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元宵节后的第二天,邵舒一大早去了军营,俞晗芝今晨不知为何难以进食,精神不大好,直到中午邵碧姚来用膳,愁眉苦脸地说起昨夜,她才提起点兴致。

    俞晗芝正托腮,瞧着邵碧姚说话:“昨天晚上啊,别提多别扭了,我是按照你的路线图,带着小樱游灯会呢。突然就看到了梅若谷,他倒好,明明看到了我,把头一转,假装没看到我,往旁边拐了。”

    “我就让小樱带着妹妹先逛一会,我追了过去,当着他弟弟妹妹的面,把他喊到小巷子里。”

    “那小巷子里啊,乌漆嘛哈的,我也看不到他什么表情,索性大着胆子和他道歉,道完歉,你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俞晗芝听得入神,问道:“什么话?”

    邵碧姚气呼呼地撅着嘴:“他说,好的,然后还问我,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那态度可嚣张冷漠极了,就像她是什么可怕的人物,恨不得避开一样。

    “我知道我不该恼怒,压着怒火和他说起那天雅苑的事情,我说那是一个误会。”邵碧姚顿了下,语气弱了几分,“我根本不是真的想要对他下毒,然后,然后他就问我,那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邵碧姚长吁了一口气,“我能怎么说?他问我为什么下毒却又不是真的想下毒的原因,难道我能实话实说,说我这么多年误会他对我做那样的事情……这话,我怎么能说出口呢?”

    “我说不出口,他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还说什么……”邵碧姚看了俞晗芝一眼,垂下眼眸:“他很受伤之类的话,就好像,好像,我才是那个狠心的坏人。”

    俞晗芝盯着她:“……”

    “好啦好啦,你别看我了。”邵碧姚苦恼地撑着脸颊,万分忧愁道:“二妹妹,你说说看,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已经在父上面前夸下海口了,说我会解决和梅大公子的事情。”

    俞晗芝轻轻抚了下她的手背:“别担心,依我看,梅大公子如今乃是刻意疏远你,等他想明白了,自然就能解决了。”

    “真的?”邵碧姚却有点泄气,这么多年来她才没有这么追着一个人,如今还要她像密探一样跟踪他,她可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不过,两个人的关系还是需要双方的努力,只要你对他真心,他一定会有回应的。”俞晗芝仿佛想起了她和邵舒的过往,心里荡起一股暖意,接着道:“你换过来想想,梅大公子惦记了你这么多年,如今,你不是也有回应了?”

    “什么呀。”邵碧姚瞪了她一眼,心里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感觉,就好像是忽然对一个人有了重新的认识,刮目相看之后,越发好奇,越发想要靠近。

    两人聊了一会,倒是把彼此不开心的情绪消解得差不多了。

    却在午后,邵舒急匆匆回来了,脸色凝重肃然,俞晗芝知道可能是有事发生,起了身,而邵舒那边小碎步地快跑了过来,连忙扶住她。

    “哎哟,我的眼睛。”邵碧姚也站了起来,调侃了小夫妻几句离开了。

    “怎么了?”俞晗芝微微蹙眉,邵舒看了她一眼,带着一种力不从心的温柔,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牵着她进了屋。他将她带至榻前,整个过程谁都没说话,却有一种无形的言语包围着两人。

    俞晗芝的心间颤抖,她坐至榻上,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拉着他,轻轻问道:“你,又要走了?”

    邵舒的眉眼一跳,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立在她面前,垂着头看她,嗯了一声:“关东急报,戎狄进犯,我和大哥、三弟都要前往北境。”

    话音落下,屋子里静了几瞬,俞晗芝紧紧地,用力掐着他的手,片刻后才缓缓松开力度,仰起头,眸光含水,终是笑了笑:“要去多久?”藏好眼泪,不要让他担心。

    邵舒顿了片刻:“……归期难定。”

    俞晗芝的嘴唇颤动了几下,唇边扯出的笑容僵了好几下,那一刻呢,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想要留住他,不希望他离开,却又知道,她不能这么自私。

    可是心里很难过,很想气他,她渐渐松开了他的手,垂着头,脖颈拉得笔直,有一种无畏的倔犟,然后听见她浅浅的“嗯”了一声,就是没有抬起头。

    一滴泪,啪嗒一声,落在了自己的手背,她又倔犟地背着手在衣裳上擦了擦。

    却又有一滴泪、几滴泪、啪嗒啪嗒流下来。

    “夫人……”邵舒的心里像是被鹰爪铁钩揪住一般,他蹲下来,半跪在俞晗芝的面前,伸手摸上她的脸颊,轻轻一抬,便看到一张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的脸庞。

    “对不起……”

    俞晗芝却是摇了摇头。

    “夫人……”邵舒一遍遍喊着她,一下下朝她的脸颊落下吻,吻着她的泪,吻着她的鼻梁,吻着她的嘴唇。

    午后的光,从窗扉照入,几道斜斜的光影打在两人的侧身。俞晗芝脸上的泪痕干了,哭泣声也止住了,邵舒依旧是半跪的姿势,将侧脸埋在她的腰腹上,虽然不曾说什么话,却带着千般、万般的不舍。

    俞晗芝轻叹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却仿佛摸到了一片湿润。

    他哭了?怎么哭得一点声音没?

    “你先起来。”俞晗芝将手伸进他的臂弯之中,想要将他拉起来,但邵舒微微使劲,蒙着头,手在脸颊擦了擦,这才仰起头,嘴角还微微翘着。

    乍然入目,俞晗芝看到一双含水的桃花眼,微微上扬的眼角满含柔情,笔挺的眉眼就像是雨后空山,带着层层的雾气,给人一种朦胧不清的俊美。

    俞晗芝看着他,笑了起来。

    邵舒瞪了她一眼,有一种属于他却又陌生的羞赧和可爱,轻咳了一声,又看向她隆起的肚子,眉头皱起,“戎狄进犯,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情。”

    俞晗芝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我和孩子都会等你,等你回来。”

    “夫人,”邵舒微微直起膝盖,将她轻轻抱在怀中,“我,舍不得你。”他缓缓闭了闭眼,眼角一抹泪光,在光之下,犹如点点珍珠。

    “我也舍不得你。”

    俞晗芝的肚子隆起,坐在榻前,邵舒半跪着,上半身前倾,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中,珍视无比。两人久久都没有动,没有说话,好像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风也停了,光线也滞了。只有两颗心,为着彼此而跳动。

    邵舒:“孩子出生前,我一定回来。”

    俞晗芝:“我等你。”

    “等我。”

    “嗯。”

    —

    戎狄进犯北境,邵禹、邵舒和邵禹作为关东的首领,三人都上了战场。

    俞晗芝收到的邵舒第一封信,就是首战大捷的报喜,她很开心,她知道邵舒一定会打胜仗,一定会活着回来,一定会回来,看着他们的孩子出生。

    她有期待,所以等待很痛苦,可又因为肚子里的小家伙,也不算那么难熬。

    只是邵舒离开的这段时间,她孕吐反应严重了起来,吃什么都想吐,以前喜欢吃的都没胃口,反而想吃一些曾经没吃过的,比如,臭豆腐之类的……每次,邵碧姚和马若瑄都会愁眉苦脸地陪她吃些稀奇古怪的食物。

    日子犹如窗间过马,很快便开了春,万物复苏。

    邵碧姚经营城南的福满天,已经出了师,不需要白小娘在旁照看了,在俞晗芝的考课下,成了一名合格的掌柜。当天黄昏,她邀请了几个知交好友,其实除了俞晗芝、马若瑄,也就喊来了莫桑柔,知府大人的闺女。

    “你都多久没联系我了?最近忙什么呢。”邵碧姚热络地将莫桑柔拉了进来,给俞晗芝和马若瑄介绍。

    莫桑柔生得微胖,脸颊尤为圆润,但五官端正,给人一种憨态可掬的感觉。她起初有些局促,但被邵碧姚几句话就说开了话匣子,好奇地问道:“你一个人能看管这么大一个酒楼?”

    邵碧姚点着头,可自豪了。

    “对了,过几天就是我的生辰宴了,你要不要帮忙?”莫桑柔说道:“我准备在湘园办生辰宴,到时候会有重要的消息宣布……诶,你要不要负责生辰宴的吃食?我听说梅花酒就是福满天的?”

    “可以呀。”邵碧姚停顿了下,看向俞晗芝:“可我是第一次,到时候可能还需要白小娘在旁帮手。”

    “自然可以。”俞晗芝微微一笑,几人就说起那生辰宴的安排。

    邵碧姚本想留莫桑柔用晚膳,但她却站了起来,笑得有些害羞:“不了,一会儿还有人来接我,我,我还有事。”邵碧姚瞧她的模样古古怪怪,送她出门的时候,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没有。”

    “你还说没有。”邵碧姚晃了晃她的手臂,又道:“看你说话都不利索了,我们可是十年的朋友了,我还不了解你吗?”说时,瞥了眼她腰间的香囊问道:“这上面绣着鸳鸯呢?哪来的鸳鸯?”

    莫桑柔这家伙难不成偷偷瞒着她,和谁私定终生了?!

    “你,哎呀,你先别问这么多。”莫桑柔有些害羞,拽着邵碧姚的手臂,同她走到门口就停住了,留下一句,“到时宴会上,你就知道了。”然后转头就跑了。

    邵碧姚觉得她古古怪怪得,想起了自己和书生的那段情,害怕她步了自己的后尘,有些担心。

    莫桑柔的生日宴就在五天后,也邀请了俞晗芝和马若瑄,但是生日宴在湘园举办,湘园又是蒋府的地盘,俞晗芝听了有那么多人去,她怀着孕,身体本就不舒服,婉拒了。

    她还不如在家里歇着,看看邵舒写给她的信,睡睡觉,吃吃喝喝多舒服,不过她担心宴会上万一发生什么,就让洛枫跟着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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