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鹤

    秦琇云一怔,撇了撇嘴“真没意思,你和他一样没意思,活该你两是一对。”

    她的神态像极了巴丝玛,叶青玄一瞬间恍惚还以为见到了巴丝玛。

    “你们啊,你不知他,不知道他在蜀中夜夜唤着你的名字,不知道他写了整整一箱子的宣示录,不知道那个破铃铛碎了,他寻了一天一夜,又一点一点拼起来,不知道他得知你要去和亲,顶着多少反对提前攻打京城。

    他呢,不知道你其实根本不怨恨他,也不知道你两瞎伤心个什么劲儿。”床帏吊着的珠帘被秦琇云绞的乱七八糟。

    “秦姑娘。”叶青玄努力的从嗓子中发出声音,缓缓抬起手指抓住秦琇云的衣角“秦姑娘,我没福气,没法儿陪他走下去,你照顾好他,让我在阴曹地府中都不要再见到他。”

    秦琇云看着抓着她的那只手,摇摇头“我不要,我恨死你了,你自己的人自己照顾,我才不管你。”

    “你要是恨我,才更应该照顾好他,怎么能让我如愿再见到他呢,得让他长命百岁,折磨他折磨我。”

    “你真狡猾。”

    前日刚下过一场大雨,打落满地狼藉,一线雪白的云飘渺如一道浅溪直直流过去,从天的这头,到天的那头。

    窗外栽了满园子的木槿花凋的只剩突兀的树干,落了满地的残花,污泥覆在残花上。

    斜阳透过窗柩撒在厅堂的书案前,叶青玄在案前静静的跪坐着,只做简单的云髻,鬓边插着一只素白羊脂玉簪,一双杏眼微微掩目,脸色苍白,一身天青色滚雪细沙对衿褂子衬的人冰肌莹彻,弱骨纤形。

    水葱般的手指尖沾了些一旁凉掉的茶水,木讷的在书案上不知道写些什么。

    “阿娘最喜欢府里种的花,可惜了,阿娘最喜欢的木槿无法在西郡生长,但是花开的最盛的时候,她在我面前自缢了。”

    “那年我趴在先皇后的膝头,听完了她一生的故事,然后慢慢的等着她死去,那天的天气极好,可也是真冷。”

    “言祁和巴丝玛是我亲自去牢里送的药,他们喝了之后走的并没有痛苦,没几个月,巴丝玛那只猫像是通人性,也跟着她去了。”

    “燕将军当时是我送的信,若是没有那封信,他大抵可以安心的过完这一生,可怜将军年近半百死的苍凉。”

    叶青玄抬眸看向窗外,眼神呆滞,一丝生气都没有。

    “你说让我想开一些,我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想开,九妹妹可有是什么法子?”叶青玄收回眼神看向对面坐着的九公主。

    九公主奉旨前来劝劝她,只是听了这些话什么都说不出来。

    叶青玄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笑的有些牵强说道“妹妹便回去交差吧,我一时半会儿怕是死不了。”说完站起来微躬着身子走到门前,倚在门上送客,只走了两步便累的直喘气。

    九公主顿了顿站起身来,走之前握着叶青玄瘦的只剩骨节突出的手,一边满脸的心疼道“姐姐可切莫想不开啊。”

    在叶青玄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然后上前一步抱住她,附在叶青玄的耳边轻轻的说“红丝托人送来的,燕北偏方,一颗便起效,没人查的出来。”

    说完假意拍拍叶青玄的背,哭了两声,大声的说给监视她的人“姐姐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是真的希望姐姐好。”

    叶青玄攥紧手心里的东西。

    九公主后没多久,平姐姐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小心地给叶青玄的身边围好了火炉,披上毯子说“该喝药了。”

    叶青玄瞧着火炉里蹿着跳跃的火苗,又看向在一旁忙活着的平姐姐说道“我有些冷,平姐姐你帮我找找我最喜欢的那件藏红大氅可好?”

    “你哪里不舒服,我去请盛大夫来好不好?”平姐姐有些着急,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瞧着叶青玄的眼神叹了口气“这药吃了这么些日子怎么就不见好呢。”说完平姐姐脚步匆匆的向着里屋走去。

    叶青玄撑着自己的身子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来,冷风从窗边散进来,裹紧了毯子端起桌子上的汤药向着门外走去。

    离着窗外最近的那棵木槿树已经枯死了,苍老的树根盘踞着树前的木几,一副苍凉萧瑟景象。

    叶青玄慢悠悠的挪动到那颗树前,低头将手中的药尽数倒在树根土壤处,怔怔的看着地面,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的放着树干上,摩擦着树上的纹路,静静的出神。

    叶青玄忽然想起她在这棵树前的窗边,告诉言玦即使知道结局,她也不想负了他们相爱。

    他们也是曾有过那般的缱绻岁月。

    “郡主,外面风大早些进来对身子好。”红俏站在门沿上举着那件红的刺眼的大氅唤道,远远的那一抹红在向她招手。

    叶青玄转过身子点了点头听话得走了进去。

    寒夜皎洁,月色清冷,北苑里只有厅堂里亮着几盏不亮的烛光,叶青玄坐在堂前翻着从寺里带回来来的木兰经,堂前微风穿堂而过,嗅得到丝丝的泥土香混着雨水的香气。

    叶青玄抬头瞧瞧悬在天上的残月,这已经是她被关在北苑的第三个月,今年雨水多,这些日子连日的小雪温度骤降。

    过了半晌,叶青玄睡意倦浓的趴在案上小憩,隐约觉着身上被披上了衣裳,闭着眼睛嘟囔着“平姐姐,我待会儿便去睡去了。”

    没有等来意料中的唠叨,叶青玄睁开眼睛坐起来看向对面。

    是言玦。

    言玦见叶青玄已经醒来便自己拿来坐垫坐在对面,讨好地拿起叶青玄眼前那杯热茶抿了一口,微微的皱起眉说“茶有些凉了,怎么不让他们给你换一杯。”

    “夜深了,喝了觉浅。”叶青玄弯起嘴角,苍白的唇也有了些血色,伸出手从言玦的手里将茶拿了下来放在案上。

    言玉瞧着她精神不错,便顺着她的意思没有再碰那杯茶,只是看着她。

    “今日气色好多了,还是盛亦衷新开的方子好,果然管用,才一副药下去瞧着就好多了。”言玦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将散在两旁上的些许碎发拨在耳后,今日脸色红润,精神气也好多了。

    叶青玄将脸放在他暖和的手心里,伸出手覆在他的手上,她的手冰凉枯瘦,这冰凉的温度触及了言玦的心底,言玦起身走过去便将叶青玄横腰抱起,叶青玄顺手揽住他的的脖颈。

    ......

    言玦从身后紧紧的抱住她,将头埋在叶青玄的脖颈处,温热的气息游离在她的耳边,声音嘶哑的说道“秦琇云并无错处,除了皇后之位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

    “你可是还生我的气?”

    叶青玄在他的怀里慢慢的转过身来,回应似的也搂紧了他,头贴在他灼热的胸膛上,声音闷闷的说“你没有错,我也不怪你。

    可我们不可以在一起,

    我们会在每一次争执辩驳中想起往日种种错事;会在爱意消退之后互生怨怼;会在每一次挫折时最先放弃对方。

    那些错事并不是我们当作不存在便是真的不存在。

    它仿佛是在你面上刺的一道疤痕一般,只要看到你我便永远无法忘记。”

    许久的沉默,静的只剩床边噼啪作响的香烛声。

    “言玦,把思今送出宫去,让平姐姐和红俏陪着送到红丝那里,燕州辽阔,让她在那里长大好么?不要让她像我一般被困死在这宫里好么?”

    叶青玄抬起头来望向言玦,他的脸庞隐没在黑暗里瞧不清什么神情,浸湿的发丝贴在他俊俏的脸庞上,叶青玄嗤笑起来,笑的浑身颤抖,笑的蜷缩成一团。

    笑够了,叶青玄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俯下身子温柔的覆上言玉温软的唇,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真的好爱你,好爱好爱。”

    “我这一生啊,什么都无所求,惟愿我所爱之人平安,若说还有什么奢求便是远离这些纷争,可能我的愿望难了些,可老天爷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我,竟一个都没有帮我实现,既然已经这样,那所有的痛苦便我一人承担可好,你得好好活着,把我的那份也活出来,知道么?”

    言玦只觉得的脸庞落下来什么湿润的东西,心底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的破碎。

    他们相识十余年,叶青玄从未说过爱他,一开始是她心智尚小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接着是错过了说出来的时候,最后,是有太多事情夹在两人中间,这三个字对她而言,

    太过于沉重。

    “阿玦,今年乞巧,我们成亲好不好?”

    两日后,北苑那位郡主殁了,去世的那年也才二十五岁,一生无夫无子,无父无母,连个送棺的人都没有,冬至的前几日草草的将棺椁运往西郡,埋在何处无人知晓,无人惦念。

    只宁帝从郡主走的那日,日日宿在北苑,终日不见行踪。

    “严先生是来看我的笑话的么?”言玦看向站在殿中一身布衣的严嵩,冷冷说道。

    “我离开前,小青玄交给我一封信,让我在她死后给你。”严先生从袖中摸出一封信笺,言玦一旁的公公得了眼神,从严先生手中接过信笺递给他。

    言玦展开,是她的字迹。

    -妾原姓沈,名小英,与君相识于百年后寥寥数语。

    心悦于君,夜夜不能寐。

    偶得一机缘,愿窥的君心一隅。

    心甚窃喜。

    初见一伤鹤,再见寻其踪。

    大梦初醒,竟不知伤鹤是何许。

    -若是有一日我们真的可以与这些事物再无干系,我们去寻个清净处,还像那时在北苑一般,你念书,我就在一旁打盹儿,到时候你便不再是言玦,我也不是叶青玄。

    -沈瑾安可好?

    -瑾安取自,美璞不雕琢,安得怀瑜瑾我是懂的,只是沈姓是为何?

    -我喜欢啊。

    -阿玦,我不是叶青玄,我是沈小英,来自百年后,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了景朝,若我们相遇在另一个时间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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