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又要开始工作了，陆渺对着镜子打理好自己。

    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下身一条黑色长裙，蓬蓬的乌发披在脑后，涂一点豆沙色的口红，显得人气色很好，看上去清新自然，含蓄温柔。

    隔壁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路上不堵车，来到医院。

    同事和她打招呼：“陆医生，早上好。”

    陆渺道：“王医生，早上好。”

    她来到更衣室换上白大褂，走去诊室，路上遇见几个熟悉的人，大家也是打打招呼问声好，她是皮肤科医生，今天上午有门诊。

    时间还早，她在电脑前写病历，不一会儿今天也有门诊的付苗苗到了。

    付苗苗说：“陆医生，周末的电影好看吗？”

    陆渺说：“还好，女主演很漂亮。”

    那是一部很旧的德国爱情电影，陆渺对本片唯一的印象是，电影海报里面女主演深刻的女主演蓝色的眼睛和富有风情的血红色的吊带长裙。

    付苗苗说：“男主演也很帅，我以前看过那部电影，年轻时期的阿兰德龙很帅的，他骑摩托的样子特别拉风，我妈妈是他的忠实粉丝。”

    那张影票是普瑞银行的用户随机赠礼，她和付苗苗都是普瑞银行的客户，陆渺被赠送了影票，付苗苗收到了一个不粘锅。

    付苗苗说：“我在网上看，这次奖品是随机的，礼物有大有小，我听说一等奖是一台苹果手机，影票和不粘锅还算是好的，有人只收到了一包瓜子，还有人收到了一包纸巾，很多人什么都没收到。”

    这会儿功夫，付苗苗摘了包包，开了电脑，捧着保温杯在身后的饮水机里接了半杯水。

    付苗苗一边接水一边等电脑开机，顺便和陆渺说话，“抽奖好难的，我很少能抽到奖，陆医生，我听学姐讲，你的运气好像有些好。”

    说的神神秘秘，具体怎么个好法付苗苗还没见识过，她问：“是不是坐公交车必有空座，看电影旁边坐着的都是帅哥？随手一抽就是百万大奖？”

    陆渺说：“哪有这样的运气？”

    付苗苗叹气：“说的也是。”

    陆渺的手虚虚放在键盘上，她微微拉高嘴角，脸上应该是一个淡笑，望着付苗苗笑着说道：“运气不可捉摸，还是坚持和努力更重要。”

    付苗苗放下茶杯坐下说道：“可能有时候认真的需要两分运气眷顾，就说咱们皮肤科，多少人身上长个东西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有些人偏偏就癌症了。尤其我们在医院，有时候还是要祈祷一下了，为了患者也为了自己。”

    付苗苗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做了个虔诚的祈祷姿势，“希望今天的门诊患者少一点，希望今天没有加班和临时会议。”

    陆渺笑了笑，今天周一是医院就诊人最多的日子，付苗苗的心愿到底没有办法实现。

    从早上八点钟医院正式开工，来就诊的病人络绎不绝，付苗苗戴着口罩只在喝水的时候摘下来一会儿。

    这一天，除了忙一些，没有任何意外，一切如常。

    周二，陆渺下班回家，在电梯里遇见隔壁一家三口，夫妻两个抱着孩子彬彬有礼。

    周三，陆渺接待一位眼熟的患者。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病人说：“医生我要取一颗痣。”

    陆渺问：“取哪颗？”

    她伸手点了一下左侧脖子。

    那里有一颗咖啡色小痣，不足3mm

    陆渺在操作室里拿着激光枪，为对方激光祛痣。

    对方闭着眼睛，眉头有点紧绷，她手边放着一个香奈儿春季新款的手提包，一身裁剪布料俱是精良的衣服，左手中指一枚婚戒。

    也是认识的人，她来的次数多，后来陆渺和对方也就慢慢认识了。

    这位小姐叫崔悦，外表看起来二十出头，也确实年轻，还不到三十岁，但已经结婚好几年了，有一个刚读小学的儿子，有个当老总的老公，据说她和她老公是青梅竹马，她老公有个小三，他们结婚几年她老公就和小三在一起几年了。

    崔悦告诉陆渺说，她老公每当着她面被小三叫走一次，她就来取一次痣，激光探头灼烧人的皮肤是有轻微的刺痛感，她内心的毁灭欲在这种轻微的自我虐待的活动中得到了释放，回到家庭还能心平气和地做孩子的好母亲。

    善良是好品质，但有时候让人不想赞美。

    陆渺也不记得帮她取过多少颗痣，五六颗应该是有的，七八颗可能也有。

    医院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她知道一些人的故事，也知道一些人藏着故事。

    比如有人放下挂号单撩起T恤下摆，露出腰侧一段精致的玫瑰刺青，问她：“医生，这个能去掉吗？”

    在这里，人与人的关系大多是一期一会，有些人会和医生分享他们的故事，更多的人则是来去匆匆保持沉默。

    很多故事，也是乏善可陈的。

    今天五点下班，走到小区附近，有一辆三轮电动车拉着一台滚筒洗衣机轰隆隆开走，车上坐着个正在吹小风扇的人，看着像个大学生，或者是刚入社会的学生。

    回家乘电梯上楼。

    同一栋楼的两个人在聊天。

    “他们在楼下卖的，什么冰箱、空调、洗衣机、柜子，锅碗瓢盆，什么零零碎碎的东西，各个群里发，不到两个小时都卖干净了。”

    “我妹子买了她家的电视机，还是新的呢，她前段时间说投影仪不好用，正要买电视呢，这回可是省钱了。”

    “我家还想换个洗衣机呢，知道她家是去年买的，那会儿我在办公室没看手机。”

    陆渺也有各种各样的群，大多被她屏蔽了。

    听他们讲话，应该是有人搬家大卖家具。

    陆渺到楼层出了电梯，发现隔壁大开着门，里面空空如也，里面传来吸尘器的声音，楼道里堆积着一些杂物。

    从里面走出一个穿保洁马甲的人，笑着和陆渺打招呼，说道：“我们在清理新房，这里的东西一会儿就清走，动静也不会很大，一会儿就搞完，不会打扰您休息的，再过两个小时我们就下班离开，还请您见谅。”

    对方拿了一袋子水果递给陆渺。

    陆渺没收，只是点点头，说道：“请自便。”

    -

    周三

    陆渺参加了两台手术，下了第一场手术，休息的时候遇到了肿瘤科的吴主任。

    不是同一个科室的人，见面的时候不太多。

    吴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白大褂，方头大脸，表情威严中带着点亲切。

    吴豫章笑着说：“刚刚我在一旁参观，陆医生手术动作熟练迅速，开到快止血也快，年轻人很优秀。”

    陆渺说：“吴主任，您过奖了。”

    吴豫章笑了笑，摇摇头：“别自谦，这个时代可不适合自谦，优秀就是优秀，好就是好，一定要张扬出来。”

    陆渺不觉得吴豫章是来和她说这些的，只道：“感谢您的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

    吴豫章说：“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

    这位吴主任像是今天特意来夸奖她的，陆渺觉得有点猫腻，大约也不是什么好事。

    吴豫章今天格外和蔼，他问道：“陆医生，现在有男朋友吗？”

    陆渺的表情收了收，说道：“吴主任，我不喜欢聊这些。”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要害羞。”

    “我是说，您要聊这些，我没什么话可说。”

    吴豫章的脸色不太好看，强笑了笑，和经过的一个护士说：“五号床的过敏反应怎么样了？”

    他对陆渺说：“病人那边有事儿，我得走了。”

    许多人觉得应该找个对象结婚，否则人生就是缺了点什么，但为什么要找个对象结婚呢？

    陆渺听过很多种理由，总觉得差一点，站不住脚。

    而一个到了婚龄还没结婚的女人，在一些男人眼里像是一个裂了缝的鸡蛋，他们缭绕盘旋，嗡嗡不止。

    不专是男人，有些女人也这么看。

    也许是因为这些男人和女人，“婚姻”这个词有时候让人觉得有点恶心。

    读书的时候，王凤贤一直怕她恋爱，怕她耽搁了学业，这是一等一的事情。读大学的时候，她其实也不大认同恋爱，那时候她很怕她是个恋爱脑跟着一个男的跑到哪个天涯海角去。但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又换成了另一种怕，她怕陆渺变成了一个“老姑娘”。

    她这两年在人前是一副潮流人士，谈的是门当户对和独立女性，关起门则是拼命用一些“传统”的话武装自己。

    “女人不能没有男人”

    “不论怎样都是该结婚的”

    “人人不结婚，世界就要完了”

    ……

    这些话，陆渺听得不多，她是有办法让这些花中止的。

    王凤贤只是挑她心情似乎不错的时候说，比如说两个人一起剥豌豆的时候，一起走路的时候。

    有些扫兴。

    不知道对王凤贤来说，女儿不结婚和女儿脱离掌控究竟哪个更可怕？

    经过两场手术，陆渺稍微有些累了，她喝了矿泉水，觉得胃肠里面有点东西了，不觉得饿，只觉得有些凉。

    医院附近有很多餐厅。

    陆渺吃了一顿饭，开车回家。

    一路霓虹绚烂，星星很少，银河模糊。

    她穿过冰冷的霓虹、浩渺的星光、也穿过万家灯火，赶往自己的寄身之所。

    电梯上行，四壁不锈钢光可鉴人，今天晚上略加了一个小时的班，她有点疲惫。

    电梯打开。

    隔壁的门开着，有人正往里面搬东西，四方形的东西，像是个小柜子。

    一个穿着年轻男人站在门口的位置，他略微避开一段空间，看着那些东西从身边进去。

    这个人一身休闲的打扮，白色的薄针织T恤，蓝色牛仔长裤。

    四目相对，是宋嘉年。

    他笑得温和，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里盛着光。

    就在对视中，陆渺意识到一件事——他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