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握瑜转身瞧见来人，只觉头更大：“陈嘉松，你怎么也在这里？”

    “江南都出了水灾了，我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

    是了，是宋握瑜糊涂了，这俩人现在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具体要解释清楚这两个人是谁，那宋握瑜可就有不少话要说了。

    那个被称作“红姑子”的女子，便是宋握瑜舅舅的长女，也就是宋握瑜的表姐——兰煜。这位表姐年长宋握瑜六岁，在世俗的眼光里，已经是一个二十三岁却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了。可是在了解内情的宋握瑜眼中，却只觉得这位表姐实在是一位女中楷模。

    兰煜表姐及笄的那一年，便有人上门说亲了，那时宋握瑜的舅舅舅母还想要再多留女儿几年，再加之也没有女儿中意的人，索性就全部都拒绝了。等到了兰煜十八岁的时候，就连舅舅舅母都开始为女儿张罗亲事了，可是通通又被兰煜拒绝了。随后兰煜便向父母表达了自己的志向，自己不愿成婚委身于人，只愿能游历天下，去往世上的每一个角落中行医救人。

    舅舅舅母虽觉突然，但也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这个女儿从小就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想法，早该有所预料。舅舅只问了兰煜一句：“这条路是很苦的，若是女子走，便更苦了，你果真能坚持下来？”

    兰煜只磕头表态道：“心之所向，九死不悔。”

    故而虽舅舅舅母舍不得女儿受那份苦，但是也甚为欣慰地尊重了女儿的意愿。也正因此，兰煜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孤身一人。

    兰煜同其他仙气飘飘恨不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不同，她不喜青色、白色这等颜色，反倒是喜欢穿红，十日里有九日半都能穿着红色在身上，又因着她往日在外都是带着斗笠，好叫旁人看不清她的面容，故而给了她一个“红姑子”的美名。此次江南水患，百姓死伤惨重，红姑子出现在这里倒也不奇怪了。

    而说起那陈嘉松来，宋握瑜可就没什么好气了。

    宋握瑜舅舅家在开医馆的同时，也做着药材的生意。而在同一条街上，还有一家做着同样买卖的铺子，便是陈嘉松家里的。两家人因着相同的生意，关系是又好又不好。

    若是说两家人关系好吧，可之前宋握瑜舅舅在酒楼见客，却被对家给偷偷将菜单改成五盘拍黄瓜、四盘凉拌西红柿和一小碟腌黄瓜的那事，就是陈嘉松他爹干出来的。可若是说两家关系不好呢，前几年宋握瑜舅舅被人家找茬，说他用药不当医治死了人，却也是陈嘉松他爹出面为宋握瑜舅舅的人品与医术做担保，还为他舌战群儒，骂退了那群故意找事的人。

    偏偏俩家的夫人关系还很不错，最是喜欢带着孩子在一起玩了。因此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们，也都是关系复杂。连带着小时候经常在外祖家小住的宋握瑜，也深陷这种不正常的关系里无法自拔。

    兰家共有两女一男，除却兰煜这个长姐之外，还有一个和宋握瑜同岁的小表哥兰熤，和一个比宋握瑜小两岁的小表妹兰垚。而陈家除了与宋握瑜和兰熤同岁的陈嘉松之外，还有一个比他们三个大上七岁的大哥陈嘉桐。

    兰煜和陈嘉桐两个大哥哥大姐姐是不爱掺和这些事的，但是剩下四个孩子，可真是哪哪都不对付。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就这么吵吵闹闹地长大了。长大后的几个人其实关系还算是不错，当然他们嘴上确实不会承认的，仍然是吵个不停的。

    陈嘉松一反常态，并未和宋握瑜多做争论，只是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又转身离开，回去医治病人了。

    医者仁心，宋握瑜的医术虽不似兰煜和陈嘉松那般精湛，但是也是多少能应急的。只是可惜如今宋握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然也是打算留下来帮忙的。

    先前抱过去妹妹的那男孩见宋握瑜与两个“大善人”有交情，便知晓许是自己误会了宋握瑜和石山两个人，走到了宋握瑜的身前，一边挠头一边说道：“姐姐，我之前误会你和那些有钱还当官的王八蛋是一路人了，才对你说了那些话的。”

    对于这男孩的冷言冷语，宋握瑜倒是不甚在意，可对于男孩话里那“有钱还当官的王八蛋”，宋握瑜可真是太有兴趣了。

    宋握瑜将那男孩拉倒了兰煜的棚子里，又带着他绕到了堆放物品的后边空旷处，嘱咐石山在周围看顾好，才开口对那男孩说道：“小小的年纪，你活腻了不成，居然敢说那些话！”

    男孩听了宋握瑜虽话之后，全然无半分悔意，仍然毫不掩饰地不满道：“反正都是要死的，倒还不如在死前说点实话。要不是那群狗东西，阿娘和阿爹又怎么会病成这样！”

    男孩说完就大哭了起来，宋握瑜瞧着也是心酸得很，但是还是忍住了眼泪，扳正了小男孩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姐姐知道你们受苦了，可是姐姐并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愿意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姐姐，好让姐姐能帮助像你和你爹爹阿娘这样的人吗？”

    许是宋握瑜严肃的语气也感染到了小男孩，小男孩不再哭泣了，擦干了眼泪，甚是严肃地朝着宋握瑜点了点头：“姐姐，我相信你。外面的哥哥和姐姐都是好人，那你也一定是好人，我相信你。”

    虽然宋握瑜很想纠正他认知的这个错误，但是现在并不是时候，还是打算等他回答之后再纠正。

    小男孩正色道：“其实发给我们的救济粮根本就不止这些，但是被那些狗官给私自留下了。他们和那些奸商相互勾结，然后把粮食屯着，就想等将来大赚一笔。”

    宋握瑜听得心惊，若是实情当真是这男孩说得那般，这可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了。难怪水患一个月里，情况不仅没有半点好转，反而情况越来越糟糕，原来是有人在混水摸鱼，等着打算发一笔国难财呢！

    但是这毕竟是一个小男孩的话，宋握瑜倒还不至于听风就是雨，听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的话，便深信不疑。宋握瑜需要更加确定的消息来源，又对小男孩说道：“姐姐相信你是个不会撒谎骗人的好孩子，可是姐姐需要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孩低头不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着宋握瑜：“因为爹爹之前就是在大户人家里当差的，所以才听他们说到过这些事情。可是爹爹不忍心我和阿娘妹妹挨饿，所以就从府上偷偷的拿东西给我们吃。被那些人发现之后，他们就打断了我爹爹的腿，又把爹爹扔出来了。”

    似是又怕宋握瑜不信，小男孩拉上宋握瑜的手，急切地说道，“姐姐，请你相信我，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就跟我来，我带你去找我爹爹！”

    宋握瑜心想那可真就是再好不过了，男孩毕竟是小孩子，说话做事都容易没条理，若是能够找到他的爹爹再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说不定真的能发现点什么有用的蛛丝马迹。

    这么想着，宋握瑜也不含糊，说干就打算直接干了。拉着小男孩的手，就让小男孩带路，两个人在前面走，石山就老老实实地跟在后边。七拐八拐，宋握瑜都已经数不清这是拐了多少个弯了，不由得有一些头疼一会儿到底该怎么回来，自己认路的本事实在是有一些差劲。

    再拐了最后一个弯之后，宋握瑜又跟着走了一段路，最后又来到了一个发粥的棚子里。

    宋握瑜感觉有一些奇怪，方才官府搭的棚子在兰煜的棚子旁边，怎么这里还有一个施粥的棚子在？

    察觉到了宋握瑜脸上的疑惑，男孩解释道：“这是万老板为了施粥搭的棚子。万老板和那些黑心的混蛋不一样，他是真心想要帮我们的。但是他又不敢离官府的棚子太近，所以才在这里施粥的。”

    走到了棚子附近，方才的小姑娘又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哥哥的怀里。

    还不待那小男孩站稳脚跟，宋握瑜就听见棚中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的声音：“你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怕是又给红姑子捣乱去了吧？”

    那声音，宋握瑜感觉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宋握瑜站在原地，呆愣愣地都忘记了行动，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的血都涌到了脑子了，随后炸成了了一个鲜艳的红花，也炸断了她的所有理智和思想。

    男孩愤愤不平地回嘴道：“我可没有瞎捣乱，我是在帮助姐姐。我今天又遇到了一个可好可好的姐姐，他可比你要好上一万倍！”

    “就你小子，还能帮上谁呀？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顶顶好的姐姐在哪？”唐悯之一边说，一边撩开棚子的布帘子，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两两相望。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