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绘篇2

    双华划桨欲走,始料未及的晃动,像是有一阵力猛然推倒,使溪岚直愣愣跌坐,撞到了他的小腿骨,那瞬间的痛意刺激,目光才从远处收回。

    “双华,我许你动了?”

    小船闻声而止,双华愕然回头,见溪岚理了下衣摆,面上微露着怒颜,他压下嬉笑之意,急言道:“请殿下恕罪!”

    “倒也无碍,你只须谨记,出门在外莫叫我殿下。”

    溪岚按了下腿上的痛处,意识还游离在方才的一幕幕。

    “是!”双华握着木桨,不知当走不当走,念及溪岚的奇怪,于是挺着胆问:“公子,人家都走远了,你还在看什么?”

    旭日已升至头顶,薄雾早就散去,还有何景可看?

    他下意识以为要回去,这才会突然划船而动。

    溪岚饶有兴致勾唇:“她很特别。”

    “这才第一面,又不知她的容貌如何,公子怎就觉得她特别?”双华惊得合不拢嘴,心想,难不成因他一时假寐,错过了什么精彩?

    脑中记忆不断闪现,是她清晨独自挖藕的勇气?是她那双会说话的明眸?还是落水后不惊不慌,仍旧落落大方?具体她究竟如何特别,他倒是说不上来。

    双华不知他所思,今早还未进食早膳,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他见溪岚如此认真,生了戏弄之心,笑着开口道:“公子,不如我们跟踪那位姑娘,去看看她长什么模样?”

    “好啊!”溪岚下意识应声,言语回响耳际,发觉并不妥,沉声掩饰心慌意乱:“不可!那是地痞流氓才会做的肮脏之举!”

    双华得了逞,朗声大笑,溪岚反应过来,一脸羞恼瞪他:“划你的船!回去!”

    “是,公子!”

    语气仍在取笑他。

    要不是自幼相伴长大的情谊,溪岚真想一脚踹他入河!

    一夜冷风汹涌,河面上冬雾弥漫,溪岚复借观赏风景之由,又叫双华划船渡河,沿莲田处游了一圈,几个地方还有挖藕的人,但四周迟迟不见舒绘。

    一连半个月,依旧是没有她的身影。

    这日划船归去前,溪岚掩去失落,忧心忡忡自语:“舒姑娘会不会是受寒了?”思及此,不由急了起来:“双华,你去医馆备药!”

    对于溪岚的失神落魄,双华甚是不理解,不见容颜还能一见钟情?

    他忍了几日,还是忍不住打趣道:“她要是受了寒,却不会去寻医问药,那岂不是脑子愚笨不堪?殿下,你以后不会是要给我们带回一个傻子王妃罢?”

    “王妃”一词惊人,溪岚微怔厉声:“放肆,你怎能如此说她!”

    “姑娘未说嫁,殿下亦未娶,倒是先护上了?暂且不提家世、性情如何,你尚不知她面纱下的容貌,万一她是个丑八怪呢?”

    双华口不择言,是希望他清醒一些。

    心上一惊,他咬牙启齿:“双华,本王的事你管不着!”

    他只是想多见她几面,尚不确定是否生了情,或许只有等下回见面,他才能确定一二。

    那日舒绘回去后,没有如往常般重返那块区域,是怕又遇到陌生男子。明明地偏人稀,游人向来不会踏至,他们那副模样,也不像是走错了路,而是特意不走寻常路。

    她险些受寒发热,但身子骨硬朗挺了过来,反倒是她娘,那日回来后就病倒了。

    舒绘煲好了藕汤,小心翼翼端到榻前:“阿娘,你且喝几口汤暖暖身子,缘儿也快下学堂了,我去煮几个菜便能用膳。”

    舒母不接汤碗,好似在生闷气。

    “阿娘?”

    她疑惑轻唤,一个由衷心疼的眼神,便知晓了闷气的缘由。

    她轻轻放下汤碗,双膝直接跪在地上:“阿娘,绘儿不去学堂练箭,并不完全是顾忌您的身子,是我本就无心于此,与其浪费功夫,倒不如做其他有意义之事?”

    “阿娘不是要你争名次,云津人几万年的习俗,你不经狩猎礼的余生,是不完整的啊!”

    舒绘连连摇头,笑着反驳:“于我而言,能晨暮陪伴阿娘与缘儿至老,此生就是完整的!”

    “你个傻孩子!”舒母扶她起来,勉强露出笑意:“委屈你了。阿娘身子无大碍,你喝汤罢,阿娘来煮,有没有想阿娘的手艺?”

    阿娘在给台阶下,意味着应允了她的做法,她也不好拒绝,如实笑道:“想!”

    舒绘在伙房打下手,薪柴在炉中烧得正旺,暖绵绵的。

    舒母道:“明日我再去挖些藕,留着做藕粉,过段时日卖出去。”

    “不行,我和缘儿去,这个冬天,阿娘决不许去!”她急声阻止。

    在含泪的双眸中,舒母只得答应她。

    这几日气温持续下降,冬寒又冻了几分,若河面结冰,那便无法再挖藕了,她们只能择常年肥沃的水域来挖藕。

    两叶扁舟走走停停,终在一处莲田停下,经过比较,这里的藕块最壮大。

    舒绘俯身之前,担扰其妹的安危,叮嘱道:“缘儿,控制好力度,藕根太深便不要了。”

    若非要赶着多挖藕,她也不想让妹妹过来。

    “我知道,阿姐别担心。”

    隔着一丈远,各自俯身摸索淤泥下的藕,低头忙活一阵儿,身子开始发热,舒绘不得不解下外袍,感觉细绳松了些,她又缠紧了一下面纱。

    红红的小疹子消了,但留下了一些印子,如要全然消去,还需敷一段时日的药,不过她貌似也习惯了面纱,每每出门都会顺手戴上。

    她的手很冰,与河水形成较大的温差,并不觉河水冰冷,河面又似有热气缭绕,恍惚眼前的是一池热水,让她有种“可入水”的错觉。

    放置好手中的藕后。

    忆起半月前的入水挖藕,她不禁想起那位陌生男子,稍稍愣了下神,些微白物晃眼而过,由此仰脸而视茫茫苍穹,雪花飘在掌心,转瞬即消融成水。

    “阿姐,下雪了,我们回去吗?”

    舒绘扫了一眼,划来的船比上回的大,但藕数尚不足十段,不忍空船离去,踌躇之际,她的心欲随雪花落入河里。

    “缘儿,你先回去,阿姐再待一个时辰。”

    她想支开妹妹,好能跳进河里快速挖藕。

    “这怎么行,不安全!”舒缘不愿走。

    舒绘立在船上打量,邻居家的莲船陆陆续续远去,剩下的几个身影,亦是在准备离开。

    北风凛冽,漫天飞雪,河面开始裹上一层霜白。今年本就收成不好,娘亲忙前忙后一年,只得她们一个温饱,根本没有余银养病。

    上天对她们一家从未留情过。

    水天茫茫连成一片,辨不清分界点何在,余光中,一艘小船逆流而行,船头矗立的修长之影隐绰,步步靠拢,拨开枯萎的莲叶,在雪中寻寻觅觅。

    转眼,当彼此的距离拉近,她看清了他的容貌,她诧异,他欣喜,四目相对之间,恍如万物众生里仅剩对方。

    “舒姑娘,许久不见。”溪岚微微一笑。

    舒绘抑住心头的哽咽,避开了视线道:“好久不见,叶公子。”

    “这雪看来暂时不会停,舒姑娘还不回家吗?”

    正问着,目光滑过她冻得通红的双手,心上不觉紧缩,自顾自踏上了她的船。

    小船晃了一下,舒绘定身抬眸时,只见他一脸怜惜连连发问:“舒姑娘又怎如此不顾身子?你这半个月是不是受寒了?”

    披上了带着他体温的外袍,低头欲给她系紧丝带。

    舒绘抬手挡下,怯怯后退了几步,淡然回应:“我没有受寒。”

    并不过多解释什么,也就未意识到他挂念了半个月。

    她欲解下外袍,他轻按住双肩不许,正僵持着,不远处河水流动,枯叶后探出一颗瞠目结舌的小脑袋,左右顾盼他们的手,木然道:“阿姐,他是阿姐的……朋友?”

    她不敢轻易断言男子的身份,而两人周身萦绕的气氛,又莫名叫人忽视不得。

    稚嫩之音,犹是戳穿他的心思,他慌得收回手,而她不加思索道:“不是!”

    幸而有白纱遮住了她面上的羞红,不会让他人发觉她的不对劲。

    “是曾有一面之缘。”溪岚连忙补充,目及两船上的藕量,当即明白她犹豫不回去的原因,他朝天色望了一眼,笑问:“舒姑娘是想多挖一些藕?”

    “今年挖不得了,要回去过冬了。”她轻微摇了下头,明显是不敢承认。

    他笑,趁她不备上手,边系边道:“舒姑娘,帮我保管一下。”

    “嗯?”舒绘闻言不解,察觉他说的是衣袍时,“嘭——”的一声,河面荡起了水花,双脚踩着淤泥,水只浸到他的大腿根,毫不费力往前迈步。

    “叶公子?”她心砰砰直跳,而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劝不得,只得津津有味看戏的双华,以为自己花了眼,抬手揉了几下,俨然不是他的幻觉,不由惊骇大喊:“公子!”

    “双华,下来!”溪岚毫不客气命令。

    双华呆呆张嘴,不敢忤逆其言,走到船头,伸了下脚试探水温,河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刺骨,他咬咬牙,扎进了水里,刹那一个激灵游遍全身,缓过神来,急忙紧随其后。

    他心中幽怨不已,殿下要在姑娘面前施展英勇气概,凭什么要他跟着挨冻?!

    舒绘划船靠近,急言相劝:“叶公子,上来罢!我们回去了!”

    溪岚假意听不见,手上使劲拔,一节藕出,稍稍以水洗净,愧疚而道:“抱歉,我没挖过藕,好像弄断了一截。”

    “无碍,叶公子你上来!”

    他还是不听,把莲藕放在她船上,重新埋头开挖,一次次不断调试手上的力度,一直默默提醒不许再断。

    而另一边的双华,虽有怨气,但也不拖延,利落洗净一节节藕,舒缘坐在船上接过,始终是一脸茫然懵懂,不知究竟是什么情况,她的阿姐怎会认识外乡人?

    共沐一场飘雪,纷纷扬扬落至发顶上,如是共度一生白了头。

    舒绘心绪乱如麻,视线从未离开过溪岚。

    半个时辰后,他依然在含笑放藕,她拽住了他的手腕,制止道:“叶公子够了,船快放不下了。”

    “好。”

    溪岚放下掌中的藕,顺着舒绘眼神的暗示,反扣她的腕节。

    她在船上弯腰拉着他,让他稍作借力蹬上船,可瞬间的冲力使双方的身子失衡,她不受控制,直直后倾欲倒下,而他被力量带了一下,猛地跪在船板上。

    身后是一堆藕,重量不同其他时候,压上许是会翻船下水。

    危急之际,他拥她入怀,如此环在臂弯之间,鼻尖气息缠绵,一时静谧无言,只闻心脏跳动之声,他悄悄低眸,只见她的鼻梁骨,面纱的带子松垮,仅是挂在脸上,倘若有冷风轻轻一吹,便可见她的娇颜。

    但风因他的阻挡而无法涌进。

    眸光流转如星辰,轮廓因白纱而微茫,拨动他不平静的心,不觉间抬手挑起一角,正要掀开一睹芳颜,却惊动了她这片刻的失神。

    “原来叶公子是轻浮浪子?”她故作淡定开口。

    他顿然心慌窒息,一把松开了怀抱,羞着脸辩解道:“我不是!我只是……”

    欲知她的长相。

    可,未经同意而擅自掀女子的面纱,又怎么不是轻浮浪子所为?

    声音稍大,惊动了不远处的两人,双华不明朗声而问:“公子,你在说什么?”

    他正要上船,即将回来汇合。

    两人的距离很近,为了掩饰方才的行为,也怕衣角的淤泥弄脏了她的衣裙,他往后挪开了些许,但船窄无处可躲,再挪可能就掉下河里了。

    而舒绘从容不迫绑了紧面纱。

    双华和舒缘过来时,所见的一幕则是:舒绘低眉给溪岚披上外袍,而溪岚笑得很不值钱,直勾勾的目光随她而动。

    “你家公子是在勾引我阿姐吗?”舒缘恨恨而言,一举夺过木桨奋力划动,吐纳心中的不痛快,像是要去杀人!

    “勾引?不,不…”双华本想纠正小孩的用词,但越发没眼看,因冷打了个寒颤,紧了紧外袍,连声强调:“我才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若要问为何会出现这一幕,只因舒绘归还外袍时,某人厚着脸皮道:“方才是我给姑娘披上的,姑娘也给我披上一回罢。”

    如此暧昧。舒绘一开始有些害羞,迟迟不上手,又闻他轻叹道:“算了,也不是很冷,应该冻不死。”

    是为了帮她才湿身的,她推托便是无情了,于是不再忸怩,乖乖给他披上,而他得了逞,自然是合不拢嘴。

    “多谢两位公子!阿姐我们回去罢?”

    舒缘朝其姐的方向说话,目光却如刀剜向溪岚。

    “稍等。”舒绘微微倾身,正色道:“多谢叶公子,公子先回船罢。”

    舒绘的船在前,领他们停靠在最近的岸边,下船前大略解释:“叶公子,双华公子,你们稍等片刻,我们起个火给你们暖暖身子。”

    这是她们目前能做的。

    道完此话,姐妹俩迈步离去,身后响起两道声音:

    “不麻烦姑娘了!”

    “多谢姑娘!”

    各应一言,阻止不了脚步,主仆对望一眼。

    溪岚怒视其颜:“双华,你胆敢让舒姑娘去为你做事?”

    “是舒姑娘自己提的!”双华理直气壮,像是有了靠山,挑衅笑了笑:“日后公子娶了舒姑娘,我自然是不能接受其好意,可公子,舒姑娘好似并没有心动啊?”

    溪岚恼羞成怒,双华机灵坐下,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公子,快让我帮你洗,衣摆那么脏,舒姑娘会嫌弃你的!”

    “洗你的去!”他没好气拒绝,坐下自己清洗。

    舒缘忆起大人常谈的情爱,对溪岚十分不满,惧他拐走她的阿姐,怕阿姐因他受了委屈。

    她捡起枯枝掰断,气哼哼道:“阿姐,你可不能被骚男人勾了魂!”

    “什么?”骚男人?舒绘疑惑而问,抓起一把枯叶后,抬眸只见舒缘气鼓鼓盯着岸边的背影,她瞬息明白了什么,不由失笑出声。

    但不知为何,这回她却说不出安抚她的话。

    仔细沉思下来,心底激情尽消,抱着枯枝出去前,她淡淡一笑:“叶公子那身不凡气量,并非是寻常人家,多少女子没见过?又怎会对乡野女子动心?而我此生只想陪在阿娘和你身边!”

    烟火袅袅而起,暖意直达冷冷的躯体,许是不知说什么,几人皆不约而同沉默。

    几刻后,舒绘起身欲行,还未告别,溪岚抢先道:“舒姑娘,我送你回去!”

    “不麻烦公子。”舒绘执起妹妹的手,一道客气行了个礼,笑言:“天寒地冻,二位待衣摆干了些再回去罢,切莫因此受寒发热了,我们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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