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白衣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身上的力气好似正在一点点的恢复过来,痛意也一点点的减轻。
而床榻边围了一群人,她回过神来,突然急切地问了一句:“兰曦他人呢?”
“颜师兄和那个叫天香的女施主一起离开蜀山了。”
身边一个木讷讷的小道士接口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白师姐如果还想问他们去哪儿了,那我们也不知道,颜师兄说他再也不回来了,还让你不要去找他,他会和那个女施主过得很好的!”
白衣一时怔住,眼神呆滞,丹唇微动了几下,欲言又止,心里有一丝难受,转瞬间又好似空荡荡的无一物。
“白衣,你怎么不说话?”
一旁地若琬见她痴痴不语,忧心忡忡的注视着她,该不会是知道颜兰曦和天香一起走了,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吧?
被碰了一下。
白衣恍回神,对若琬勉强笑了一下,顺势扫到若琬身旁站着的颜煜。
她眸色一冷,眼里顿时布满了怀疑,且渐渐恢复了理智,冲着面色冷峻的颜煜盘问道:“兰曦可是一个密谋篡位的藩王,你会这么轻易地放他们走?”
“白衣,是真的……”
若琬忙不迭地替他说话。
别人老是冤枉他的话,她会不由自主的难过。
不料颜煜冷哼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扫过白衣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既傲气自负,又令人捉摸不透。
“你要相信若琬的话,白衣,皇上真的没有杀他。”
易倾城抱着小孩在旁边也附和了一句。
白衣只是怜惜的看了她怀里的孩子——兰曦的孩子,并不看她。
易倾城自觉无趣,便不再插言。
“白师姐,她们没有说谎,我们亲眼看着颜师兄他们下山了!”
年龄最小的小道士说完,白衣的眼光才渐渐有了一丝信任,却总觉得有些蹊跷,尤其是颜煜那讳莫如深的笑容。
颜煜此次确实没有派暗卫去追杀他们,只是派了人暗中跟踪监视,他对那个白眉道长的话半信半疑。
颜兰曦的步子越来越慢,力气正在一丝丝游走,天香本身伤势未愈,扶着他走更是寸步艰难,熬了大半天终于快到了山脚下。
他突然顿住脚步,背倚向路旁的一棵古树,顺势滑坐在未融尽的残雪地上。
嘴角突然淌下一丝黑色的血液,天香大惊失色的凑上来。
“兰曦,你流血了?这……这怎么回事?”
“天香,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我活不了了……”
颜兰曦闭眼靠着树身上,说话有气无力,乌亮的碎发妖娆地垂髫在脸侧,邪美的脸更加惨白。
“不会的!不会的……我带你去找大夫!他们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天香一边说着,早已急得眼泪哗啦啦地直落下来。
“这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
颜兰曦无力地摇了摇头,艰难地嗫嚅,嘴角的血丝似线一样不断,“……小姐姐……我死之后,你把天香楼关了吧,带着我的骨灰永远离开这里……我对不起白衣……也对不起你……”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们!”
“……如果……不是我没有用的话,就不会看着娘活活的病死,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卖进青楼,更不会连累白衣……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
泪终是从闭上的眼角无声的滑落下来,他拼尽力气咬牙挤出了几个字,“如果有来生的话,我绝不要再做丫鬟生的孽种……”
“不是你的错,兰曦!”
天香哭喊着紧紧搂抱住他,声声颤抖不已,“你当时只是一个孩子啊,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无声应答。
天香埋首嘤嘤而泣。
兰曦,若有来生,我还希望在破旧的深深庭院与你相遇,还想做只爱你的小姐姐,还想替你补破烂的衣服……
蜀山顶上。
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屋子里,白衣想了很多,死过了一回,反倒没有那般执迷不悟了,刀刺进体内的那一刻,以为自己要死时,世间的爱与恨一霎那间似乎都变淡了……
只是身体自然而然地恢复如常,连胸口的伤也完全不疼了,白衣突然预感到了什么,出了屋子,急忙跑向密室,而师父似乎早就等在密室门口了。
“师父……”
“你们服了生死药。”
一句话,顿时天昏地暗。
生死药是蜀山派的独门秘药,其效果酷似苗疆的盅毒,服药的两个人生死相连,当一个人有性命之忧而未断气时,另一个牺牲自己就可以救活对方,而此刻她完全好了,那说明他……他已经……
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泪已经打湿了满面,一切成空,人逝灯灭,一切都已成为空。
暗卫一个闪身消失了,得到回报的消息,颜煜薄凉的唇角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冷笑。
转过身来,寒意褪尽,望着轮椅上的那张白皙娇柔的脸,笑眸似月,温柔如煦。
“我们要准备回宫了!”
若琬面色陡然煞白。
他一步步靠近,她的心就更加紧张,局促不安地喃喃说道:“其实……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不是吗?”
他抬起她的下颚,温柔地笑意里竟然含着丝丝邪魅,有种阴谋得逞的快感。
“看来易倾城很听话,她跟你说了?”
“是你让她说的?”
若琬惊诧的睁大双眸。
是他让易倾城告诉她真相的?
难道他不怕她不小心泄露吗?
殊不知他只让易倾城告诉她一件事,易倾城却把整个事实都告诉她了,要不是白衣没提防若琬,也没知会颜兰曦,只怕这一仗还难以早早收场!
“不然呢,朕既然要在你面前诈死,又怎么会杀了你?”
颜煜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眼里却在笑,“其实也怪你自己够笨,这种事只要换成你那些脑子灵光的姐妹们想一想,也会知道不可能!”
“咦?”
若琬愣了一下,方明白过来。
原来他所说的事,正是她素日来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当日易倾城告诉她,皇上对她动过杀心时,她简直是万箭攒心般难受,无论如何,也无法去接受最爱自己的人要杀自己……
“那你的意思?”
“知道朕当时的感受了吧?”
宠溺地摸了下她笨拙的脑袋,俊逸的面容露出一副余悸犹在的温煦笑容。
“幸好你没有真的让朕绝望,但是朕真的很心痛,所以朕一定要好好惩罚一下你!”
若琬闻言,颇为一震,愣了半晌无语,回视着他深邃灼人的目光。
一霎那间只觉悲喜交加,湿润了眼眶,原来当时自己伤他那么深!
“我……”
“我可不会这么便宜你,将来还需要有人给我陪葬呢!”
颜煜嘴角挂着一丝邪气的坏笑,伸出修长的细指轻拭她柔美白净的脸颊,带着万分的宠溺疼惜。
“不过除了我以外,要是其他人敢惹你哭的话,那朕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煜哥哥……”
“小琬,在你面前我只是煜哥哥,只是一个想要保护自己心爱之人的男人,就算明知道有些事是错的,我也不后悔。和我一起回去好吗?”
颜煜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字字情丝凝结。
小琬,你知道吗?
在客栈看你大口塞那碗面的时候,不是朕,是我!
我恍然明白了,今生今世,只有你,只有你是值得我去好好珍惜的人!
哪怕是用朕的身份……
若琬迟迟不肯点头,不敢迎视他的目光。
“乱国祸水”四个字已经深深烙刻在她的心里了……每当她一动这个念头,就如一块不断变大的石头重重的压在她的胸口,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颜煜不悦地朝门口斜瞟了一眼,“没人教过你先敲门吗?”
“这里是我们蜀山派的地盘,我爱敲不敲,不爽你就走人喽!”
蛮横的话甩出来,若琬才发现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定睛一看,不由有些吃惊,竟然真的是白衣!
看起来精神抖擞,没有了一如既往的白色,此刻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灰色宽袖道袍,头发也用一根灰布条高高束着一个马尾髻,俨然一副道士的装扮,和以前的那个白衣有些大相径庭。
“白衣,你怎么看起来不一样了?”
“呃,真的吗?”
白衣显得兴奋异常,欢呼雀跃的表情有些夸张得过分。
“若琬,我特意过来让你帮我看看的!我这身装扮还行吧?原来道袍穿着也蛮好看嘛!”
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的白衣,若琬觉得更加诡异,“白衣,你干嘛没事穿道袍啊?”
“其实这些天我已经认真想过了,以后我要跟着师父潜心修道。”
白衣坦言道,看上去超然自得,那双清亮的眼眸却似永远少了什么东西,一片死水。
“人生一世,来去匆匆,尘缘不过都是过眼烟云,苦苦不肯放手,到头来还不是化为一场空。留在蜀山,清静无为的过完此生,我觉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你要不也和我一起留下来?”
“休想!”
若琬还未开口,她面前的人早已冷冷的打断了白衣的话。
眸光如锋芒直射向白衣,白衣对他早憋了一肚子火,毫不示弱,袖中的六尺白绫一抛而出,直面夺来。
“好啊!那就看我是不是休想啊?打赢我就让你把人带走!”
颜煜先将若琬的轮椅退到一边,自己快速闪开,旋即抽出了腰中的细软。
两人在屋子里打得不可开交,只有若琬愣愣地在一旁看着,心里一时间茫然若失。
原本是两个人打架,助阵的人却越来越多,从屋内到屋外,结果演变成了两帮人群殴,最后还是不了了收场。
若琬一个人早悄悄地出了门,天又在下雪了,一片一片像轻飘飘的绒白棉花,又大又多,刚刚雪色消褪的地面又铺成了一层白色。
若琬脑中一下子想到了暄哥哥,心不由隐隐一阵伤痛。
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却被眼前纷纷扬扬的雪片遮挡了视线,恰如她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从他们打架开始,她就一个人在台阶上呆了不知多长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何去何从,成了她此刻的困惑。
“既然不知道前路在何方,那何不跟着心走呢?”
身边突然响起了天籁般的声音,若琬恍然回过神来,瞥见身旁笔挺站立的灰袍道长,不由怔了一下,迟疑的问道:“道长,我可以回去吗?可是我是……祸……水……”
“你可曾听说过手相,通过观人手掌的脉络而测人一生命运,而它在人自己手掌中,真正把握命运的人只有你自己。算命之人的话纵然准,却不可尽信,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世间的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若琬似懂非懂的斟酌了一会儿,一脸落寞,“可是我和他注定是孽债,我不想祸及到他,哪怕只是一点点……”
“那贫道若告诉你不是他呢?”
道长瞟了她一眼,捋须微笑,遂将暄之一事全全的告知与她。
若琬听完后,大吃一惊,“那个人是……暄哥哥?”
“前世你不是你,前尘的种种都与你无关,今世你才是真正的你,他也只是他。”
若琬点点头,鼻头一阵酸涩,不管他前世是谁,他永远只是她的暄哥哥……
“谢谢道长!”
“不过贫道有一个请求,你有一把古琴吧,能不能请你把那把名为殇的古琴送给贫道?”
“有,可是我把它留在宫里了。”
“这倒无妨,只要你先答应了便是。”
若琬不吭声,只点了下头。
道长离开之前,还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呵呵…皇上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虽然为人高深莫测,心性十分复杂,不过在感情上,倒是一个稚子,算得上是一颗玉壶冰心!”
“玉壶冰心?”
若琬痴痴的呢喃了一下。
料想他们应该打完了吧,慢慢地推车向前走,拐角处忽然迎面来了一个人。
易倾城看到她,先佯笑了一下,正欲从身旁过去时,若琬不免有些好奇,“你怎么一个人?孩子呢?”
易倾城迟疑了片刻,才艰难的开口道:“我把孩子留在这里了。”
“那你要去哪儿?”
没有回答,易倾城已经迈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若琬急忙去找白衣,一到白衣的房间,只见她已经打架回来了,怀里抱着的小忆暄正哇哇大哭。
见到若琬来,白衣连忙把孩子塞到她身上,小忆暄竟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太好了!这哄孩子的事,我真是一窍不通!”
“你们……谁赢了?”
本来想问易倾城的事,结果还是问了这个。
白衣瞟了她一眼,一脸丧气,愤愤不平的道:“谁也没赢,师父突然来了,好像有事找你的煜哥哥,结果我们就这样一哄而散了!一回来又正好看到小忆暄在我这儿,易倾城还留了封信,她下山了,出家。”
“我刚刚看到她了,你赶紧把她追回来,还来得及!”
“人追回来有什么用,她连孩子都不要了,这说明她已经完全死心了,就让她去吧,这是兰曦的孩子,也应该让他在蜀山长大。”
白衣淡然的说道,“只是不知道师父找你的煜哥哥说什么呢?”
“你想让我放了颜兰曦的孽种?不可能!”
冷哼一声。
颜煜理了理自己的衣袍,镇定自若的在屋内的床榻边坐下。
刚刚打了架,还有点气喘吁吁,止不住一阵咳嗽。
“贫道想劝你放过一条无辜的生命,既是为自己积德,也算是为自己的子孙造福。”
颜煜兀自笑起来,“我留下他,才会对我的子孙后代构成威胁,老道士,就算朕再蠢,也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那你就当作一个条件如何?你放过那个孩子,贫道可以让梅姑娘跟你回宫。”
果然此语一出,颜煜犹豫了。
颜煜绝对没有想到,答应他的最后结果是——
“若琬,那就要麻烦你以后好好照顾小忆暄了!”
“你放心,白衣,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再怎么说,名义上他还是暄哥哥的儿子,而且道长是相信我,才会托付给我的!我一定把他视如己出,好好抚养他长大!”
若琬看着身边侍卫抱着熟睡的小忆暄,边笑边点头。
身侧的颜煜面色阴沉,看着笑得一脸奸诈的道长,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臭道士倒是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理解得很透彻!
“小琬,我们走!”
若琬话还未完,突然就被他拉着往外走,差点跌了一跤,幸亏他及时转过来抱住她,不过惹得白衣及一群小道士哈哈笑。
颜煜置若罔闻,抱起她,径直地大步向前迈去。
“煜哥哥,你为什么生气?是不是不喜欢小忆暄?”
“是!”
正欲发作,垂眸一瞥见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到嘴的话又憋回去了。
硬是让自己平心静气的说:“小孩子最烦人,以后别让他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原来你不喜欢小孩子……”
难怪他不在意皇长子的事,虽然白衣劝慰开导过她,可是她还是有点介怀!
毕竟就算是白痴儿,也是条人命。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孩子又不是我的,我干嘛喜欢他?”
颜煜不耐烦的蹙起眉头,果然是铁石心肠、冷血无情!
“可是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胖嘟嘟、粉嫩粉嫩的!”
见她笑得甜甜的,他立马起了戒心,“我警告你啊,不准对他太好!”
“为什么?”
“小孩子会吃醋的!”
“不是只有他一个小孩子吗?”
这下颜煜更火了,“难道以后也只有他一个吗?!”
…… ……
一个月后,皇上连连颁下圣旨,一时之间,天下皆知。
因西南藩王颜兰曦劫持谋害皇长子,密谋篡位作乱之事真相大白,西南藩王畏罪自杀,叛党一律歼灭及处斩。
而牵连其中的尚书令易正中则功过相抵,削职为民,发配边疆,其妹贤王妃易倾城性格刚烈,不受其辱,剃发遁入空门,长伴青灯古佛。
皇上深谋远虑,防微杜渐,故从此削藩,改为州郡,设行政长官。
贤王忠烈,为国捐躯,实行风光大葬,修皇陵,立碑文,其子承袭封为小贤王。
如贵妃因痛失爱子,惙怛伤悴,皇上体恤,特让她移至行宫朝佛寺,与太后为伴,休养生息,对如贵妃家人则另行重赏。
皇上也因痛失爱子,伤心之至,不肯再纳妃嫔,后宫仍由皇上执掌凤印,芷妃辅助。
圣辕宫——
“皇上倒是很聪明,借机赶走了欺负你的如贵妃,为自己赢了美名,还能独宠你一个人。只是这理由有点牵强!”
若芷喝茶间,撇撇嘴,要不是若琬替她求情,估计皇上还会想方法把她也撵出宫去!
袖摆一不小心扫到桌子上的一个小泥塑,幸好及时接住,倒把人吓了一跳!
“你呀!赶紧给他生个皇子下来,免得他把这种东西摆得到处都是!我每次来都提心吊胆的!”
若琬望着满屋子的泥泥狗,苦笑无语。
她更加提心吊胆,要是不小心打破一个,他就让人多放十个进来,天呐!
原来,再幸福的日子,也是有苦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