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琬?”
颜煜发现她真的有些不对劲。
神色顿时沉凝下来,眉峰轻蹙,敛声沉气的问道:“母后是不是为难你了?我听说你每天早上去给她请安,还要在慈安宫外等上半个时辰才开门让你进去,是不是真的?她简直是太过分了!你以后也不用去给她请安了,反正少了你这么一趟,她也照样活得有声有色,她要是怪罪下来,你就说是朕的意思,干脆朕派人直接通知她一声!”
“万万不可……每天去给母后请安本来就是情理之中的事,煜哥哥你若是为了我坏了这宫里历来的规矩,恐怕又要被人无端冠上一个不孝的罪名了,小琬也担当不起。其实母后没有为难我,只是我自己每天去得太早,惊扰了她老人家安歇,这也不能怪母后的!”
若琬蜷缩在他的怀里,极力的摇头否认。
没有子嗣又恩宠于一身,外面已经对她是风言风语了,不可能无动于衷,她真的害怕……
“那些宫女太监会有多大的胆子,敢让堂堂的东朝皇后在屋子外面吹冷风?我动一根手指头,也能知道是她指使的。”
正忿忿不平的说着,忽然觉察到怀里的人儿身子动弹了一下,像是极不情愿的闷哼了一声。
颜煜立马缄口不说了,低头瞧了眼她,埋在他胸前温顺得像个小孩子。
秀丽如缎的黑丝穿梭在他的指缝间,散发着淡淡的花清香,心里倏地抽搐了一下,疼惜不已。
眸光一闪,突然似铁了心似的,斩钉截铁的低言道:“反正你明早不准去!朕去早朝的时候,就让小福留下来守着,我回来之前,不准你离开这里半步!华大夫让你好生养着身子,这样下去,岂不是功亏一篑了吗?”
她毫无反应一样不吭声,颜煜凑近才听见一阵沉稳清浅的呼吸声,不由舒心一笑,原来她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熟了。
难怪之前有些不老实的乱动,这么久的日子下来,他才渐渐发觉,习惯,只是偶尔想到还是觉得哭笑不得,她睡觉的时候竟然会比清醒的时候要闹腾,清醒的时候反而比较安静了。
深秋的冷风在夜里肆虐,那风声就似小沙粒在他心里沙沙作响,院子里的修竹被水晶风灯映照在纸窗上,树影斑驳,摇曳不定。
殿外一片风声鹤唳,殿内却被柔和而朦胧的亮光烘托得和乐融融,这或许就是晶莹剔透的琉璃所特有的妙处。
这内殿早在两年前换上了五彩的水晶风灯,因为若琬十分喜欢,所以外邦使者进贡的四盏全摆放在了圣辕宫内。
殿内不似宫灯映照得那般豁朗通明,每每批阅奏折或看书时,都还要宫娥另置两盏宫灯于榻几上,可是她喜欢,他就开心了。
深幽的褐色眼眸折射出迷离的光芒,摄人心魄的深沉之色,这几年,天下间传闻他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才致使江山社稷至今后继无人,可是他很清醒,一直都很清醒,只是清醒的爱着一个人……
就算他还是一样的勤政爱民,举荐纳贤,治理天下,并无犯过大错;就算他加倍的努力去当好这个皇帝,更多的矛头却指向过来;就算他可以置之不理,可是她……
他知道她一直耿耿于怀。
巍峨肃穆的圣辕宫,殿前雕栏石阶,坚不可摧又散发着刚毅的威严,亦如皇家的赳赳气魄。
而殿后却截然不同,在不起眼的小小空院里,种上了几根湘妃翠竹,却是附庸风雅,意境幽然。
正值晚秋风冷之际,若琬喜欢把那朝向后院的轩窗开着,金丝暗纹的素纱长袍曳地时而被风轻撩起伏。
她安坐于窗前的软榻上专心做着针黹,丝丝凉意袭上身来,止不住轻咳了两下,一件锦衣突然斜挎的披在了肩上,顿时暖和了许多。
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澈亮乌黑的眸子。
若琬怔了一下,不觉莞尔,手不由自主的抚摸着他漆黑发亮的垂髫,轻言道:“秋月一定又在前边儿打瞌睡了,让你这个小人精溜进来也不作声,还是你想故意吓坏叔母吗?怎么就你一个人,柳姑姑呢?她怎么没陪你一块儿?”
小念暄扫兴的撇撇嘴,“她呀,被一根好看的竹子缠住啦!”
“竹子?”
若琬满是诧异。
这宫里虽然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可栽了竹子的地方恐怕只有她这儿吧?
而且这几根也还是煜哥哥派人特地为她栽的,哪儿还有好看的竹子?
似乎也懒得说这件事了,小念暄脱下小红靴子,爬上软榻。
把窗子给紧紧关上后,回头还不忘叮嘱道:“天气冷了,叔母应该把窗子给关上,不然会小心着凉的!”
看着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若琬无奈的笑着点头。
对这孩子她向来都是百依百顺,或许真的有点宠溺过了,可是拉拢了一下肩上披的锦衣,却有一股暖流在心里流窜,其实煜哥哥不用那么在意的,念暄真的是个好孩子!
况且如今知道他真正身世的,普天之下更是寥寥无几。
低首俯看了一眼手中的针黹,一股浓稠的忧伤油然心生。
如果当初腹中的孩子没有流掉,或许那个孩子也会像念暄这么乖巧吧,一定也会像煜哥哥那么聪明,会为她披衣衫,为她关窗子,甚至会整天围着她,很好听的一遍又一遍的叫她,母后。
见她盯着手中的东西出神,念暄小眉头蹙到一起,不解的问道:“叔母,这件小衣服这么小,你绣这么多花,是给谁穿的?我可穿不了!”
“这件不是给你的,你的早就绣好了,就在那边的柜子里,自己去看吧!”
抿嘴一笑。
若琬用手在他的小脑袋上一阵乱摸,念暄虽然又是闭眼又是皱眉头,嘴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穿好靴子跳下软榻,忙不迭的去开柜子。
“怎么这么多小衣服、小裤子啊?又不是给我的,叔母要送给谁的?”
拉出自己的那件小头狮子图案的宝蓝色锦衣,小念暄心里颇为不平的嘟囔道。
若琬起身上前,把手中的那件未完工的也放了进去,轻手掩阖上两扇沉香木柜门。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只能这样无力的解释一句。
这些小衣服全都是她自己一针一线亲手做的,有奇珍瑞兽的图案,也有花草鸟鱼的图案,无论男婴女婴都可以穿,可是她却不敢说,这些是给你将来的小弟弟或是小妹妹的,因为害怕,害怕说出来,就不会成真了……
守在殿前边儿的秋月,如今已经是宫里有品级的女官了。
这会儿却像慌了神似的,急急忙忙的冲进来。
“娘娘,慈…慈安宫那边的总管太监来了,说太后娘娘传您过去。要不您还是别去了,派人去通知皇上吧?”
面色一紧。
若琬用力掐住自己的手指头。
自从煜哥哥不准她早上去给太后请安,她就一直担心着太后不会就此罢休,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与其天天提心吊胆,倒不如像若芷劝说她的那样,自己去面对解决,反正之前受过那么多,也不在乎再多一次!
“秋月,你去回禀那位公公,就说皇后娘娘马上就出来。”
“娘娘……”
“快去吧!她在这宫里头,咱们就算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的。”
若琬催促道,秋月连忙又转身出去了。
身旁的小念暄对她刚才敷衍的答案颇为不满,正嘟着小嘴生闷气。
若琬弯下身子,柔声叮嘱着他:“念暄,生气了?不要生叔母的气了,叔母现在要去见一个很可怕的婆婆,你就先乖乖的在这里,要是叔母两个时辰内没回来,你就替叔母去通知叔叔,好不好?”
闻言,小念暄一下子忘了刚才的气恼,很认真的问道:“真的吗?那她会伤害你吗?”
“叔母也不知道,所以你要答应我,好不好?”
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容,温婉又可亲,念暄傻愣着眼,拼命的点点头。
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美好的叔母,就是他最想保护的人。
一迈进慈安宫,若琬就觉得有一种森迫的气势在逼近着自己。
她和秋月刚进来,朱漆大门立马哐当的阖上了。
光线不足的屋子里点燃了婴儿臂粗的白蜡烛。
殿内排立两边的宫女个个面无阴沉的巡视着她们,尤其是高坐于正位中央的太后娘娘面无表情,虚托在脸颊边的手套着银手指,尖利的指端在烛光下折射出熠熠的寒光,令人一阵心悚。
如贵妃一身高贵的淡黄色锦衣绣裙,翘首娉婷的站在太后身边。
脸上浓浓的笑意,既谄媚又阴险,这样的气氛太诡异了。
若琬隐隐有些不安,整个人感觉就像到了阴暗的地牢里点着火把拷问犯人一样。
可是——
她是犯人吗?
若琬被周遭阴森森的气氛弄得毛骨悚然,仍没有忘掉该有的礼数,身后缘饰金丝的素纱长裙曳地无声无息,她踱步上前,恭敬的向太后欠身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