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毕，双双低下头，自觉冲动了些。
静默几息后，他勾起唇角：“舒绘，我们算是定情了？”
“对不起，受此情此景所惑，只是一时冲动罢了！”她启步欲走。
他把她拉了回来，眼中惊恐未定，又有些许无辜，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难不成他们之间就只能这样？
“是我让你失望了？还是我哪里不够好？”
满脸委屈，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异常无地自容。
舒绘迟疑良久，才挤出此言：“不是你的问题。”
语毕又恍然，他一路来的言行举止，分明就是舒缘口中的骚男人，步步蓄意引她沦陷，当下又故作无辜，反衬此事错的人是她！
“那就是我的问题。”
溪岚定下结论，可还是不愿就这样结束，局促不安提议道：“我们自朋友开始了解彼此，往后再言是否厮守可好？”
舒绘没有回应此问，而是直言道：“哪怕日后情根深种，哪怕我们会成亲，我也不会放下所有跟你去王城，我要留在萤屿城照顾我娘和妹妹！”
白纱遮不住她双眼泄露的情愫。
也给予了他一丝希望。
他诚恳道：“我家兄弟姐妹多，不差我一个，我会留下陪你照顾她们，如此可以吗？我家尚且有几个钱，但我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名下的家当不算多，如此也可以吗？”
身为父王次子，王位与他不相干，但作为王子，依然有他要担的责，他会设法求父王赐一个名正言顺留下的虚名。
“你……”此生作为一直待在萤屿城的乡野之女，原谅她辨不清王城贵公子一言一语的虚实。
“真的不是在骗你！”
言尽于此，彼此有几分意乱，无须再多言。
他牵起她的手，她默默顺了他的意，没有甩开，两手相执，步至湖中央，稍作停留几刻，纵使心中依依不舍，还是不得不踏上归途。
他们还未用晚膳，而舒绘也不能待太晚。
溪岚缓缓划桨，好奇而问：“你是怎么跟你娘说的？”
“我说今有位公子买了所有的藕粉，需我帮他送一程，她以为只是送货，便没有说什么。”舒绘边挂灯笼边应声。
语气中的心疼溢出：“你以前，要经常送货吗？”
“不是，偶尔去过几趟。寻常时候都是阿娘去的，今年入冬时阿娘病倒了，我怕她过度劳累，这才换成我来。”
他闻言郑重承诺：“那以后我陪你一起送，我划船过去，你只需在船上待着。”
“你划船？”她浅笑靠近，假装质疑笑他：“叶公子，以你这样划的速度，几时才能回到城里啊？”
他故意划得慢，是想离别来得慢一些。
双桨离手，单手拽她到身侧，笑问：“你是不想和我待着，还是肚子饿坏了？”
“自然是都有，你再不快点就换…你干嘛！”
下一瞬，她的身子微微腾空，直直跌入怀，浑身的暖意贴近，那双直勾勾的眼睛，不禁让她怀疑面纱留不到下回见面了。
但他只是紧紧抱着她。
“往后你无需劳碌奔波，我此意不是让你改变什么，或是牺牲什么，你只须记住，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情，你若想继续从前的生活，那我可以陪你采莲挖藕。”
“不是先开始了解彼此吗？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嫁给了你一样！”
“这确实是迟早的事。舒绘，你赖不掉的。”
思及两人相识不久，充满了各种不确定，他的情绪转而低落。
“我不是见异思迁之人，既然认定了你，那定会与你厮守此生，倘若日后你所嫁之人不是我，那便是你遇见了比我更好的人，毅然抛弃了糟糠之夫！”
“我都没嫁你，你怎么算是糟糠之夫！”
舒绘无奈到了极点，顺势轻轻敲了下他的脑门，似是在警告他不许胡言，又道：“快回去了，饿得好难受。”
“好，马上！”他利落放下她。
随后握起双桨疾速划行，浪声比先前大许多。
舒绘坐回船舱中，又明白了什么：“你划船学了多久？”
“半日。以前我什么都学，什么都争第一，就是为了我爹多看我一眼。”
她又心疼又微愠，轻哼一声：“以后你再骗我，我就永远不见你！”
“不敢，决不会再骗你！”
疏离的客气减少，灵动的情绪渐增，他愈加期待其他模样的她，等哪日偶遇时，他会详细道尽一切，连府中小厮甚名谁都要说！
冬日天黑得早，此时方至戌时，还不算太晚，溪岚在南街靠了岸。
河街一排排通明灯火，声声不绝的笙乐，如春暖花开，直直驱散白日的寒意。
勾起执手游走街巷之念。
平时晚上，舒绘还会在街上看铺，但今日藕粉卖得多，酬金也不少，同游了半日，饥肠辘辘难耐，她坚持要回去用膳，他略施小计道：“我住在遥满阁三楼。”
遥满阁，萤屿城最华贵的客栈，素来只招待达官贵人。
她讶然瞪他：“叶岚！你家不止是有几个钱罢？”
“几个钱是钱，许多钱也是钱，我不算是骗你，你跟我去云漫楼用个晚膳，我就告诉你我家究竟有多少钱。”他笑吟吟引诱。
又提一个相当奢华的地方。
他不舍分别，恨不得两人好好待一个晚上，便于尽诉心肠。
“那就——”她稍作停顿，逗弄他一般笑道：“依你之言不约相见之时，若为偶遇即是有缘，那便等相遇时再说罢，就此别过！”
转身欲划船回去，坚决不上他的当！
“舒绘，我们明日定会遇见的！”他目光狡黠而动，似有什么计谋即将得逞，言语间，嗓音轻轻越发柔软：“你以后就叫我阿岚罢。”
没有父王的溪姓，也没有母妃的叶姓，他只是她的阿岚。
“我叫不出，你别逼我。”
“无碍，我会等你。”
舒绘一路心如鹿撞，她乘着夜色而归，在娘亲和妹妹面前，三言两语将此事掩了过去，并未透露半点关于他的信息。
次日一大早，舒绘莫名心绪不宁，痴痴望着帏帐出神。
舒缘起身不见她起，回到榻前摸了摸她的前额，又探了下自己的额脑，尚未将疑惑道出，舒绘恍过神来即言：“阿姐无碍，只是被褥暖得很，不愿起来。”
“那阿姐便多躺片刻。”
舒绘支起身子，笑问：“那你呢？又无须去学堂，你起那么早做甚？”
“我想去练会箭，阿姐要不要去玩？”
“好啊，我要瞧瞧我妹妹的箭术有没有长进。”
“自然是有！”舒缘佯怒叉腰。
舒绘穿好衣裙，舒缘推开了侧房的门，刹那雪花迎面纷扬，她急声大喊：“阿姐，外面下大雪了，怎么办！”
“那便去不了射箭咯，只能下次再瞧两眼。”她笑笑说完，侧身错开舒缘，越过天井去伙房做早膳，在房中毫无意外地见到了她娘。
而舒缘有几分怨气，原地恼怒跺脚泄愤，难得阿姐一时清闲，她本想好好施展一下才能的！
“咚咚咚！”乍闻敲门声，不知是谁一早来拜访，舒绘去开大门，来者的面孔熟悉不已，密集的雪花飘然入河，她又惊又喜：“蔡姐姐，你怎么来了？雪那么大，可是冻着了？”
连忙引人入内，紧紧关上大门。
蔡姑娘抖了抖纸伞，熟稔拂弹衣裙上的几许雪花，摇头示意无碍，问道：“我找你阿姐有事，她睡醒了没？”
“是阿姐把船弄坏了吗？”舒缘眉头紧皱，能让人不顾大雪而来的，只有紧急之事，她知道昨日为了送货，阿姐借了蔡姐姐家的船。
蔡姑娘豁然大笑，解释道：“没有没有，船好着咧！是其他事情找你阿姐。”
“什么事啊？”舒缘好奇不已，引她到伙房门口，朝里面开口道：“阿姐，蔡姐姐找你。”
“缘儿别问了，你阿姐或许会告诉你的。”
思及心中的猜疑，红晕在她脸上漾开。
“为何是‘或许’？难道阿姐会瞒着我？哎别走！等等！”舒缘越发好奇，但舒绘一踏出伙房，便被蔡姑娘半推半就带走了。
“蔡姐姐？”
舒绘不明所以，随之辗转出了家门，隐入一处偏僻的角落。眼下外边无人影，偶尔几声断续的谈笑声，隔着厚厚的墙，有些远，听不清在说什么。
蔡姑娘四下张望，激动的心安定下来，但仍有一抹浓郁的戏谑之笑，她神秘兮兮凑近细语：“绘儿，你昨日是不是去跟情郎私会了？”
恍如一颗惊雷炸开，难道昨夜她在南街？
舒绘压制声色，如常般扯出笑弧：“蔡姐姐，你胡说些什么呢？我哪里来的情郎？我昨日是借船去送货了！”
“那这个是什么？是我在船上发现的呢！”
蔡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盒，侧边轻轻一打开，只见一支雕刻并蒂莲样式的琉璃珠子金钗静静躺在盒中，顿然使舒绘心慌意乱，连连退了几步。
男子赠女子发钗，定情之举极其明显，并蒂莲又有夫妻恩爱之意，无论如何辩解，终归是掩盖不住的男女私情。
原来昨夜分别前他那般笃定，是准备了这招等着她送上门！
“蔡姐姐，昨日客人初到萤屿城，所带的行囊较多，许是不小心落下了，我这便去还他！”舒绘佯作淡然合上玉盒，不紧不慢编了个慌。
但蔡姑娘不信，她笑道：“绘儿，姐姐是过来人，你瞒不住我。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家人的，不过你莫怪姐姐多嘴，此物精致奢华罕见，可见男人的来头不小，你定要护好自己，别受贼人所骗了！”
“多谢蔡姐姐，我，我去还东西！”
她羞愧而逃离至视线之外。
沿河岸去南街，比水路慢一些，她借屋檐穿过弯弯绕绕的巷子，发顶未沾多少雪，倒是因为急忙出门，身上的衣衫不够厚，冷意绵延一路，此时她正待在茶楼，坐在小火炉旁烤火。
饮了口热茶，暖了下双手，她的目光移至窗外，只需跨过高高的拱桥，便可直达遥满阁的正门。
她没有戴面纱，没有约好相见之时，但只要她去归还发钗，即是他所谓的有缘。
不管她怎么否认，他肯定准备好了狡辩之词，比如玉盒只是无意落下，他们就是命中注定的相见。
罢了。
她轻叹一声，一饮而尽盏中茶。
当他目睹她的容貌，是否会后悔如斯？
步至轩昂楼宇门内，舒绘在柜台前，微微施礼笑道：“掌柜，三楼似有位叶公子住店，可否请您帮忙叫他下楼？”
掌柜抬头上下打量了几眼，试探道：“你是…舒绘姑娘？”
此言让她颇为不安，只因这句话意味着叶岚提前跟掌柜透露过她会前来的消息。
他不见她，而让人传话，能有什么好消息？
舒绘迟疑点了下头。
掌柜含笑拉开抽屉，徐徐递出一封信，他一脸惋惜：“这是叶公子给夫人留下的信，他昨夜退了房，随另一位公子离去了，过两日该是回到王城了罢！夫人勿难过…”
“别乱叫，不是夫人！”
酸楚哽在心头，舒绘试图纠正其言，不知他又胡说了什么！视线游至信封上，“吾妻亲启”四个字又是那么猝不及防，瞬息使她瞠目结舌，羞得满脸通红，直接落荒而逃。
连跟掌柜道谢都忘了。
心乱如麻，匆匆拐进小巷之处，踏回返程，终于敢直面信封中的内容。
整整三页纸，句句不离她，而言语间过于露骨，每一眼都使她心颤。
怎会有这样的人？没有道别就离去，却敢擅自定下她的余生！
欲撕了信也没有撕。
悲喜交织回去，她妥善藏好此信，夜里辗转难眠，她疑是做了一个长梦，好似离别是前奏，当天亮梦醒，他们会各自重返其位，余生毫无瓜葛。
昨夜，溪岚含笑踏上岸边，目送舒绘离开，驻留好久好久才回遥满阁。
上扬的嘴角犹在，前脚刚迈进厢房，便见双华在房中吃零嘴，又有两个包袱堆在桌上，终知楼下两匹马为何眼熟，他的笑意蓦然僵住：“双华，我何时说要走？”
“难不成你勾引舒姑娘成功了？”
双华嘿哟一声凑近端详，闻此调侃之言，溪岚面色的不悦消散，眉头正要舒展开，又闻他道：“我爹来信说，年宴在即，殿下切莫误了时辰。”
双华的爹即是养育溪岚长大的管家。
他坐下斟茶润喉：“还有一个半月，你们急什么？”
“殿下，你心思不在此，日日沉溺在如何蛊惑舒姑娘之中，莫不是将往年的祭拜之礼都忘了？那套繁琐的礼节，后天便开始了！”
此言意味不能耽误，他们只能连夜出发。
“……”溪岚随他的言语而沉默，无力反驳其中的一二，只得愤愤咬牙：“如此重要的事，今日才来信？”
“出门的那日，殿下信誓旦旦会提前归去，前几日我爹迟迟不见殿下，又怕惊扰了王上，不敢去找仙君，偷偷遣人快马加鞭送信。”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双华不敢直视，支吾道：“我也忘了。”
他不知她的家在何处，无法上门亲道一声，难掩失落而道：“双华，备纸研磨！”
失落眨眼即逝，上一瞬还怪破脑袋不记事，下一瞬他又豁然开朗，此次归去，可寻机求父王许他永远待在萤屿城！
双华速速置办，溪岚执笔而落。
他坐不住，深深好奇：“你真的诱惑舒姑娘成功了？”
他默不作声，继续笔力遒劲勾画，双华探头探脑偷看，眼神露几分惊色，又染几许不理解的无语。
他说：“我会与我爹道清缘由，年后我会搬来萤屿城与你相守，须你稍等两个月。”
他说：“第一次便分离这么久，我极其惶恐不安，生怕回来时，你遗忘了我。”
他说：“记得御寒护体，还有记得想我，你要等我携聘礼归来。”
“……”
“殿下你今晚究竟干了啥？你写这么肉麻，不怕舒姑娘直接撕了？”
他只是扫了两眼便打了个恶寒，若是看完那还得了？心底不由默默同情舒姑娘。
“双华，你好吵。”
几许伤感弥漫，他无心作答。
双华明白，没有继续偷看，也难得安静立在一侧。
溪岚笔下踌躇了一刹，落款是“阿岚”，待字迹干透，叠好纸张封好，又提了几个字在封面。
见此事作罢，双华背上包袱，与之先后出门。
寒风拂面，溪岚心底莫名的惆怅消了一半，终于欣喜开口：“双华，下回见面，你不许再叫舒姑娘，要唤她王妃娘娘。”
极其认真的表情，双华找不出任何玩笑之意。
双华不应，嗫嚅出声：“年后，殿下真的要搬来萤屿城？”
“双华，王城规矩多，我没有权势能为她抗衡一切，怎敢让她为我牺牲，远走从小长大的地方？你在王城长大，便留在王城罢。”
“那怎么行？我爹叫我紧跟着殿下！”
他念及方才那句话，觉得十分不妥，应答道：“可是殿下，未经成亲大典，我可不敢随意乱叫舒姑娘，这般有损她清誉之事，我爹若是知道了，断然会打死我的！”
“若未正式成婚，要如何不损她清誉，又能让大家都知道她未来是属于我的？”
他们至少要两年后成年才能完婚，而舒绘自有想法，或许要三年之期。
双华翻了个白眼，心中的郁闷滋长，往后殿下不会都来问他这种白痴问题罢？
他遽然余生只想待在王城。
面无表情将“定亲”二字咽下，他借机开口嘲弄：“没有，殿下还须讨舒姑娘欢心！”
他们跨上马背，疾驰而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