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梦

    暗日当空,橘色的阳光将高楼压缩成细长的影子,平静地罩在路面上,一明一暗,对比鲜明。

    叶南曦坐在店里,百无聊赖地守着收银台。

    今天十四号,大半个留城的鬼都去了供养阁,客流量和路上的行鬼数量垂直性递减。

    已经晚上七点了,超市的营业额还没过百。

    叶南曦扫视着超市,货理了,地扫了,帐算了,她现在无事可做,只能站在这发呆。

    本来打算今天推出促销活动,但今天十四号,众鬼忙于托梦,没时间来逛超市,促销活动只好推后几天。

    百无聊赖地等到晚上九点,路上才走过了一只鬼。接着路上的鬼越来越多,大部分鬼都托梦完毕了。

    林芊回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她单薄的身子淹没在鬼流中,叶南曦险些没看到她。

    “芊芊。”叶南曦笑着叫她。

    今天是托梦日,客流量大幅下降,她不必一直盯着店里,空闲时间多了许多,望着门外等林芊回来。

    林芊抬头,微微笑了笑,情绪看着很是低落。

    “怎么了?”叶南曦本有些担心,转念一想,便了然:林芊刚托梦回来,应是见到父母有些伤心。

    她走出店外,揽着叶南曦到椅子前,轻声道,“坐着歇会儿吧。”

    林芊摇头,叶南曦还要去托梦,她该看着店。

    “坐着吧。”叶南曦微微用力把林芊按下。

    待林芊坐下后,她也在旁边坐下,看着眼前难得拥挤的街道和热闹的景象,笑道,“看,多热闹啊。”

    林芊不明其意,点头,“是很热闹。”

    平日里街上的鬼都是三三两两的,少见今日这样众鬼同时出现在街上的景象。

    “地府和人间也没什么大区别。”叶南曦道。

    林芊却不认同,摇头道,“区别挺大的。”

    “但这里的生活和之前还是很像啊,吃饭、睡觉。喝水、聊天……”叶南曦笑着侧头看她。

    林芊坚持道,“这不一样。”

    “都差不多,这里和人间就只是两个不同地方而已,在那里我们有一个社交圈,在这里我们也有一个社交圈,只是这两个社交圈不能同时存在而已。”

    林芊愣住,仔细地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

    “也是。”

    一旁的叶南曦见林芊从悲伤的情绪里退了出来,舒了口气,她根本不会安慰人,刚才说的话她自己都不觉得能让人想开,没想到阴差阳错让林芊转移了注意力,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林芊心里的哀伤渐退,露出一块金色沙滩,平缓而柔软,心里的盛着的海洋宽阔而平静。

    她微微露出笑意,转头提醒叶南曦,“南曦姐,你去托梦吧,店我看着。”

    林芊情绪已恢复正常,叶南曦放下心,点头道,“好,那我走了。”

    路上仍然有很多鬼,叶南曦艰难地在其中逆向穿行,幸好鬼魂不会受伤,也不会感受到痛感,她相安无事地走到了传送门排着的队伍后面。

    已是深夜,传送门的队伍仍然很长,其壮观程度可媲美节日假期时网红店的打卡队伍,令人望而生畏。

    叶南曦大学时五一假期出去旅游,她特地避开了十大热门城市,选了一个较为冷门的省会,没想到游客仍然很多,即使该城市没什么好玩的景点。

    比如现在,她以为这个时间段人应该很少了,但也只是她以为。

    叶南曦没有其他的选择,这次不去,就得等到十天后,那时人可能一样多,甚至更多。

    叶南曦静静地站着,脑子里想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她一边发着呆,一边随着队伍慢慢向前移动,终于进了传送门,传送门的空间不大,像小型电梯,一次只能容纳十多人。

    叶南曦站在最里面,听身前两只相熟的鬼闲聊。

    “你这次要托梦给谁?”

    “我女儿。”

    门打开,两人还在聊。

    “你怎么不托给你儿子了?”

    “上次就是托给我儿子的,这次换一个报平安。”

    “哦……我这次托给我老婆。”

    “感情深啊……”

    ……

    叶南曦跟在众鬼后面,她第一次来,不清楚流程。

    眼前是一座红砖黑瓦的中式建筑,有三层楼,四角的屋檐灵活地高高弯起,天空一片黑暗,只有台阶前后立着的灯发出微弱昏暗的光芒。

    她看着牌匾,试图在暗夜中辨认隐没的字,影影绰绰,她看见一个“木”字,楼外的工作人员叫喊,“可以进去了。”

    叶南曦只好收回目光,走进楼里。

    靠近门的右侧有工作人员在登记着什么,那是队伍起始,工作人员后则是一堵红墙。

    门左侧也是一堵红墙,这两堵墙约莫着三米宽。

    楼里深处则是一间又一间的小屋子,与墙隔着一米多的过道。

    叶南曦环视着周围,慢慢向前移动。

    工作人员在旁边提醒,“把居民证放到台子上。”

    叶南曦依言放好,设备后的工作人员将居民证拿走,过了一会儿,他露出脸,目光有些探究地将居民证还回来,“你比较特殊,不能托梦。”

    叶南曦愣住,特殊?是因为接了任务?

    可宋志和帮她办理业务的工作人员都没提过这件事。

    叶南曦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有这个限制?

    她满心疑惑地跟着指引离开,走到楼后的传送门附近,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真是奇怪。

    回到留城,叶南曦看了一眼附近的政府大楼,决定去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接任务的条件没说清楚,坑了她一把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又出了这件莫名其妙的事,不弄清楚,她这几天心情必然十分憋闷。

    走进政府大楼,叶南曦径直走到替她办理业务的工作人员面前,落尾眉微微拧起,眼神微凉,甜美的脸上难得带了些不悦。

    “你好,我想问问,为什么我不能托梦?”

    工作人员明显一愣,疑惑道,“什么?不能托梦?”

    她微笑着接过叶南曦递出的居民证,嘟囔道,“没听说过这种事啊。”

    工作人员操作着设备,叶南曦看着她脸上疑惑更甚,心下一沉。

    工作人员取下居民证还给叶南曦,笑道,“您这是特殊情况,上面规定的,我也不太清楚。”

    上面?她见过的人里面,能被称为上面的人,只有那个一处处长——宋志。

    不,还有一个赵阳,但赵阳明显是宋志的下属,两人相较,还是宋志更加有可能。

    郑淮叶说,地府分为一处和二处,一处管鬼魂的迎接和惩治一事,二处管鬼魂待在地府、留城以及轮回的事宜。

    由此可见,一处处长的权力有多大。

    知道宋志的地位后,他来接见她的事本就让她觉得奇怪,只是这么多天没出过什么事,她也就没多关注……没想到,事出在这里。

    可托梦一事说大却也不大,宋志不让她托梦的用意到底是什么?除了让她疑虑不解,不让她托梦并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什么危害。

    只针对她……难道宋志和她有仇?叶南曦苦笑一声,若真是这样,她无权无势,这个报复程度未免也太轻了。

    叶南曦满腹疑惑地慢慢走回超市,看着周围的鬼或失落或高兴或悲伤或兴奋的神情,心里的暴风雨慢慢结束,静了下来。

    看到叶南曦,店里的林芊眼睛一亮,笑道,“南曦姐。”

    很快,她脸上的笑容一滞,出事了?

    南曦姐走之前还满脸轻松,现在却是满腹心事的样子。

    她起身到叶南曦身前,有些担忧地问,“南曦姐,出什么事了吗?”

    叶南曦摇摇头,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没托梦成功而已。”

    林芊松了口气,没托梦成功的鬼魂比比皆是,这事在地府再正常不过了,南曦姐第一次去,有些失落是应当的。

    她这次也是运气好才成功了,估计下次也会失败。届时她一样会感到失落。

    这么想着,林芊便开口安慰道,“每个月有三次机会,南曦姐你下次肯定能托梦成功。”

    叶南曦勉强笑笑。

    林芊看出来叶南曦仍然没调解好,便轻声说起趣事转移叶南曦的注意力。

    叶南曦心里一暖,极力压住心里的不安,做出轻松的样子。

    这个点,超市开着也没有客源,叶南曦让等她的林芊回房睡觉。

    她心里一直在胡思乱想,若是有事做,还能转移一下注意力,可是今日事又恰好极少,她只能在那干坐着,心里焦躁不已,完全没了看店的心思,索性直接关门。

    瘫坐在沙发上,叶南曦一会儿想到今日在楼里的场景,深处厚重的黑暗,看不清字的牌匾,讶异的工作人员,温和的宋志……

    叶南曦的心跳在寂静的夜色里一点点地增大,她忽觉自己像是在危机四伏的雨林里的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昆虫,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看似平静实则危险的环境,既弱小又无力,徒劳地抗争着强大的敌人。

    宋志的脸忽然在她的脑海里放大,温和的面色变得异常诡异,叶南曦的心跳增快,她微收肩膀,紧紧贴着沙发靠背,仿佛后面是坚硬安全的保护壳。

    她迅速扫了一眼家里熟悉的陈设,没有发现异常,但心里仍然极其不安。

    一片寂静中,“叮咚——”门铃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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