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坐在休息区的茉莉端详着面前的男人，越看越觉得眼熟。
“真的是你啊。”大厅敞亮的灯光下，男人露出欣慰的模样。他对茉莉的宕机毫不在意，而是打趣地指着自己的脸道。“你一定认识我的，再想想？”
“……啊！”
“班鸠罗！”茉莉叫出声。“是你吗？！”
“是我是我。”班鸠罗点点头，温和地感慨道。“记得我真是太好了，我们有三四年没见了吧？”
茉莉欣喜极了，脸上的傻笑都藏不住。班鸠罗和她是同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很早就出去做了甜品师的学徒。他大茉莉好几岁，在茉莉的记忆里，班鸠罗是一个极其可靠的大哥哥，孤儿院的杂活，带着年幼孩子们玩耍，他都尽职尽责，以至于他决定离开的那一天，一群一群的孩子拽着他裤子不让他走。
“太巧了班鸠罗！！你…我们…啊！我们居然在这里见面了！是巧合吗？！”茉莉站起身子靠近几步，就差贴了上去。对她来说班鸠罗不是外人，而是多年未见的亲人，曾经依赖的人。孤儿院的孩子们离开后就各奔东西，在很多人都没有手机的时候，这一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班鸠罗给他们一人买了一杯咖啡坐在人来人往的等候区。
班鸠罗比茉莉记忆里沧桑了一些，胡茬在他下巴细细地覆盖了一层，一头红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他的皮肤有些干燥，身上有着不属于年龄的稳重。说话时，他和记忆里一样温柔幽默，一同回忆着茉莉从前因为胆小发生的丑事。
“啊，还记得那时候我们几个男孩去跟另一家孤儿院欺负你们的男孩打架，别人都跑完了，就你像鸵鸟一样抱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要再说了！”黑历史让茉莉掩面，动作和当年大同小异。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茉莉。”斑鸠罗撑在膝盖上笑。“就是这个动作。你还带我回顾一遍。”
那时候的茉莉瘦瘦小小，被对面男孩欺负的头发乱成鸡窝，她吓得不敢动，只是把脑袋埋在胳膊里试图逃避现实，如果不是斑鸠罗带着男孩们过来，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
“茉莉，遇见这种事要用腿跑啊！抱头痛哭管什么用。”那是个艳阳天。光线火辣辣的，茉莉眯着眼睛从胳膊上看声音的主人——穿着破旧汗衫的斑鸠罗逆着光，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正向她伸出手。他微卷的红发在热风里飘扬，像温暖不伤人的火焰，点在茉莉心里，轻轻一下，暖了一片。
“遇到危险，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跑，知道吗？下次可就不一定有我了，你要有能逃跑的能力吧？”斑鸠罗这么教育她，她用胳膊擦着脸连连点头，自此每天早上都跟着他晨跑。
斑鸠罗觉得她缺乏锻炼，经常鼓舞她跟着自己做工作。那时的茉莉对自己的生活没什么计划，而斑鸠罗却好似已经给她这样的孩子计划好了一般，教会了她，还有很多孩子们生存技能。他是个极为可靠的人，无论遇见什么事，只要去找他，他都会挺身而出，尽力帮他们解决。
茉莉这个比性格坚强了很多倍的身体素质就是斑鸠罗一手带出来的。因为他觉得，身体是活的更好的本钱。
“茉莉将来有想做的事吗？”在快要离开的前几天，斑鸠罗带着茉莉清理完物资，坐在灶台上问了起来。
“呃…想赚钱，然后…离开这个地方，周游世界…”茉莉十分不好意思地说。
“很棒的想法。”斑鸠罗点点头。“攒钱的话，那你应该出去做做工了。”
“是的…我刚打算和你说来着……我下周就要去一户有钱人家做女仆了…”茉莉说。
“咦，你怎么没有告诉我？”斑鸠罗吃惊。“你应该让我帮你物色一下，你还这么小，万一遇见恶心的家伙！”
“不不不……你最近在考虑出去的事吧？我也不想那么麻烦你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茉莉在身前摆手。她很信赖他，如果可以，她也真的非常想要依赖他，可茉莉不愿意。她觉得斑鸠罗已经够累了，他很喜欢往身上背担子，付出似乎让他很满足，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一样。茉莉对他那样消耗自己觉得于心不忍。
“呃…斑鸠罗出去后有什么计划嘛？”茉莉挠挠脸，赶忙问道。她要快点打住这个话题。
斑鸠罗没好气地打了一下茉莉的头。
“你这丫头真是的，我说过永远不用和我客气。”
茉莉腼腆地笑了，努力试图让他安心。“放心好了，我虽然懂得不多…但还是很小心地选了这个工作的…！”
“唉，好吧。”斑鸠罗叹了口气。
“所以你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嘛？”
“我要救这个国家于水深火热。”斑鸠罗面色一正。“然后，让我身边的大家都过上好生活。”
茉莉呆了呆，她缓慢意识过来，又觉得这确实是斑鸠罗能说出来的话。
“呃…所以，你要从政？”
他摇摇头。“走一步说一步吧，但这是我的目标。”说罢，他又有些中二地补充道。“挡我者死死死！”
“哇。”茉莉拍拍手。“我相信你肯定可以，毕竟没你做不到的事嘛。”
记忆里说这话的红发男孩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浑身散发着充沛的能量，那无论何时都意志坚定的模样就是茉莉心里对他最好的概括，而刚才迟迟没有认出也正是因为——这重要的特质从他身上消失了。
眼前的斑鸠罗温柔依旧，昂扬的少年气却如同烈阳下一池水，已经蒸发了个干净。
“啊，想想从前孤儿院的生活也真是不错。”被磨去棱角的红发青年怅惘着感慨。“那时候的生活虽说不上好，但也说得上是衣食无忧，还有那么多朋友在。”
茉莉小心地观察他，轻道。“斑鸠罗怎么在这里？”
“我打算来天空竞技场磨练一下自己，顺带，今天不是烟火节开始了？想来看看。”斑鸠罗回答。“真是巧啊茉莉，我是临时改签的航班，如果没有这一出，指不定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了。”
“唔…天空竞技场？”茉莉愣愣。这确实很巧，因为自己刚巧从天空竞技场下班，刚巧在今天被夫人叫了回去。
“说起来茉莉最近在做什么工作？”斑鸠罗打量着茉莉一身干练的管家服，还有满地的贵重物品笑道。“你真是长大了茉莉，看得出你成长了很多很多。这身打扮…难不成是管家？”
“呃…你一下就猜对了。”茉莉刻在意识里的警铃开始敲。虽然揍敌客家根本不在乎他们管家家属知不知道他们的逆天主子是谁，但茉莉却第一时间认为不该告诉斑鸠罗，因为他一定会操心的不能行。所以茉莉几乎立刻，就模糊了一下信息道。“在一户有钱人家做事，家里的夫人让我来买这些东西回去交差。”
斑鸠罗看了看满地的东西，点点头。
“看出来了，很有钱。”
两人沉默了一会。
“你一个人拎过来的？”他问。
“呃是的，别担心，我现在身体特别好，因为听你的天天锻炼…！”茉莉说着把两个胳膊架起来当大力士。
斑鸠罗被逗笑了。
“最近看斯托多尔的报道了吗？”斑鸠罗话锋一转。
“……看了，政·府刚稳定国内情况没多久，正在清扫吧？”
两人间的氛围沉寂下来。这期间茉莉给孤儿院联系过，因为他们在国家边缘地带，并不是主要闹事地区，影响不大。他们国家近些年动荡不止，这一次十分激烈，民间武装势力攻势激烈，更重要的是有G·多摩这位优秀的组织者指挥，攻向首都夺权的势头不可阻挡。但就在关键时刻，G·多摩被暗杀，另外几位高层相继遇刺，导致这一次民间运动也像从前一样迅速土崩瓦解，只为城市和每个人心中留下了无尽的伤痕。
茉莉其实不太管这些，很多当地人也一样。他们已经过得足够辛苦，但还说不上一无所有，努力维持现有的东西生存下去是那边人的常态。而据说，这次民间武装势力的行动对民众的冲击也分外剧烈，一次一次的动荡让更多的人流离失所，摧毁掉了他们本就寥寥无几的生活希望。
茉莉有时会想，既然推翻当权的行动一次又一次失败，只是徒增了民众的痛苦，那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起义，□□如果真的成功，生活真的就能变得更好吗？
茉莉不懂，完全的不懂。甚至说，当她听到又出现□□起义民间武装时，她脑子里就会出现人们的哭声，惨叫声，爆炸声。
没有更好，一点都没有。
“我其实对这次民间的行动很看好的。”斑鸠罗淡淡道。“G·多摩是一位很不一样的人，如果他没死，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对面的手段太黑了。”
茉莉不知道说什么，她记得他的梦想是救国于水深火热。如果不是开玩笑的话。
她的电话响了。
茉莉慌忙把手机拿出来接听。
“喂你好……是的是的…你们到了吗…好的！我马上去！”
出外勤工作的管家今天正好路过这边回宅邸，他们会把飞艇停在私人机位顺道把茉莉一起带回去。
“抱歉斑鸠罗我要走了……我们留一下电话号码吧！”茉莉慌乱又难过地说。
“当然。”斑鸠罗也站起来。“你要照顾好自己，我们再联系。”
茉莉连连点头。“见到你真是好开心，我平时看手机不及时消息比较慢…但我看到一定会回复的！”
青年点头，弯腰拎起来了一大把奢侈品礼盒。“理解，走吧，我送你一段。”
“本来还说想邀请你一起去烟火节，但你现在可是比我忙多了。”
如果我没被叫走就可以了…
茉莉这么想。她如果继续在天空竞技场这边工作，一定会见到斑鸠罗，并且多聊聊的…
来到登机口，斑鸠罗把东西一件一件递给茉莉，顺带教了教她怎样拎东西省力。
茉莉小心注目着他，忽然就眼睛热了。
她真见不到一点他从前的样子了，但他却好像还是从前的他。
“…常联系斑鸠罗，”茉莉哽咽着。“今天能见到你，真的是我最近最快乐的事情了。”
斑鸠罗愣愣，看着小时候分外照顾的妹妹，他手抬了抬，最后只是在她头上摸了摸。
“我也是，茉莉。”他温柔地说。“有事联系我。”
“对了。”他又补充，手在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小块四四方方的手工巧克力在她眼前晃了晃。
“巧克力。给你。”他塞进茉莉的衣服外兜。“记得吗，小时候如果能吃上一块，高兴三天都不夸张吧？”
茉莉笑了，眼泪也一起下来。她连连点头。“是的，而且我永远抢不到，你通常会分给我一些。”
“快走吧。”斑鸠罗望着她的泪滴，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茉莉重重地点头，恋恋不舍地拎着满手的东西跑进通道。
……
……
“布尔干地区特级丑橘。”已是人来人往的外街上，冬日的冷风已经降临。伊路米一边念叨一边把橘子剥开，掰下一瓣放进嘴里。“这边没卖橙子的，橘子差不多一样…嗯，我专门让店主挑了个酸的，很酸。”说罢，伊路米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脸颊，被酸到了。
“你真好哥。”站在对面伊露涅面带微笑，手里举着两串新鲜的烤青椒，最上面的一个被咬了一半。“我专门让老板保留青椒风味，我尝了，很鲜。”
“为什么是两串。”
“橘子有八瓣，你也要吃八个青椒。”
“伊露涅，青椒可是比橘子大哦。”
“那咱俩谁都别吃了吧。”
“伊露涅，这是你应该吃的。”伊路米黑黝黝的大眼睛看看青椒说。“妈妈专门强调过哦。”
“哦。”伊露涅说。“要不然今天谁也不吃，要不然你吃八个青椒我吃八瓣橘子，你是大哥你决定。”
“……”
“快决定啦！”伊露涅跺脚。“咱们是过来玩儿的！别浪费时间！”
“你如果吃了橘子，马上就能去玩儿了哦。”
“你意思是我吃，你不吃？”
“哥哥可以陪你吃一个青椒。”
伊露涅青椒一甩，扭头就走。
“扫兴死啦！今天分明应该休息一天的！”她回头朝他叫，生气极了。“你自己吃吧！你如果今天再拿着橘子橙子什么的，就别和我一起啦！”
伊路米歪了歪头，他看看手里的橘子，也扔进了垃圾桶。
没关系，他计划明天再让伊露涅补回来。
刚刚的橘子是真酸，太酸了。不让伊露涅吃真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