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始召女官

    不久,年关将近。整个国家这一年终于从饥荒的阴霾中走出来。宫内许久没能好好过年,这回天皇想要办隆重些,弥补前几年的缺失。

    大操大办需要更多的人手。掖庭之前因为饥荒辞退大批人手,致使如今人力极度短缺,无法完成重任。掖庭宫筹划出饥荒后的第一次招新。

    由于时间紧、任务重,此招新流程进行了简化。求职人员只需做十天的基础培训,便可参与初选。选拔合格直接由老宫人带领上工,半月后进行二次考核。届时由六尚女官根据她们的学习状况决定她们的去留。

    小婉儿就这样收到一名小徒弟,是个比她小几个月的小女孩儿,名叫韦团儿。受过良好教育,因家道中落前来求职。人很机灵,有女红基础,上手飞快。

    小婉儿觉得这个水平毫无疑问能留下。便认认真真、循循善诱,教些更复杂的花样、更多裁剪刺绣技巧。

    二人都读过书,又年龄相仿,很快就有说有笑、结为朋友。

    初步考核结束后,掖庭令整理好名单,前往皇宫。

    天后正忙着指点舞娘、舞郎、乐伎排练。过会儿更得指挥宫女洒扫、挂红灯笼、布置装饰、陈设含元殿。明日还需指教皇子写作春联、剪窗花,指示珍馐令选定宴会菜品,指令礼部准备焰火。

    这几日她披星戴月、夙夜在公。不由得想念母亲。当初母亲在的时候,会帮忙分担她的任务、忧愁,也会分享她的欢乐。母亲除了在贺兰敏之那件事上犯过糊涂,其余时间都很靠谱。有她在,她就很安心。

    可是现在,母亲、李义府、许敬宗都不在了。

    女儿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也帮不了她。还流着李治一半的血,虽然跟她最亲,最终也还是不一定能理解并支持她。

    承嗣倒也是亲戚,但是亲缘关系比母女远得多。他听话,但能力有限,又是男人,还是小辈,很难谈到一块儿。再有,他爹之前被她提议杀掉。他看起来挺怕他,在她面前乖巧但拘束得不行。小合作可以,再往上就难了。

    她已然没了帮手,没了能说知心话的人。其他人和她没有默契,她也信不过他们,感觉会搞砸,只好全部亲历亲为。

    她感到孤单、寂寞又心力交瘁,很不喜欢这种单打独斗的感觉。想要一个年纪相仿、有文化、办事能力强又跟她志同道合的伙伴。最好是女人。

    因为男女之间思想差距太大。绝大多数男人总会下意识鄙视、瞧不起女人,根本不愿意跟女人以诚相待。能碰到一个关系很好的许敬宗已经很不容易了。要说同理心强、暖心、负责、体贴、忠诚还得是女人。

    恰好此时,掖庭令呈上名单给她过目。她接过名单,脑中灵光一闪,觉得可以去掖庭宫找人。

    “这批人里面有读书好的吗?”她问。

    掖庭令恭敬回答:“有的,陛下。”

    “朕眼下缺个助手,要亲自去考考她们,你来安排一下。”天后说着收起名册还给掖庭令。酌定若是有合适的,就放到身边培养。若是实在没有合适的,就再去旧宫人里找一找。

    不过尽量还是在这批新人中选。因为掖庭宫的宫人有很多是坐罪籍没之人,可能不少跟她有恩怨。而掖庭对外招募的都是良人,跟她没有恩怨。只是外招的普遍是穷苦人家,不容易有学识。籍没的因为有小部分出生于官宦家庭,反而更容易有学识。

    掖庭令陪同她来到大殿。随即下达通知:新入职宫人有文学素养者,前来掖庭局集合,天后召见。

    等了近两刻钟,到场十余人已是列队站好。很快桌椅笔墨也到齐。

    她起身详细介绍:“朕叫你们来,是想选择一位帮朕处理公务的辅政女官。通过考核之人,将享尽荣华富贵。诸位务必认真对待。”因为需要对政治感兴趣的人,便出了道政治相关题目,“所作文章就评价评价天皇的对外政策吧。”

    但随即她又想到若是都不敢说真实想法,一味拍马屁就没意思了,于是补充描述自己的要求;“说说真实想法就好。不必唱赞歌。朕不会给其他人看的。不喜欢的也不会处罚。一定要真实!”

    “好了,开始吧。”她抬手示意。

    可惜在场的女子了解国家政策的极少。多数都是被困在家庭之中,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不会告诉她们国事,也不屑同她们讨论政治。对外政策跟她们的生活质量关系不大。不了解便无从评断,只好还是赞美一番。文稿自然就入不了天后法眼。

    天后一页页翻下去,眉头逐渐拧紧。直到读至倒数第二篇时,表情方豁然开朗。这篇的文辞、观念都让她满意。没想到本打算碰碰运气,还真碰着了。她取出这篇放在一旁,将剩下的文章读完。最终还是只选定那一人。

    “裴禹,不错。”她欣慰抬起头,觉得这一趟真是来对了,不然掖庭将埋没这个人才,“朕封你为宫令女官,以后就在朕身边侍奉。”

    裴禹受宠若惊、大喜过望,赶忙出列跪地拜谢:“奴婢谢主隆恩。”

    “朕已经安排你做内官,不必再自称奴婢,以后自称臣就好。”天后介绍。说着她认真端详一番,这名女子看起来岁数比她小一些。斯文端庄,眼神中透漏着一股子坚定。正是想要的类型,她很惊喜。

    裴禹起身称是,跟着躬身一拜:“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说。”天后点头示意。

    裴禹便指了指刚刚坐在其左侧的小女孩,卑微请求:“这是微臣的女儿,年龄尚小,离不开微臣。可不可以让她也到您那边去侍奉,她可以做末等宫女。”

    天后看了过去,小姑娘看着挺伶俐。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过知道这孩子的文章她并不满意。除了裴禹,其她人都是言之无物的。不过做宫女是可以的。宫女无需识文断字,就需要机灵。

    恰逢此时她心情大好,愿意给通融。只是自己那边人比较满,现在确实也只能把小姑娘排到最后。等有了空缺,再往前抬。于是点头答应:“可以,就来朕身边做个三等宫女吧。”

    随后她跟掖庭令做好交接,又命贴身宫女将小姑娘带到徽猷殿安置妥当。本人则率领裴禹前往乾元殿继续发号施令。

    趁督导的间隙,她问了些问题:“朕看你那篇文章书写清秀、见解不凡。想必你肯定是个大家闺秀吧。怎么会带着女儿到掖庭去做奴婢呢?家里出了变故吗?”

    “是的,陛下。”裴禹随即娓娓道来,“微臣的丈夫名叫韦余庆,之前就在这宫里担任引驾。今年年中去世,没多久我那唯一的儿子也相继早夭。只剩微臣和女儿相依为命。”[1]

    “没想到不久之后,他们韦家的族长和我那小叔子便带着一帮亲戚闯进我们家。说女人不能做家主,不能占据夫家宅邸,否则家族会遭遇不幸。然后就把我们家宅子、财产全给占了,把我们母女撵了出来,让微臣自己去寻个人家改嫁。”

    讲到这里,她忍不住又伤感起来,脸上挂着难过。“微臣年纪也不小了,父母已经不在人世。我们娘俩就这样无家可归了。为了不露宿街头,只好来掖庭求职,求得一个容身之处。”

    天后听完直接下了定论:“他们其实就是明抢嘛!这显然是蓄谋已久的吃绝户。”

    “是的。”裴禹点点头。

    “报过官吗?”天后问。

    “报了,没有用的。我们家的奴仆都被小叔子吓唬过一遍。有良心的都被卖掉,不知道卖去哪里。剩下的人,没人肯帮我们作证。我们怎么解释衙门都不听,直接给驳回。微臣不服,县令就用鞭笞威胁我们。微臣舍不得女儿,只能离开。”

    “果然。”天后撇撇嘴,“这种判罚朕见得多了。等你多呆些时日,自己看看判文就会知道。官员判案很有规律的。不同等条件下,看钱权。大权胜小权,小权胜大钱,大钱胜小钱。同等条件下,看男人数量,哪边男人多哪边胜诉。没钱没权没男人帮忙的女人,在官员眼里是社会最底层,打官司必输无疑。”

    裴禹深深感慨:“这社会太不公平了。”

    “是。”天后点点头表示肯定。她见多识广,很快又猜到一个真相,“你儿子是被他们弄死的,不然他们没办法吃绝户。”

    “啊?会有这种事吗?”裴禹没有这么想过,大吃一惊,但不太相信真相会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天后确信:“当然会有了。朕的前夫,李世民。你肯定知道。他为了抢皇位把哥哥、大姪子杀了,为了抢弟媳把弟弟、小姪子杀了。对于想要掠夺的人来说,哥哥、姪子都是可以杀的。”

    接着她平心静气分析推断:“皇上都这样做表率,你小叔子杀姪子有什么不可能呢?反正成王败寇,失败者只有被扣帽子的份,成功人士造造谣、改改史就能否认受害者的一切,收获全部的财富、地位、名声。”

    裴禹惊诧不已:“没想到陛下过得那么称心如意、幸福美满,竟然会有这么多下位者才会有的感悟。”

    天后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笑了笑:“你也觉得朕过得好吗?”

    裴禹一直听别人那么说,就相信了,自己却是没有认真思考过的。她有些心虚,沉默须臾。

    天后自己说下去:“你还是不够了解男人。他们很虚伪的。你看,你们家的强盗不就把吃绝户说成正义了吗。什么女人不能占有宅邸,都是他们编出来美化掠夺行径的借口。”

    “你那文章里不是写了,对外征战就跟强取豪夺、强吃绝户的本质是一样的。显然,天皇就是你小叔子那样的人。朕只不过是和他站在一条绳上,所以避免掉一些伤害。但是,也只是一些而已。”

    裴禹恍然大悟:“微臣记起来了,天皇之前想杀掉您的。”

    “要不是朕早有准备,一直提防着他,又积累到很多善缘,当时就得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被害死了。”天后说着眼神转冷。

    裴禹很快明白过来,随即解释了自己的误会:“微臣以前经常听说,天皇亲自用口为先帝吮吸脓疮,又见您一路高升至王朝女子最高点,以为他对家人起码是仁善的。”

    天后为她条分缕析:“他不是真心的敬爱他父亲,不然不会把朕纳进宫。他是在献媚。谄媚之人都极其重视阶级。所以媚上必欺下!而且他自己身体差,更见不得别人好。”

    说罢她举出实例:“看看他那些亲人的待遇就知道。李恪、高阳公主那些不必说。就连从来没惹过他的,他那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城阳公主,他都给流放到房州。搞得人家没有大病,还死在他前面。”

    “怪不得。”裴禹感到豁然开朗,“微臣之前还在奇怪,那样的天皇,怎么会实行欺软怕硬的对外政策,对吐蕃卑躬屈膝,对高丽重拳出击呢?”她喟然长叹,“现在才知道,天皇的品性就是那样,跟他相处确实非常艰难。您也是一路磨难重重过来的。”

    天后难得遇到知心人,非常快慰。开口询问:“想不想把家产要回来?”

    “当然想。”裴禹眼睛一亮,即刻点头,“臣妾就是太讨厌被这样掠夺,才对天皇频频征战持反对态度的。”

    “很好!有仇就要报。”天后感到极其地称心快意,不敢相信自己一下子找到知己。她笑着点明,“以德报怨是奴隶行为,以怨报德是奴隶主行为,以怨报怨、以德报德才是自然人行为。朕需要的就是自然人。”

    “谢殿下褒奖!”裴禹恭敬行礼。

    天后是行动派,当即便让她带着一小支羽林军,回到宅院,将强盗全部扔出去。不过这地方裴禹如今也不会住,她便将房产租借出去,每月抽空过来收取租金。

    她心中感慨万端。半年前,哪儿能想到,人生中会有这么多料想不到的因缘际遇。一会儿从四平八稳跌入谷底,一会儿又因祸得福、升入云端。无巧不成书。说起来,要不是被坑成那样,她还不会有如今的事业起飞呢。

    还在掖庭宫的小婉儿左等右等,不见团儿回来,她母亲也没有回来。心中疑问重重。

    下值后,在回卧房的路上,她快跑两步,找到司制女官询问:“司制大人,我那小徒弟韦团儿不见啦!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哦,忘了告诉你。”司制回答,“她和她娘亲被天后看上,带走做官,不会回来了。你不用再教新人了。”

    小婉儿礼貌点点头,心中满是艳羡。但是此等好运气竟然和她擦肩而过,而她到现在才知道。这种感觉太折磨人了,她有些失魂落魄。

    郑离见状走到她身边,牵她回到卧房。

    她沮丧片刻,心中安慰自己,已经十二岁,明年就能考女官。距今只剩不到三个月时间。考完虽然不能像团儿那样一步登天,但是慢慢升是可以的。升个五六次就有资格面见天后,能赶上现在的团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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