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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榆树

    圣骏  长篇小说

    徐婉心著

    第十八章榆树

    旧事开始混浊,天气愈加寒冷,死神刀砍斧斫将树叶打入地下,迷失了故乡。世界轰隆一声,朔风乍起,放眼望去,北边的大红山褪了颜色,经千万年沉淀无数次雨水冲刷形成的纹理像树根一样蔓延。荒漠和半荒漠草原生出尘烟,暴风雪即将到来。少年感觉自己像站在月亮上,化作一场风一颗星一粒尘埃,没有白天黑夜只有黄昏,月亮成为唯一的邻居与他一起进入暮年。在这不毛之地漠南人是怎么活的?我不喜欢月亮,这是头一回,以前脑袋里装的是画家的夏天:

    我想当一名瓦匠,将梅兰竹菊刻在石栏上。远山在望,河水如新,海鸥从渤海湾飞来与梭鱼、鸬鹚聚会。夏蝉和翠鸟将试听仔细修饰,绿色跨越了古今。最美是戴河的玉兰树,花在心里永驻,滋养凡人的日子。

    无数星粒飘下来截住少年的念想。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这话从唐朝穿越而来,雪花像毛茸茸的小老虎一样招人得意,这是撸猫的最高境界,永远别长大就好啦,三个字,贼得劲儿。去哪里搞到可爱的小虎仔?让我摸一摸,虎头虎脑,奶豆小老虎多漂亮。嘘嘘,一个声音反驳说,有本事再等两年,长大了就给你一巴掌,也贼得劲儿!粗腿大爪子,爪垫子又厚又韧,相当于盘了条眼镜蛇,毛衣也不是很亮。任何动物长大了都不稀罕人。它说等我长大了,俩字,咬你。

    冬天让人心有余悸。太冷了,到时候羊都得冻住,可怜的众生,找不到草吃都得完蛋,它们说哪怕冻死也要抬头,“三羊开泰”的名声不是随便得的。黄羊不会站着死,羚羊也不会,它们祈求上天可怜。不要急,人困在外头也会成为冰雕,不敢想,太残酷了。为了活到明年草绿花开,得将食物埋进洞穴,将口粮装入麻袋,人畜要挤在一起取暖。

    少年调转马头,摸出怀里的纸条,是初到苏尼特时画家送的,无家可归时就去找图上的房子,遇到一些人。

    徐天牛在20里外的山林与几个少年学生分开。舞者阿古拉因劫了日本人的马被追剿,他背着罪名不能上学了,不知逃向何地,只要还在草原就会被人想起。阿丽玛和Caterina 坐马车走了,她们与盗马贼吃喝唠嗑被日本特务盯上不知能否抵达学校。海日涵先生从牧区回来,他派人通知儿子嘎日迪说学校戒严禁止出入。

    纸上写了啥?你瞅半老天了,朝鲁格尔,这个冬天没有土不行,光有土也不行。有时晚上零下30°,帐篷里结冰,没有人,没有鸟,带活气的只有嚎叫的狼群。一个人在外非常危险,戈壁荒漠就是这样。嘎日迪说。

    纸上有画无字,他给伙伴看了,没告诉人家那是女画家陈墨言的树林。徐天牛说,太可怕了,从来没遇到过。太想念山坡和树林了,有这两样人就能活,Caterina 说得好,自从读了伍尔夫的小说《墙上的斑点》她爱上了所有的树木和与树有关的一切。只要不被冻死就行,论活命我还有韧度,这根筋还有弹性,再难都压不垮。现在除了找房子什么都不干,没办法。要是遇到蒙古栎、落叶松、樟子松那还说啥。

    嘎日迪说,跟我来。他们骑马来到额仁淖尔苏木,进入千年古榆林。徐天牛说,神奇的,历经战火、干旱、严寒依旧站着,看这些疙瘩瘤虬的家伙,咱俩都抱不住,令人生畏啊,啥都不说了。两个少年在树林深处迷路时遇见房子,木围栏和栓马绳从低山丘陵里长出来。他们下马,想看看能不能住宿。

    好吧。徐天牛看看西沉的日头说,不能的话自己挖一个,坟那么大就行。

    房子六座,大都坍塌,像刚刚经历过浩劫。一个屋顶长出炊烟,不到3米高就被白雾锁住。有一位蒙古族老太太在招待外邦人吃饽饽、奶酪喝马奶酒。

    假喇嘛山田坐在炕头上,沉默寡言,始终撑着笑脸。大马脸,大小眼,眉毛压着眼睛,眼神斜着,颧骨很高,两腮无肉。蓝瞳金发的索菲亚耐心地移动多疑的眼睛在他身上搜索暗器,在耳朵里、在腋窝皮肤下、在腰带扣上,或一盒细菌或一包病毒,为他所有,别的人也可能。想到“打墓调”和“寡妇上坟”,老太太于心里祷告千万不要乱扔东西,老话说随礼一百八唢呐吹到家。

    未来一周内随弱高压气流(形成于北极,而闷在西伯利亚和蒙古高原上空)会生成更强的寒流,同太平洋中部形成而北上的气流(正在被长白山挡着,闷着呢)碰撞于整条长白山山脉与整条大兴安岭,也就是黑吉辽和内蒙古中东部,形成超大超□□风雪。3个兵在炉子跟前研究天气和女人。

    “皮肤白皙,仙女般的容貌,自然的精神,还得是本土じょゆう(女演员),大毛子的不行。”

    自以为是圣人,其实是无棘赖色狼!只有你们才能说出如此败类的话。羞耻必为天下耻!索菲亚为山田欠她一星期的夜款正式开火,在想象中她将子弹一粒粒射进脑壳。

    色了怎么了?渡边说,我就好色,怎么了?色,食性也,人之本色也。

    “但不要装成圣人,蒙昧大众。败类,无耻小人,哪儿都有你的鬼影,恶心!你要是提大茶壶的有资格聊,否则该干嘛干嘛去。你瞧不起我我眼里根本就不夹你。”

    “哈哈,大海喷潮,涨潮时喷水,落潮时进水,无非就是石头中空与海面连通。你藏不住了,等着瞧吧,你个龌龊女人。”

    “你这个疯狗到处咬人,品行不端,早晚被踢出满洲,这不关我事,可我得警告你。”

    “我不会在蒙古人家跟你撕,影响工作,怎么狂叫我都不再理你。”

    是,国联调查团来奉天,要求放弃那个城,接受九君子提供的证据后否认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是“合法自卫”,给你们的侵略定了性。给满洲国的未来提出建议:必须消灭杀害平民的人。必须改变他们的教育。必须给他们带来繁荣。杀死侵略者,中国人正在享受着。

    你了解满洲国的经济吗?山田问,犹太人的经商理念是钱要运行起来。携带家产要小而贵,没有需求制造需求,发世界证书,没有他们的证书任何钻石都没有价值。可是现在怎么样呢?手臂骨折,手指折断。莫谈国事,索菲亚。说得好好的,在人生旅途中知识、好奇、作为才是最重要的。战争是政治家的事,像大陆,五代十国吃人是常态,那个最恐怖的朝代,腌制人肉当做粮食。政治与咱们没有关系,有闲心不如问问牧民给羊羔断尾好处是啥。消停地过日子吧,肉中人参,羊中贵族,苏尼特小体型黑头羊不腥不膻,在半荒漠草原,因为吃沙葱,有淡淡的奶香味。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手把肉什么都不放,就蘸韭菜花。这就是人家不用繁杂烹饪方法的最根本原因。萨日娜大娘您辛苦了!礼拜二吉祥安康!用心若镜!天气变化无常,我的心迟到了。假如爱情来临,我的心永远不会迟到。然而,既然徒劳地去爱那么爱与不爱根本没有区别。大娘,您说是不?

    日本人、俄罗斯人站在我们的土地上,你们自求多福吧。蒙古大娘说。

    山口樊树客想给话题加些佐料就说,纵观大陆,从1368年元政权北迁草原后直到清代后期卫拉特蒙古衰落,蒙古人在历史的长河中从中原到草原,再从草原到中原整整持续了近7个世纪,并不像大多数人认为的元朝以后蒙古人退出历史舞台,纯是误解和无知。大娘您说是不是?在明末清初曾统治整个青藏高原的和硕特部,由于内部矛盾和准噶尔部的攻击,最终失去青藏高原,而青藏高原也正式归属于清朝的统治。至于距离中国最远、游牧于伏尔加河流域的土尔扈特部,由于遭到了崛起的沙俄欺凌,最终忍无可忍的土尔扈特部大部分在首领渥巴锡的率领下东归中国,被乾隆皇帝安置在新疆一带。是不是?没人搭理,他就走进院子。

    老人不想跟人聊天,贪婪、邪恶、阴险,她看出山田是老谋深算的家伙。同伙也是。对付他们很难吧?她想起前几天有人提过一个题两个人种。第一个来自外星,精于算计,对所有人敲骨吸髓,或仇恨或同情,被世界各族类忌恨。绝望时遇到你,你给他荞麦饼收留他。他占了很多地,雇人种荞麦,卖荞麦,然后建围墙,连雨水都是他的财产,他毁掉你的蓄水池。弄来好东西只给他自己的孩子玩。第二个,来到这地,你给他吃奶茶,招待他住下,他占了大片田,雇主人种荞麦,使之成为奴隶,他不给你吃饼,给你吃草,等你没有价值就拿你做实验,如同对待百岁的鲸鱼,杀死吃肉,一只都不放过,被杀时连叫一声都不能。一些人在解救它们游向大海,摆脱被人宰杀的命运。

    那个年轻的就是传说中的山口樊树客。徐天牛说,咱们要与日本人同居一室吗?想当年我和徐家屯的徐爱岏、徐天启和孙秀丰去过日本开拓团的高力营,少年山口请我们上他家避雨,他母亲做了日本料理招待我们。雨下个没完,他们一再挽留。他又亲自到老师家给同学取来中日翻译大词典,约我在南山相会。要是没有战争......

    “你想说战争结束他们留在中国一了百了了是吧?朝鲁格尔,请你粗野一点好吗?粗鲁粗暴再粗暴很难吗?扶不起来的天子,名不虚传,你不带这样式儿的,不能再等了,等你等到我心痛等你等到没有梦个呢。”

    “山口樊树客后来成为特务的跟班。他带同伴和狼犬到南山报复,本以为他落入山罅死了,谁料他自在地活到今天,在草原吃住不愁。”

    徐天牛拴好灰玫瑰马,招呼嘎日迪清理木头,要在旧房场上搭建新房。不久坡上出现长方立体空间,贴坡三面自然成墙,用洛阳铲除掉浮土,修理齐整。中间和四周依照坡度立起柱子,上面固定好过梁,利用凹槽摆排椽子。找来芦苇和杂草打成帘子覆在上面。枯藤、树枝、烂叶都用上,树皮、苔藓上盖了泥土。从野生水池取水,用泥搭了炉灶,拾来柴火,做泥巴烤肉。站到远处一看,比半地穴式地窨子好多了,这是房子。

    嘎日迪又去界壁借锹。蒙古族老人说她本来早就应该离开,因为要等马倌儿子赛罕和孙子哈达斯回来没走。可怜的孩子才8岁,早上执意一个人骑马到50里外的秋营地接巴彦老爷家的马群,再50里回来,等天晴再护送马群到50里外的交接地。不知啥名,就是两河交汇的地。

    徐天牛想到那可怜孩子跟自己的小伙伴钉子同名,钉子,蒙古语就叫哈达斯。他将阿爸的血衣放到皮兜子里背着,从赤峰城到克什克腾追杀仇人白贵尊,白贵尊杀了他阿爸和斯琴白乙拉先生,就是阿丽玛的阿爸。现在他们来到这地,敌人在增多,头绪有点乱。

    徐天牛决定将房顶再压结实些。在南面留下窗户和门,将草滩泥打成块把南墙垒起来。

    天要黑了,两个男子汉没空说话。徐天牛想到可能会来不老少人,这里是他们的临时客栈。嘎日迪在脑袋里说,这几天会有事情发生,特务们可能是冲马群和盗马贼来的。日本人将蒙古马做成肉罐头,盟长一无所知,新掌门也是,大家没有告诉他们。骑兵师知道也不会介入,他们只遵上级的令。军统特务满德拉的队伍在哪里?只有游击队和胡子能够阻止,蒙校的师生也可以。朝鲁格尔呢,老话讲没人把你当成敌人说明你不行,没人背后说你坏话说明你不够优秀个呢。

    远处的小丘起了烟尘,马群像洪水一样奔流而来。后面跟着一位中年牧马人和一个娃子,都骑着马。前头的马差点将围栏和蒙古包撞倒。徐天牛上去喊钉子的名字,问钉子你怎么来这了。问者又给自己解释:人和马,所有的,钉子要挨个点名,杀父仇人一定在他们中间。徐天牛跟他的养父打招呼说,阿巴嘎,塔塞音拜努?他低声告诉人家,叔叔你家来了日本人。是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篱笆墙,牧马人说知道,没有告诉少年他是给日本人护送马群的,明天上路,被逼无奈。

    因为天生与马灵犀相通,徐天牛帮忙将马栓在绳子上,马从牧场收购的,一直在跑,又饿又渴,甚是烦躁。有两匹马,一匹棕黄色儿马,一匹浅黄色骒马。徐天牛惊呼,黄狮子?木兰花?怎么回事,你们也被卖到这里?如若不然那就是骑兵师有意放进来的,蒙古国诗人毕力格应该知道这事,他是姐姐徐桂陶的心上人我的准姐夫,他宁肯死一百次也不会食言,他答应过好好经管它们,这两匹马是少年老家南山大唐人送给骑兵师的。

    他没有多想希望看见骑兵师的战士。除了3个马倌没有多余的人。有一个人在马群里穿梭腾跃,像在跳舞,是舞者阿古拉?你应该逃得远远的怎么跑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来了?你还得为草原唱歌跳舞呢,为了几个破钱儿跟特务们玩命划算吗这?

    是撵他们走还是拖住他们?钉子问。

    有几个人在给罐头厂搜罗马,不能让他们得逞。徐天牛在脑袋里转了两圈说,弟弟你要见机行事,注意安全,你的任务是替父报仇,记住。

    这时从低山那边飞来铁骑,嘎日迪看出是亲爱的阿丽玛和Catherina。她们是游击队员布赫大叔护送过来的。徐天牛认出他,他们在老家招苏台河大河宴上见过面。想到危险突然遇到他们没怎么说话。

    见识过通辽的暴风雪的看这个都一般般。不要大惊小怪,草原的冬天就是这样,今天霍林河的风好大。布赫说,去了那才知道什么叫刺骨寒风,往骨头缝里钻。那天我出门了,还穿羊皮袄羊皮裤戴狐皮帽子呢,这给我吹的,走路费劲啊!遇到这种天气小身板根本站不住,一股风能给人吹跑喽,我没事。

    两个女学生在壁炉新灶里烧火,炊烟经过烟筒弥漫到小丘上空。Catherina从羊皮口袋里拿出土豆裹好泥,放到碳灰里。她又取出野鸭蛋和活泥鳅,将蛋敲个口放入泥鳅,每个都用纸封严裹上泥,也放到碳火里。她说等半个小时后取出来,敲开就可以吃,特别有营养。

    阿丽玛没遭到烟熏感到很开心,她很快煮好了奶茶递给大家。她请嘎日迪在院子右边三角墙下搭炕地锅子。他有些迟疑,说现造太费工夫啦。他还是动手挖坑堆起来。他小时候也干过,不过那时只有土豆、地瓜可以烧,有时候等不及半生不熟就吃了。用玉米面发酵在坑洞里焖着,熟了后半个嘎查(村)都能闻到香味儿。布赫说这里头烧土豆可真带劲,馋死了把我,是小时候的味道,那时候我们叫“锅锅灶”“土锅锅”。小时候还吃过烤茄子烤辣椒,非常好吃。

    阿丽玛要来徐天牛的干粮和小葱头和甜菜叶子,做饭时在脑袋里勾勒出将来的画面:我需要一个大房子,在屋顶种各式各样的多肉花,长大后青蓝紫啥颜色都有啥图案都有,朋友们会说真是太漂亮了。我还要生许多孩子,屋里摆满书。让心爱的男子用方凳水泥做个炉灶,里面分上下两层带炉箅子,稀罕得不行了,起早贪黑地稀罕,像亲生的朋友和儿女一样。

    这几天她还想得到一样东西,忘记了,可能不重要吧,本来用心记过,对,不粘锅,做啥饭菜都不粘,贼得劲儿。她干完自己的活,抓紧时间给徐天牛补了两双袜子,剪刀锋利,形状端正,无不熨帖。这样孤芳自赏很快乐她觉得。她还想给他补衬裤,像新媳妇那样。离开家乡的人居无定所,许多人的衣服缝里藏着生物,生命力巨强,虱子搅得人睡不着觉,他也不例外。年八辈想睡一个好觉得把衣服脱光。结婚就好了,让老婆用开水天天煮,然后烤干,直到将天下的虱子消灭。啥时候结婚她没怎么想,世道乱,谁能有那样的命运?她跟他在苏尼特右旗旅馆只爱过一次,在人世有一次等于没有。她知道他有未婚妻,在兴安王爷庙避难,他们没见过面,一次都没有过,可他答应过姑娘的父亲要娶那幸运的女子。我不知道今晚会遭遇什么,也不知道明天大家的脑袋落在哪里,心慌慌的,何处是路?每次道别都是一次死亡……是的,每次道别都是死亡。这样的想象让人觉得悲伤。只有占大多数的普通人的日子过得去,咱们大家的日子才都能过得去。

    待房子的剩余工作完成大家就搭了木板桌一起吃喝,灶火、马灯和外面的白光将屋里的木床和雪地桌前的青年人照得格外光明,所有的火焰都有激情,而光芒是孤独的。

    布赫心不在焉,在他白色的脑海里贝子旗的马倌有的来到这里,有的骑马凌风将套马杆指向逃跑的马群,不让蒙古马进入罐头厂。凛冬既至,长剑覆雪,游击队骑兵在额布勒的指挥下在千里雪原向张北县屠宰场行进。晚星像孙行者的眼睛杀人放火,而我的白发像羞耻的笑话。队长嫌我老了不中用,让我护送两个女娃子来这。老话讲女人要的就两样,图吃喝,图经济地位。要让她们想着如何实现小麦和马铃薯自给自足。他低估了女人的战力,危急关头她们会让你的心直么突突。额队长注重单兵装备。班长就让我戴日军的钢盔。我说不戴,死老沉的,咱不怕死。他硬让我戴,一场战役后班长牺牲了,被削掉半拉脑袋。我浑身受伤,一掘一掘地疼,只有脑瓜子是完整的,从此我就失去随队打仗的机会,离开队伍跟女娃子磨叽还不如战死。人是什么?是聪明、毅力、交朋友,尊重生命,是拎得清的脑袋,我清醒得很呢。

    大块头布赫为自己不能手举弯刀冲锋陷阵甚感窝火。不对,旁边的院子里有敌人,钉子哈达斯和他阿爸进院再没出来过。马群用铁链打了绊子锁死了,四周用木头高高围起,日本小分队坐汽车上来,显然他们要留在睡袋里用机关枪封锁院子。有的人用四齿爬树猫爪上树在树窝子里警戒。这大雪跑天的,松软的雪最败家,一人厚神马都寸步难行,天晴后还得化几天。这几十号人搅和在一起,我应该......咱没当过头,脑袋也慢,看住马,守住人,对,干就是啦。

    能不能给我吹跑啊?这个叫白毛风。阿丽玛说,我的母校啊!感谢天气对我的仁慈,在生命的尽头叫我赶上了。

    在东北管这叫刮大烟炮。徐天牛说。

    有10种常见的蛙叫,朝鲁格尔,你听过几种?有8种常见的蝉鸣,你听过几种?Catherina问,《山海经》里有三大异兽,你知道吗,九尾狐、烛龙、三足乌(金乌)足够凶足够妖,可是咱们活到今天它们没了。这几天我老想弄一把穿越尘埃的马刀。一人一马一天涯,两个人更好。

    她从英国留学回来,英语好,在国外就上了国际组织的名单,回国后她被军统和□□地下党关注着,有人要将她带走。她不知道要起什么冲突,然后怎么和人撕巴,多个组织,像男人说的能尿到一个壶里的情况不多,甚至可能搂不住火,咱再迟钝也能预测到。一些人在看不惯别人的同时很享受别人看不惯自己。我怎么选择院子?往哪边跳?要不要先扔个大呲花?刚回国的兴奋快要被危险替代了,我的优越感与别人的认同感即将化为灰烬,不等用完就会出事。反驳我的可以不屌它,认同我的也不感激。要留下攻击性不强或很强的印象。我不隶属任何组织,我属于本姑娘自己,聪明的女人是不会把阵地丢了的。在国外有一种观点:我们受到攻击有权反击,无论谁摧毁我们的村庄城镇我们也摧毁他们的村庄城镇。谁偷窃我们的财富我们就摧毁他们的经济。谁杀了我们的平民我们就杀他们的平民。这不对,所以我回来了。

    军统特务满德拉派女画家陈墨言接近Cathrina。以前提到过,他是王汗(翁汗)也是土木堡之战瓦剌首领也先汗的后代,他在东北和漠南搜罗人才,兴安蒙古少年军校、乌兰浩特的保安队、苏尼特蒙古族学校都在他的计划里,只要有进步学生就有CPC。只要抢人就有命案。漠南这边有人信仰共产主义,直接受苏联管理,想参加CPC得重新入。当时有一种进步思潮:人只要有一个方向然后人生就能捋顺。西部蒙古人主要是蒙文,汉语一般都不会,在动荡的年代找准自己想要的,搞军队,搞政治,实际上命运都不在自己手里。

    满德拉在老家有两个老婆五个儿子九个闺女,一年半生一个,炕长啊,这炕尿的,在尿炕上睡觉,嘭地一声炕塌了。有一个闺女大字儿不识,专门伺候识字的,晚上谁饿了给谁整吃的。

    国民党跟CPC路线不同,满德拉就没跟他们往一块走。共产党经过后期积累,越做越大。当时国民党是正规军,他又是个军统,作为常凯申和锡盟公子的联络官内蒙军的少将参谋长,他计划策反三个团,CPC人在里头,支部建在连级部队以上,那就会出现命案。锡盟的重要人物跟CPC早有接触,只不过是他分析时想到CPC会做大没有跟上。

    多年以后他大姑娘入CPC参加东北抗联,他鼓励她好好干。孩子们始终不明白,他脑袋里有没有逻辑是怎么合计的?是陷入困境身不由已?给孩子们讲长征唱大陆歌,让大家走正道学文化改变命运,不知道他是哪派的。全家人指不上他,只有凭自己的努力活着,没有一个受到株连。他家制作的3000个马头琴参加过奥运会开幕式公演。

    嘎日迪说,按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唱歌:《固勒查干·阿斯尔》、《阿都沁·阿斯尔》、《八谱》(八音)、《乌木方桌》、《古日奔·阿其图》(三项恩德)、《永恒的本性》。跳舞、骑马、摔跤更不必说啦!今天情况特殊就免了吧。

    布赫点头。刚刚他在路上过了把瘾:一对神仙眷侣,Catherina和阿丽玛,她们在暴风雪里抛开恐惧,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策马扬鞭,像鹞鹰腾挪跌宕,如蛟龙豪情万种。银鞍照白马,飒沓似流星。无论出征还是撤退,女人就该这样。没错,一生潇洒地活,没有恩怨情仇无视世态炎凉,在万里雪飘的北疆热血喷张直撞横行,然后是,美死啦!然后是难以言说的悲怆。他在脑袋里储存了很多蒙古语词汇,他的汉话很笨,难于形容。

    布赫说,骑马喝酒一来会呛到鼻子连连打喷嚏,二来酒水会把衣服整得乱七八糟。他在心里加了一些话说,能文能武,希望你们上马砍狼头,战场杀贼寇。在冰雪里飞驰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找回蒙古人的自信,像成吉思汗的女兵那样威风让泉下圣主含笑,如契丹勇士一般豪放使世上百姓安生。

    天地一色,烈酒配烈女,走着走着成了风景,或者过客,把时间送入坟墓。徐天牛说。

    朝鲁格尔,马背上的民族就该这样,嘎日迪说,有闺女就该养成这样,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有女儿情热烈干净,有悍匪心粗鲁霸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福气,很想遇到。学习蒙、满、汉文,学习算学、天文、历法、建筑、绘画、雕塑,学习儒学、佛教教义,天天上课,听一节落一节,长皮不长肉,中看不中用。

    你说他?他三句话能把你怼墙根去。阿丽玛说,朝鲁格尔是蒙汉混血儿,祖父们知道这边的天气,也知道有死人的事还是推着五个独轮车闯了。有一些闯关东的是从海上游过来的。忍饥挨饿,病的弱的淘汰了,与当地人融合,体育界出了顶尖人群。朝鲁格尔在罕山参加过战斗,那叫一个勇!能挺过艰苦的人会永不退缩。正直善良侠义,你叫他一声大哥什么都能解决。有刀刀刃先面对自己,还会自嘲。你还提闺女,一辈人不管两辈人,金饭碗不要了下河摸鱼去。有草原在,体内装着草原风,感动五畜也感动稻子、麦子、雨水、汗水,什么闺女都能养得好好的,否则十年八年也难得有一个贵人路过。蒙古人对人热情就是这个原因。

    有你真好,大宝贝。Catherina对阿丽玛说。

    阿丽玛心里咯噔一下,直么冒冷汗,这样的情义让人招架不住。Bayarlla 谢谢!她说。

    客气啦!过于强调感恩的文化不可能建立民主,因为人与人之间是不平等的。黑格尔这么说过。Catherina只是想想没有说出来。不平等的人很多,最恨三种人,卧底,窝里斗,告密者,好像我被他们控制了,所以我不能畅所欲言,人一过变声期再也不会童言无忌了。

    谁有权谁说了算,这话要是真理底层人不适合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布赫要出去看看。

    有时越有修养越被人蔑视羞辱。底层斗争过于激烈,看你够不够有实力手段够不够狠。民主在古希腊就是穷人的统治,在古代多是贬义词。嘎日迪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风沙受寒又受热引起的。尽量利用我们,不要糟蹋我们。咱们现在只管把书读个饱,除了加减乘除别的不要胡思乱想。今天就到这,可以吧?他跟大家商量。

    用一首歌曲结束吧。Catherina说,意大利民歌《Bella?Ciao》原意是“你好漂亮”,也译为“美人再见”,早先应是一首情歌,在二战开始被用作《意大利游击队之歌》以激励士气。《Bella?Ciao》也被译为《啊朋友再见》。1921年出生于意大利的著名法国歌影两栖巨星Yves?Montand(伊夫·蒙当)演唱。

    啊朋友再见

    那一天早晨,

    从梦中醒来,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一天早晨,

    从梦中醒来,

    侵略者闯进我家乡;

    啊游击队呀,快带我走吧,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游击队呀,快带我走吧,

    我实在不能再忍受;

    啊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

    风雪卷北疆,凌窗透骨凉。黑鸟恋枝头,为人唤春光。在千里冰封夜,万物在呼吸等待。羊群伏在雪下,牛露出弯角。白色固体高过人头,谁都无法动弹。苏尼特右旗临时聚集的营地得到暂时的安宁,中国人睡不着一个完整觉,日本人做不完一个完整的噩梦。蒙古野驴、雪豹、狐狸、狼、獾、旱獭、野兔在等待觅食,黑钙土、栗钙土、棕钙土、风沙土急于露出地面。雕在等待尸体,它弯腰驼背,伸脖拔颈,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死神说,这是我兄弟,前世为了救我,脑袋被驴踢了,现在我去哪都带着它。凝望世间沧桑,我已流不出泪水,让子弹停下来转个弯。

    天亮前雪渐渐停下。两个骑兵策马过来。土屋被大雪封严,堵住房门,他们没有帮忙除雪开门,下马时心思被一个怪物缠住。后世有话:一步浅两步深三步白了头,一人行两行印三步回首已无痕。

    这怪物圆滚滚的,像个老疯子,猫眼,绿瞳,一身毛皮大衣,因为没有雪地靴,爪子在打哆嗦。人们管这厮叫兔狲,也叫帕拉斯猫,传说的屠狼机器就是它。兔狲将吃饭当成一生的事业,此时它莽撞地从雪洞里出来觅食。

    看着呆萌可爱,在这种环境下能生存的动物没一个是窝囊废。年长的说,兔狲虽小,战力却是杠杠地。走一步在雪里一陷,四下狐疑地看看,再走再一陷,没法让人不笑。这妖满脸是刺,貌似劈山、穿云、焚天、撼地无所不能。

    看着凶猛,其实也就吃几个耗子,不是良善之辈。同伴说。

    臭宝吓我一跳,好漂亮。这雪地影响了大哥的走路气势。年长的又说,动物何来良善,食物链罢了,凶起来还是挺可爱的。这家伙害怕老鹰。

    年少的说,叫它猫虎如何?像是独眼龙,肯定是打架打的,眼睛废了。

    两眼倒换着用才能有充实的眼神瞄准咬你。这个说,眼睛进沙子了。刀疤,是你吗?看它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带劲,嘿,还是二五眼。再凶猛,后脖颈子那儿一揪它也得喵喵叫。这家伙比它兔爷爷厉害多了。

    跟狸花猫比哪个更厉害?另一个道,给它两弹弓就不凶了。狲思邈,腿上有纹身,像两个腿长在一起了,就一条腿都这么霸气,头再大一圈就是老虎!这深一脚浅一脚的,原谅我不厚道地笑了。

    “雪太厚,兔狲太胖。零下20°,一定是狠角,可爱呆萌的宝宝。这身毛做个大衣肯定暖和。要是每天不吃5只老鼠就不消停。听,它在喊开工干活了,今天的伙食每人5只耗子。多威武霸气!”

    一个人都没找到。昨晚大雪下到一半时,布赫带领前来支援的游击队员从日本人的小分队侧翼夺了枪。胡子从雪下打开马绊子,马倌驱使黄狮马和木兰马带领马群顶风向西北逃逸。

    游击队护送Catherina和阿丽玛踏上去往南边的路。

    马肉罐头厂没多久在世上消失。

    2023年12月3日星期日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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