和沙土一样的灰黄色，仿佛是枯萎的，可凑近看，又确实充满生机。

    也不是很难接受，毕竟，天上还挂着两个不知道是月亮，还是太阳的东西呢。

    两颗天体同时散发出微弱的光，天黑不下来，却也不够亮，整个世界被笼罩在昏昏沉沉的闷热之中。

    实验室就建在这种荒无人烟，又被大量怪异植物掩盖的偏僻之地，江月满走了快三个小时，才终于见到一些稀稀拉拉的，奇形怪状到仿佛违章搭建的建筑。

    她保持了一些距离，没有贸然前往。

    药剂的时效快要过去了。

    她找了块隐蔽的石头坐下休息......尽管在阴影之中，石头表面依然有些灼伤的烫。

    她从包里拿出一件实验服，叠了几层，铺在石面上......这衣服她带走了好几件，所谓的“包”也是用白大褂临时扎的，脚上的“鞋”也是剪开了布料，垫了几层包好，再用胶带捆紧，勉强穿着。

    这是能从实验室里带出，为数不多还算有用，也不太会暴露来源的东西了。

    不像这支手环，鬼知道里面有没有科学家的身份认证之类，它就像个不定时炸弹，最好是能早点丢掉，以免后患。

    但是现在还不行，江月满还得靠它了解这个世界。

    她快速搜索了一下这颗星球的基本介绍：

    这里被称作灿耀星，也许是人类在怀念回不去的母星，也许又是在描述天上那颗永不熄灭的太阳。

    这里环境贫瘠、磁场紊乱、常年闷热得如同身处一个巨大的蒸笼，大气也被各种未被探明的宇宙射线戳得千疮百孔。未来的人类本已进化出精神力，可在这种错乱的环境下，过于敏感的精神力感知，反而成了人类的折磨。加之战后失败的压抑、背井离乡的痛苦，灿耀星上的人类，正陷于一种无止尽的焦躁之中。

    电量还有84%，只能大致浏览，她紧着又开始搜索起更实际，更迫切的问题。她输入关键词：无业游民、救助。

    出乎意料，相关攻略非但不少，还都制作精良，内容清晰又详尽，有图文版的，有视频版的，江月满一时看了个眼花缭乱。

    看下来，灿耀星上失业率极高，因而每个行政区都有自己的失业中心，会定期发布工作情报，也会提供居住场所，就是条件不怎么好。

    不好，也比露宿野外的强。

    江月满对此持乐观态度。失业中心嘛，虽然名字不好听，实际上，不就和冒险者工会之类的，一个意思嘛。

    现在的问题，是她的鱼尾巴。

    药剂只剩下两支，加起来最多也只能撑6小时......这点时间，她甚至连最近的悬浮公交站都走不到。

    她得先搞到更多的F.S.精神力药剂。

    实验室电脑的资料上显示，这种药剂，虽然是那个丧尽天良的科学家独创，但曾有不少批次，都流进了黑市。

    事实上，这正是那个人研发经费的主要来源。

    长出腿来，只不过是机械人鱼的副作用，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能够短暂地提升精神力和身体素质，已经是足够令人垂涎的功效。

    所以这东西，如果真的能买到，也绝对不会便宜。

    江月满狠狠地扭了自己一把，使劲儿使得面色涨红，没用。

    她没办法，也开始剥鳞片，生生掰下来好几块，眼眶一涩.......就结束了，还是没用。

    啧，难不成这身体已经被造作成疼痛耐受体质了吗。

    物攻行不通，那就使用魔法。江月满开始强迫自己回忆先前骤然穿越时，被迫以命相博的恐惧。

    那个科学家被她塞在储存药剂的冰柜里。

    没有松绑，甚至多缠了几条，然后她敲碎了冰柜里所有的药。

    她认得那些药，那是他最喜欢用来折磨“她”的强力腐蚀剂，几乎全部都是。

    哪怕他的□□不正常，这样，也一定活不了。

    呕。

    想到这，她后知后觉地开始恶心......她只是一个柔弱的ASMR小主播，做些缓解焦虑、助人安眠、功德无量的好事，为什么会沦落到......呕。

    怎么就非得要眼泪啊！她真的哭不出来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承载她灵魂的身体变了，她的哭点仿佛被拉得无限高。

    江月满自暴自弃地想：鲛人落泪成珠是吧，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的好事。

    这不是她的猜测，她切实在资料中见过机械人鱼的设计构造，有这项功能......原理大概是某种存在于外星的独特物质转换，总之，是真的。

    只要她有本事哭，她就能有钱。

    她只好去想那个人。那个封存进记忆中，赌咒过再也不要去想的人。

    他来自遥远的星外，在曾经那个平平无奇到有些无聊的地灿星上，这是过于奇迹，因而相当致命的相遇。

    他给她讲述了闻所未闻的故事，展现了颠覆想象的风景，他教她知道，不论是科技，还是人类的灵魂，都会有更多波澜壮阔的可能性。

    他说，这个世界上，并不仅有孤孤单单的人类，守着一颗地灿星......就像，地灿星上，也不会再有孤孤单单的江月满，独自留存。

    然后，他就永远地消失了。

    江月满抽出一件新的实验服，铺开，面无表情地流着泪，将所有掉落的珍珠接好，包裹起来。

    她抽出倒数第二支药剂，注射完，站起身，向着手环上标注的，那个建在悬崖边上的黑市走去。

    珍珠确实是好卖的。

    她一共哭出了8颗大珍珠，珠圆玉润，流光溢彩，黑市商贩开出的价格，5000灿耀币一枚，有点黑，但可以接受。

    主要，她没有那个讨价还价的时间。

    江月满接过结算好的四万灿耀币，心中负气地冷笑：呵，万海潮，你现在对于我，也就只有这点价值了。

    然后她凑近商贩，小声询问，“你知道F.S.该去哪里进货吗？”

    商贩却贪婪，“哟，这东西可不好搞，不过，我刚好认识中间人，就是，这牵线费用嘛......”

    江月满为难地看了看手里还没捂热乎的四万块，可怜兮兮地抬头，“大哥，你看啊，我这珍珠成色是不是难得一见的？这个价给你拿了，能赚不少吧，大哥业务能力这么强，转个一手，翻个倍不是问题吧？”

    紧接着，她又非常真诚地叹了口气，“我今天就是急用钱，我也不是真的不懂价，你看这样成不，这种珍珠，我那儿还有十来颗呢，保证品质都是一等一的，原本是想下次好好找人卖个高价的......大哥今天要能帮我一次，下次我就还来你这，还这个价给你，如何？”

    不就是画大饼嘛，她也会啊。

    商贩也不好骗，直接就警惕，“还有那么多？你这......哪里的货源啊？”

    没想到，前几分钟还好商好量的小姑娘，突然就板下个脸，“这你就别多问了吧？你们黑市什么时候管得这么宽了？是不是还要给你看政府批的经营许可证啊？”

    商贩最终还是向这可能的暴利屈服了。

    江月满如愿得到了36支精神力药剂——剩下的4000块灿耀币是留着应急的。对方甚至好心地送了她一个收纳用双肩包，她把包背在胸前。

    市场却突然陷入混乱！

    不知从哪里空降出一支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的队伍，身着统一的制服，从头武装到脚，举起武器，无差别锁定了在场的所有人！

    甚至不需要任何命令，黑市里的所有人都自觉停止逃窜了，他们举起双手，原地蹲下。

    江月满混在人群中，一起蹲下，几乎贴在地上，人鱼的耳朵却能清晰地听到，那支，也许是军队吗？有人在通过内部频道汇报：

    “万指挥，精神力压制已完成，扫描完毕，本层所有人员已全部控制。可以开始搜寻目标违禁物：‘冰冻人’。”

    万指挥？

    只是一个字的巧合，江月满竟然在这种环境下感到短短一瞬的酸涩。

    她很快咽下这种情绪，在尽量压低动静的前提下，努力观察起周围的人。

    他们的身体十分僵硬，像被彻底定住了......几乎在她视线范围内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有些硬茬满脸写着狠厉，但依然维持着软弱的投降姿势，一动不动。

    也许，这就是，精神力压制？但是为什么，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她试着悄悄挪动了一下，除了蹲太久，脚有点麻，似乎没什么额外的阻力。

    既然这样，那她就......安静地撤退。她必须快点离开，她不想浪费太多来之不易的药剂。而且，也不知道，如果挨个审问，查到她身上的话，他们会不会发现什么......比如，她不是人类这件事。

    未来，会怎么样？

    她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向后，向视线遮蔽较多的边缘方靠拢。站在场中的那些战士？军官？总之，不知是否是所谓的精神力压制给了他们强大的底气，他们并不很注意场中蹲着的这些人。

    强大的听力也能让她实时监听着内部的通讯，他们都在专注地找寻那个“冰冻人”的线索，没有人发现她的小动作。

    太好了。

    见逃跑可行，她压下振奋，加倍小心。她深呼吸一口，开始专注于各处的声音，那些微小的动静：巡逻走动时的脚步、带起的风、蹲在地上的人滴下的汗水、自律的呼吸、不适的呼吸、电子信号传播时的杂音......

    她的精神力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开，到了很远的地方去，再传回来，她清晰地感知到了范围之内，所有生物的位置、状态，她已经在脑海中，为自己规划出一条离开的路线......

    突然而至的恶寒，让这心流戛然而止。

    一个人，不知何时已然在她面前，枪型武器的开口对准她的额头。

    身上鸦青色的制服笔挺，身姿修长似翠竹，恣睢的偏寸发清爽立挺。他的瞳仁是黑玉的底色，深不见光，只专注地瞄准她，不带任何感情。

    几近一米九的身高倾轧下来，气场暗地流动，憋得江月满几乎无法呼吸。

    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江月满浑身僵硬，四肢百骸如同被万年的厚冰封印一般沉重，她的身体因这不知所谓的压力而颤抖，可表面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

    她反应过来，她和那些人一样了！这是精神力压制！

    “万指挥，怎么了？”通讯中有人询问。

    “一条仍有行动力的漏网之鱼。”眼前的那个人平静地回答，语调和他的精神力一样冰冷。

    “怎么会！明明所有2S级以下的都不可能......”手下打断了自己，然后发出惊呼，“这里竟然有3S级？！真是大手笔！”

    万海潮一手继续沉稳地托住枪，一手从腰间的装备袋中取出拘束器。

    3S级只是一条评级的基准线，从其往上，实力却依然会有巨大的鸿沟，眼前这个嫌疑犯的程度，由他压制，则绰绰有余。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轻敌，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明明没有。

    嫌疑犯似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而他竟然因此产生了一些，令他怀念的悸动。

    拘束器才刚刚展开一半。

    被完全压制的少女突然暴起，转身飞奔至已近在身后的窗边，毫不留恋地，纵身一跃。

    窗外，是望不见底的悬崖，与波涛诡谲的黑暗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