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松

    七颗松就在七中附近不远处,店面很隐秘,招牌和入口都狭小而不显眼。

    刚开始只容一个人通过,然后顺着钢制的旋转楼梯而下,昏暗而绚烂的灯光便会映入眼帘,随之而来的就是众人在歌舞中欢呼的喧闹声。

    孟清然被朋友牵着引到场内,狂热又浮华的氛围很快让她沉浸其中,被拒绝的悲伤找到了宣泄的扣子,随着舞动的身体倾泻而出。孟清然被灌了很多酒,整个人处于晕眩而又飘忽的临界点,即使是被人不怀好意的揩油也让她很难辨别。

    她玩儿累了,找了吧台的座位上,感觉胸口燥热非常。

    “我有点难受,我们回去吧。”孟清然回头,才忽然惊觉一直在她身边的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后知后觉的恐慌和警惕袭来,她连忙拨通朋友电话,却点到了周聿白的通话键。

    周聿白的通话被她设为置顶,朋友则设置为了第二个。

    “你在哪儿?我找不到你——”酒吧嘈杂而喧嚣,孟清然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接通电话的对面沉默了下,才开口,声音温润清朗,很有辨识度,顺着电话传到耳膜,和周围的嘈杂格格不入:“孟清然?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学长?”孟清然愣了下,拿开手机看了眼备注——周聿白。

    孟清然感觉尴尬的咳了声,焦急、警惕、羞恼这些情绪几乎要她语无伦次:“不好意思,我……我本来想打给朋友的,我不知道,对不起,我……”

    周聿白镇定而严肃的打断了她:“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在哪里?”

    被酒精带来的漂浮的感觉让她踩不到实地,下一刻即使是踏入万丈深渊她也反应不及。酒精和劣质香水的气味充斥着鼻息,四周是陌生又狂热的人群,失去了熟人的孟清然惊慌不已,而此刻的周聿白就是孟清然的主心骨,她带着哭腔:“我,学长……我跟朋友带到酒吧散心,但是现在她……她不见了,我找不到她,我还难受,浑身没力气,我……感觉,学长,我怎么办?”

    “哪家酒吧?位置?”

    “七颗松,学校附近的。”

    周聿白的声音宛如强心剂:“我现在过去,孟清然,你保持清醒,不能睡着,不能挂电话,听见了吗?”

    “我知道了。”

    好困。

    好像整个人溺到了水里。

    大脑晕眩而飘忽,鼻尖嗅到刺鼻的劣质的气息,是香水吧……好难闻。

    “孟清然!”

    “孟清然!”

    “你能听到我吗?说话!”

    哪里的声音,孟清然下意识瞥了眼搁在桌子上的手机,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是学长啊……

    我在,我能听到的。

    孟清然张了张嘴,意识里自己的回复并没有从口中传出。

    不能睡,学长说不能睡。

    这里,危险……

    眼皮宛如千斤重,下一秒就要合上。

    好困。

    好吵,周围欢呼起舞的声音似乎与她隔了一道墙,变得模糊而飘远。

    “美女,一个人吗?”

    浓重的酒气逼近,油腻又恶心的触感在她皮肤上游移,孟清然的理智几乎要掉线,她强忍着难受想要打开对方的手,转身瞥见一个贼眉鼠眼的、刺着花臂的瘦猴,对方的神情里的贪婪和不怀好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恶心。

    好困。

    “别碰我!”孟清然皱眉,露出嫌恶的表情,但是声音和动作都是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瘦猴意味不明的笑了下,也不在意,抓起她的肩膀往自己脖子上搭,想要将孟清然带走。

    “不……要。”

    下一刻,抓着自己的力道骤然松开了,孟清然又摊在吧台座位上。

    她看见了来人拧着瘦猴的手腕,瘦猴的胳膊被掰成诡异的弧度,表情变得扭曲而痛苦,她露出安心的笑容,一直强绷着的神经骤然松懈,下一刻意识就消散:“学长……”

    孟清然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柔软而熟悉的床上,怀里还抱着自己的兔子公仔——她在家里,自己的卧室。

    是……做噩梦了吗?

    孟清然迷迷糊糊下了床,抱着公仔推开门,发现父母就坐在客厅沙发上,见到她醒来,先是欣喜,而后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没有。”

    “没有就好,清然,你过来坐下,爸爸妈妈总是忙工作没有好好教你,总以为你是个大孩子了,可是……”

    父母深深叹了口气,神情严肃。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差一点就……”

    不是梦。

    周聿白把孟清然送回了家,父母从周聿白口中知道了这件事,半是庆幸半是后怕,孟清然人生第一次喝了加了料的酒。

    父母的严肃让孟清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这种事情当然不好闹大,父母帮着给她请了两天假,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

    孟清然坐在被窝里,双腿曲起,把自己团成球,拿着手机和周聿白道谢:【学长,谢谢你。】

    周聿白:【不客气。】

    周聿白:【自己注意小心。】

    和周聿白简单聊了会儿,周聿白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发来一行讯息:【那个带你去七颗松的朋友,我建议你还是少和她接触吧……】

    孟清然握着手机的手攥紧了些,垂下眼回复:【我知道了,学长,真的非常谢谢你。】

    朋友……

    是真的好心办坏事,还是……

    是抛下我自己走了吗?

    你给我点的酒……

    朋友讯息上的小字一直显示着未读,孟清然终于鼓起勇气点开看,对方发来的是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关心问话以及自我责备,似乎真的是好心办坏事。

    【您是否要将对方加入黑名单?】

    【是。】

    【您是否要删除对方?】

    【是。】

    孟清然丢了手机,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再回到学校,一如往常,许多人围在她身边,笑盈盈的问着自己的事情。

    “清然,你怎么啦?为什么请假?”

    “是不是和周聿白表白失败伤心啦?”

    “哎呀你说什么呢,怎么会有人拒绝清然呢?她那么好看。”

    “怎么样怎么样?学长答应了吗?”

    “不会吧,连你都不行吗?”

    孟清然的沉默让周边的同学响起了窃窃私语,自以为很小声的,背着对方的窃窃私语。

    “不会吧,孟清然都被拒绝了!”

    “有什么好惊讶的,花瓶一个,人家瞧不上呗。”

    “看来光是长得漂亮也不管用啊。”

    “死皮赖脸的追人家,说不定周聿白一直觉得她烦呢,又因为礼貌不好说。”

    “啊,不会吧?”

    “那不然呢?她表白成功了吗?”

    孟清然的一切都是被外界赋予的,父母的包容和爱,同学朋友的热情和夸赞,爱慕者的追求——一旦消失,孟清然就不再是孟清然。

    她无法忍受自己的消失,她无法失去外界赋予的一切。

    孟清然僵硬的脸忽然露出来十分明艳灿烂的笑容,那一瞬间就如同忽然开至极盛玫瑰,秾丽而诱惑:“当然啊——”

    孟清然的声音如同被风吹响的风铃,悦耳而清脆:“我和学长在一起了。”

    所有的目光重新汇聚到她身上,没有讥讽和恶意,只有好奇、疑惑、惊喜和了然。

    “诶,是吗?”

    “快讲讲快讲讲,详细说说!”

    “美貌果然是无敌的啊。”

    “我就说啦,怎么可能有人拒绝清然。”

    在所有的目光中,孟清然捕捉到了朋友眼神里的诧异,以及嘲笑。

    一闪而过的眼神汇成了她的内心:“想不到啊孟清然,你也会撒谎博关注吗?打肿脸撑胖子,真好笑啊。”

    就像是很快闪过的虚影,朋友的表情变成了惊讶以及好心的包容,像是在说:“放心,我不会拆穿你的。”

    在众人的拥簇下,孟清然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角度,让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羞涩:“其实,那天我去表白是被拒绝了的。”

    “啊?那你怎么说你表白成功了?”

    “怎么回事儿啊?”

    “后来发生了什么?讲讲讲,我想听。”

    “你看她这个样子,像是表白失败了吗?”

    周围的应和如同早已写就的剧本里的对话,孟清然毫不意外:“我就很伤心啦,然后去酒吧买醉去了。”

    “啊?”

    众人顿了一秒,关心和好奇纷至沓来。

    “我喝了好多酒,然后和学长打电话了。”孟清然微微低头,脸颊绯红,声音逐渐小起来,羞涩十足:“他知道我在酒吧,很生气,问我在哪儿——”

    “哦~”周边都是意味深长的语气。

    孟清然抬头,目光似有若无的在众人脸上略过,接着说出了下一句:“我在酒吧还遇见了揩油的,学长帮我揍了回去,拉着我离开了。”

    “我当时就,脑子不太清醒,”孟清然手肘撑着下巴,笑吟吟的看向唆使自己前往酒吧的朋友,声音又轻又柔:“又和学长表白了,他答应了。”

    朋友的头是微微偏着的,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因此并没有隐藏僵硬的表情以及眼里的嫉妒。

    这种类似于言情小说的剧情让周边围着的女生激动疯了,她们纷纷开始揣测周聿白的心理活动,断言周聿白的行为和感情,带着万分激动的心和身边的人八卦,一传十十传百,让原本的谎言更加偏离轨道。

    那一刻的孟清然忽然觉得,一直围绕着自己身边的人都好没意思。

    她一直喜欢的,聚光灯下的目光,其实也就是那回事儿。

    就是失去了,似乎也别无所谓。

    女孩儿之间没有秘密,孟清然很轻松的就从别的女生口中打听到了朋友的另一面。

    奥,原来她也会在别人跟前悄声说我坏话。

    原来她也会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嘲讽:“不就是长得漂亮吗?”

    原来她也会怀着巨大的恶意编造自己的所作所为,以高标准的眼光来吹毛求疵她的缺点。

    令人好笑的是,更多的嘲讽和评判都在她的外貌上。

    “我不喜欢她那个长相,那双眼睛一看就知道她很有心机。”

    “你没发现吗?她有点龅牙诶。”

    “我感觉她那天穿的衣服,你有没有觉得很显矮?”

    “她戴的手链,感觉很没质感,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

    女生笑嘻嘻的和孟清然说自己的见解:“我觉得吧,她是嫉妒你,你别往心里去,我反正就觉得你又好看审美又好呢。”

    孟清然没有愤怒和伤心,她很平静的笑了下,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

    恶意。

    短短几天之内,铺天而来的恶意比她过去十几年遭受的还要多。

    美貌带来的负面作用终于开始显现,在接受着众人赞善艳羡目光的同时,也会招致最为原始的嫉妒和恶意。

    谣言越传越烈,传到了周聿白耳中。

    他的绅士风度让他没有当即拒绝朋友的问询拆穿这个谎言,而是找她询问缘由。

    “对不起,学长。”孟清然很诚恳的鞠躬道歉,她没有琢磨出自己行为背后最深刻的缘由,只能归结为肤浅而直接的表达:“我撒谎了,我是那种很虚荣很要面子的女生,我觉得被你拒绝很丢脸,我怕被别人嘲笑,我……”

    “是吗?”周聿白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孟清然在原地感觉脚趾尴尬的扣着,给她一个缝她都能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那你就对外说,你把我甩了吧。”

    “诶?!”

    孟清然瞠目结舌,大脑一片空白。

    周聿白无辜的眨眼,甚至还有心思自嘲:“其实我还挺肤浅的,漂亮女生在我这里都会有优待的。”

    “而且,我也不在意别人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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