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逐渐行人熙攘，其余人都结伴逛街去了，檀心在原地拖拖拉拉了一会儿。
估摸了一下时间，萧千风大约到了半路，此时出发已经没有跟着他走的嫌疑了，便也动身回去。
她觉得，愈发有点看不透这个人了。
先前各种迹象分明显示他内心消沉怠惰，可昨晚捉人的过程前后又很积极、很有担当，跟以前的他没什么区别。
回想这两日发生的事，他似乎……在根据她的状态而变。
她勇往直前时，他就退让跟随，一旦她感到烦躁不耐，他就出面替她扫清麻烦。
是不是她想多了？
会不会只是他的随性为之，而一切刚好是巧合？
可如何解释，他明显知道上巳节送青梅的含义，还故意那样说？
综合这几日种种举动，可以很明确地说，萧千风是在对她表白心意。
檀心想起了前几日那个晚上，他发现沈觅雪出现时，一闪而过的那个眼神。
当时她笃定，那个眼神体现了他对沈觅雪的特殊心思，认定他此时已经移情，或者在两人间摇摆不定。
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未必，也许是因为那个场景特殊，也许是她有先入为主的推断。
仅仅一个眼神，并无法得出结论。
所以，他现在心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前世他从未有过类似表白的举动，而这一世却频频吐露心声。
为何？
或许，是如今的她比上一世更有魅力吧，因为她也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檀心微微昂起头直起腰，把肩头的几缕头发往后拨了拨，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思索道：如今毕竟是做大事的人，还继承了上神衣钵，处事宜客观点，胸襟豁达点。迄今为止，这一世的萧千风还没有伤害过她，不能将他前世的所作所为，与这一世的他混为一谈。
必须承认的是，重生后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他已经没有最初的那种敌对与恨意。
如果他选择不离开竹爻门，或许她也可以像对待大师兄、老三、老四他们一样对待他。
但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们之间有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信任再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檀心冷冷地凝视前方，心道：这么好的她，萧千风已经错过，这辈子都别想得到了。
就算要一直承受可望不可及的折磨，就算会因忘不了她留下永远的心痛，他也只能接受。
这是他自己前世犯下的错，这一世必须自己背负起这个后果。
而她，眼下有关系到无数人性命的大事要去做，根本不会为这些小情小爱的纠葛多费心思。
就让往事都随风去了吧。
冷哼一声，她明确了自己的打算。
若是他接下来进一步表白心意，她会毫不拖泥带水地拒绝，斩钉截铁地让他彻底死心。
檀心打开油纸包，拿起一颗青梅咬了一口，幸福地眯起了双眼。
酸甜爽口的梅子香混合了紫苏甘草的味道，回味甘甜中夹杂了些许微涩。
这种入口即能尝到的浓厚直白与丰富绵长，不需要琢磨，也没有迂回隐晦，像极了少年人热烈的情感。
她想起了前晚的月亮，想起了街上那些成双成对的人影，忽然有些黯然怅然。
就算是能杀伐决断地办大事，她也还是渴望浪漫的妙龄少女啊！
这么年轻，这么花容月貌，当然也想像其他人一样，享受与爱人相依相伴的甜蜜时光。
这种想法不过分吧？还会有机会的吧？
“一定会的！”她脱口而出，安慰自己道。
“会什么？”
萧千风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她的心突突跳了两下，马上意识到他不可能听到她心里的想法，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是在等她吗，莫非是打算趁今日表达？
怎么这么快！
可她还没想好拒绝他的话，还没想好如何说才能既断了他的念想，又让他抱憾终生。
萧千风从她手中拿了一颗青梅放入口中，边倒退着走边歪头看她，“你在想什么？”
檀心躲开他的眼神，边收起油纸包，边道：“没想什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在等你啊，想跟你说说话。”
萧千风的语调平静又坦然，仿佛愿意将所有心思都曝露于日光之下，让她一览无余。
檀心垂下目光，一言不发，心中的念头却疯长。
要来了吗，要来了吗？
怎么说也是平生第一次被人正式表白，虽然有些激动与期待，还是要尽快想好如何回应。
“人心很可怕，对吧？”
萧千风凝视了她一瞬，然后转回身，与她并肩一起走。
“什么？”檀心一时有些茫然。
萧千风郑重地道：“你不用装作很适应，对初出茅庐的人来说，受不了那些冲击很正常。因为你以前见过的人不多，而且大多数都对你不错，所以你会低估这世间的恶意。”
原来他指的是在鹤归镇遇到的那些事。
檀心清咳了两声，反驳道：“说得好像你在外面闯荡过多少年似的，我小时候就经历过大风大浪，一早就知道人心是怎么回事。”
萧千风道：“你小时候遇到的事，或许是影响了后来的性子，比如让你觉得这世上的东西都不长久。也正因为知道不长久，你索性习惯了不去争取，但这种习惯掩盖了你真正的想法，也掩盖了真实的你。所以，我很高兴见到你现在这么投入地去做这件事。”
他转头看她，似乎对她微微笑了笑。
檀心目不斜视，装作没看见。
“但你爹娘出事的时候你毕竟还小，不知道那些大人在想什么，也不可能对人心有多少深刻认识。我去梅影门打了几年比试，见识过不少人，所以明白你现在的体会。”
檀心认真地听着，渐渐无意与他抬杠，“那你说说看，我现在是什么体会？”
“困惑，厌恶，也许还有失望。”
檀心略有些诧异，萧千风比她以为的还要了解她。
昨日那些人确实让她感到非常不适，但她希望大家眼中的自己沉着冷静，不想表现得大惊小怪，所以半个字都没有多提，可他还是看出来了。
她点点头，道：“嗯。我从前以为，作恶的人总要找个理由，比如替天行道、报仇雪恨、以牙还牙什么的，可他们居然只是因为无聊。我想象不出，不知道这种人是不是没有长心，他们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天道怎么会允许这样的存在。”
萧千风道：“你不必尝试理解他们，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我们大概永远无法理解，但需要留意不让这些东西伤害到你。你既然选择走出来，以后还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有些恶意比他们还要危险，而有的时候，没有恶意的人也可以伤人。”
檀心思忖着他的话，转头道：“没有恶意又如何伤人，你对我说这些，是觉得我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大家吗？”
萧千风道：“无恶意伤人的情况有很多种，比如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比如执着于某个念头不肯放弃，最终让旁人付出代价，以后我们再细说。我当然相信你，对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些人、这些事而感到失望。有时候，一开始是对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失望，渐渐对一群人失望，最后说不定对所有人都失望，到那个时候，可能会觉得这世间根本没有美好的东西。我想让你知道，不论何时我都会在你左右，你感到失望的时候，就多看看身边的人。”
檀心正仔细听他说着，觉得十分有启发，冷不丁听到最后一句，触动间还有些不自在。
他并不是在表白，暂时无法以他们之间没有未来这样的话来回应。
但她想马上打破这种情真意切的氛围，不能让他再往前一步。
于是干笑道：“你这些话有些老气横秋的，简直像是我爹，我才不会因为那些混蛋影响心情。”
说完她低下头咬了咬唇，更不自在了。
本来想取笑他几句，结果还不如不说。她都不记得自己的爹什么样了，居然把他形容为这么重要的人，反而显得他很特别很亲近似的。
不过萧千风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也抓抓头发干咳了两声，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伸手作势要取她挂在腰间的百宝袋，“青梅干嘛收起来，再给我吃两颗。”
檀心暗自松了口气，灵巧地避过，“休想！”
话音未落，人已经急行于数丈之外。
萧千风抿唇一笑，配合着她的速度追了上去。
他们回到朱雀山，只见邱长老正躺在藤椅上，待在一棵大树底下享用他的“炎玉轮”。
那个带火的轮状物体在他腿上来回滚动，看他满脸惬意，应该是按摩得很舒服。
见到檀心和萧千风出现，他指了指童长老房间的方向，笑眯眯地神秘地点了点头，似乎是暗示他们有好消息。
两人马上赶过去，还在门口，就听到庞长老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没事就打打牌，日子过得飞快……”
“胖了……再见面，只准说好看……”
童长老已经能聊天了？
檀心与萧千风对视一眼，敲响了房门。
进去之后才知道，童长老暂时还没醒，但是魂魄基本上修复了，用神识探过与常人无异，体内的气息变强了。
庞长老正试图跟他说话来唤醒他。
“千缕春”果然神奇，这简直是重生以来最大的好消息！
檀心抚了抚心口，深吸一口气，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见萧千风抓起童长老的一只手，在手腕处凝神探了探，似乎眉心微蹙了一下。
“怎么了？”
“发现了什么？”
檀心的心中咯噔一下，和庞长老几乎同时发问。
萧千风放下那只手，淡淡道：“无事，童长老太瘦了，气息还比较弱，醒来后我们找些灵植替他补补身体。”
原来如此，檀心在心里安抚自己不要太过紧张。
她颔首认同，对庞长老道：“回头我让大师兄和桂宝一起负责这个，新的灵植园里肯定有不少滋养补气的，他们现在在镇上玩，等回来我就去说。”
庞长老笑着点头，握了握她的手。
“没什么事，我先去闭一下关。”
萧千风站起道。
“好。”
看来他已经走过了消沉低谷期，渐渐回归正常了。
檀心这么想着，竟然有几分欣慰，但并没有多说。
檀心陪着又坐了一会，一向健谈的庞长老一反常态很沉默。
也许她留在这里，反而影响庞长老和童长老说话了，于是先告辞出来。
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又打开了琅嬛福地，上次看得还不够仔细，她想再研究下里面的法器法宝，看有没有接下来能用得上的，比如能帮助多人逃生，或者为童长老疗养身体的，等等。
在其中待了几个时辰，出来时已经天黑了。
她觉得有些困倦，想稍微眯一会儿，迷迷糊糊躺了不知道多久，忽听有人焦急地在门外呼唤她。
“掌门，出事了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