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茉莉度过了缓慢而煎熬的三天。她要么就是躺在床上盯天花板，要么就是把自己锁在厕所里来回踱步。她焦思苦虑，她坐立难安，她在犹豫是否说走就走直接去巴托奇亚共和国，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茉莉对自己的能力其实是有点信心的。孤儿院出来的孩子本就比有“家”的孩子要更能吃苦更能做事，她只是没有做出选择的勇气，没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她需要一个给她做决定的人，那样她就不需要承担这样的折磨，可以只照做，只听从指令，免受选择恐惧症的困扰。
可眼下她似乎必须做出选择了。
她不是没看其他地方的招聘内容——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祸，可能是潜意识觉得这种顶级庄园的招聘太过难得，她就像是没有购买欲的顾客在衣服店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一样，庄园在她心里占据了大片位置，仿佛已经夺去了她的视线，抓住了她的心，勾走了她的魂儿，让她无法留意到别的消息。她甚至已经想象出自己忙碌在玫瑰花园里，奔波在欧式建筑中，累并快乐着的模样。而这，将会是她实现人生理想的第一步吗？
茉莉从床上一弹而起。
“茉莉啊，你已经长大了，人生重大的决定，要由自己做了！”
她这么给自己鼓气打劲儿，急躁地拿来手机找到那个男人的电话号码，然后开始让手指在距离拨通按键0.5厘米的地方颤抖。
茉莉深吸了几口气，卯足劲儿准本按下去。
……
茉莉又深吸了几口气，又卯足了劲儿准备按下去。
……
茉莉再深吸了几口气，再卯足了劲儿准备按下去。
……
在这欲行又止的矛盾中，茉莉觉得有股热气在胃里盘旋发酵，遂直冲天顶盖——她厌恶自己这个样子，厌恶犹犹豫豫的自己。不断升温的情绪刺激得她热泪盈眶，她狠狠捶打自己的床，直到整个胳膊都麻透了才罢休。
“我必须要迈出这一步。”
她喘着气告诉自己。
“必须。”
她让指甲陷进按键，将电话拨了出去。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等待接听”，手指不安地摩挲着手机壳。
片刻，屏幕开始记秒。
“您好。”电话那头说。
“……”茉莉咽了一大口口水平复心情。“…你好，我是茉莉，我想去应聘佩斯庄园的女仆职位，请允许我报名。”
下定决心后的茉莉行事异常迅速，她持续性亢奋着，就像生怕自己又打退堂鼓一样，她算着日期，买了船票，快速收拾行李，和孤儿院的大家泪别，然后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异国求生的道路。
进入巴托奇亚共和国不需要严格的身份审查，站在巴托奇亚共和国登托拉地区的那一刻，茉莉觉得自己身体条件或许比想象的更好——两夜一天的航行外加一天的火车，既没有晕船也没有晕车，哪怕睡眠不足五个小时却也精神抖擞。她觉得自己聘得全球知名商业大亨的庄园职位的概率更高了，她的情绪持续高涨，整个人满当当地像个快绽放的花骨朵，她驮着自己的一袋行李路过一家商铺，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早上8点。
她开始寻找一辆标有佩斯家族标识的大巴车——没错，佩斯家族给他们这些海外人员准备了专车接送。茉莉已将那个男人给她提供的家徽图案深深记在了脑子里，她和其它人都有自己的专属编号和接待员的照片，为的是防止有人冒充应聘人员和接待人员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茉莉是卡着面试日期的前一天来的，她不想花太多资金在宾馆上，今天住一夜，明天直接面试是她认为的最理想的情况。
大巴车里逐渐塞满了人。茉莉缩在一个角落有窗的位置，悄悄打量周围。她觉得这一批次的大家应该都是女仆男仆，管家厨师这类职业的普通人。她隔着车窗看向斜侧的另一辆，一些奇装异服身段各异的男人女人坐在里面，不少人手里都拿着奇怪的工具。
会是什么｛魔兽饲养｝的相关人士吗？
带着疑问，茉莉小心收回目光。她旁边坐着一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心无旁骛浏览着手里的书本。
“呃…那个，能问问您想应聘什么职位吗？”漫长的寂静里，茉莉没憋住。
“不重要。”他即答。
“欸？”
青年漫不经心地斜来她一眼，玄玄乎乎地说：“只要目的达到，过程如何不重要。”
“……”
半小时后，大巴车开始启程。
巴托奇亚共和国地势多样，东侧是广袤无垠的平原，西北方向的登托拉地区则是以连绵的丘陵以及高原为主。这里有两处5A级国家生态保护区，城市更是被生机勃勃的绿色簇拥着。视线如果向远望去，无论你被埋藏在城市，亦或是在天空中飞行，都无法忽视那浓云盘旋之处，巨物耸立之地，阴郁而庞大的孤高死火山。
“枯枯戮山。”
当大巴行驶出一处隧道，被远处这幅光景吸引的人叫出了声，引得大家小声谈论起来。茉莉也好奇地打量，竖起耳朵捕捉人们话语里的信息。
“啊，那个知名的杀手家族？！”
“听说揍敌客家族就住在那儿，这座山周围的大片区域都是他们家的领地，大得要命。”
“其实我搞不明白区区杀手，这么明目张胆的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家在哪儿有什么好。”
“他们家的能力根本不屑于大家知道他们在哪儿好吗，揍敌客的悬赏就没断过，但你看他们被怎么样了吗？”
“我说，就没有什么势力想要剿灭他们？如果这一大片地方真都是他们家的，这不就是山大王嘛！靠杀人，做人命生意发家的山大王！多可恶！”
“对哦，就是可恶的山大王。”
茉莉一旁沉默不语的青年忽然插话了。他声音稳重而清脆，利落地合上了手里的书。茉莉悄悄瞥了一眼，那本书就比男人手大一圈，看起来更像一个笔记本——书身用米白色的纸包着，有些许油渍玷污，还有磨损的痕迹，显眼的地方用黑色油性笔画了一个大的黑色爱心。
“这个时代只要能挣到钱就是有本事，高风险高收入，他们就吃这口饭，也有能力吃。业务也是顶尖的好。”青年言之有理道。
“你是认同他们家这样的肮脏买卖了？难不成…你委托过他们杀人？”义愤填膺的那位谴责一般。
青年闻言愉悦地一笑，耸肩说：“实不相瞒，我是他们家粉丝。”
“那你来佩斯家应聘干什么，这么喜欢那群杀人不眨眼的东西你怎么不去他们家做事。”一人起哄。
“我在努力了。”青年无视嘲笑，不紧不慢地迭起一条腿重新翻开手里的本子，喃喃道。“能去揍敌客家当职，要么是机遇，要么是本事，我也是凭本事的。”
大巴驶离城区，沿着高速向西行驶着，茉莉趴在玻璃上，眼看着那座阴森森的枯枯戮山向后移去。车辆的颠簸让她有了些困意，她抱紧自己的随身行李，望望一旁的青年，他依旧专心致志翻看着手里的本子，完全没有疲态。
好奇不是好习惯，她只好盯着本子背面的爱心发呆。
“你的视线很碍事。”青年说。
“啊！呃…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嗯，我原谅你。”
“……”
“这是我现阶段最后一次赌博。”他忽然意义不明地说。
“…啊？”
“如果这次也推断出错，我就先在这儿打工，等攒够钱再继续。”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
“也没指望你能听懂。”青年啪地合上本子转过身子，第一次正视茉莉，对什么势在必得地说。“我觉得这次中彩的概率很大。”
“……？”
“睡觉吧。有钱人的庄园都偏得很，还要一会呢——因为怕人过来找麻烦，或者嫌城市里拥挤的地块儿不够伸展他们200多斤的肥胖身体。哪像揍敌客家，随时欢迎仇人上门，任何人光临他们都来者不拒。”青年抱着胳膊在座位里找了个姿势，将微微闪烁的目光隐在眼皮下。
茉莉断定旁边这人不太正常，她把手机等物品放在自己内侧，决定谨慎地小憩一下。
下车时已是艳阳高照，茉莉站在大巴车前的空地上，和不少普普通通前来应聘的人一样忘记了舒展身体，只是对着面前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地以及各种精雕细琢般的园艺和建筑目瞪口呆。
“万恶的资本主义。”一个人说，但语气里满是向往。
第一关的初试即面试。他们按照应聘的职位被分成了好几队带去了不同门牌号外等候，茉莉运气不算太糟，第五名。等候的时间里，她还在为自己没有争取到免费培训名额而遗憾不安——她回复太晚，培训报名已经截止了。这让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个人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多和这边接触接触总归是好，说不定还能在培训期间了解到一些面试的小窍门，提升入职的概率。如此一般，让她觉得自己被抢占了先机。
唉，她这个墨迹性格啊。
不想了不想了。
茉莉揉搓着自己的手，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专注当下，尽力放松。她很想入职，或者说，很想在一个新地方找到一个相对得体的，可以攒到钱并长见识的工作。要说落选对她的影响如何…其实倒也没有天塌下来那么严重。落选在她的意料之内，入选亦然，她已经放平了心态——落选就在巴托奇亚再找其他工作，入选就好好干，努力挣钱，好好长见识，快速积累财富，向周游世界过岁月静好生活的美好梦想迈进。
面试没她想象得严格：四位面试官坐成一排向你提一些家长里短的问题，多半与那位佩斯工作人员提出的相同。她也按照实际情况一五一十地说，面试逐渐到了一个段落，茉莉紧张的情绪也松弛了下来。
“那么…你如何看待主人的生活与你的生活。”
靠边的一位穿着黑色制服的男面试官开口了。茉莉瞅向他，这男人方才一直沉默寡言但又气场十足地坐在那儿翻看文件，问这句话时才将冷酷的视线投来这边，整张脸板得不苟言笑。茉莉觉得他和之前的佩斯工作人员有一种说不出的相似，是职业气息看起来十分浓郁的原因吗？她说不好这位面试官从事哪方面工作，但有一点她难得地肯定——这两人在自己领域一定颇有建树才会透露出这样冷静自信的工作狂气质。
“呃…老实说我认为主人如何生活与我没关系。”茉莉只管按照心里所想照实了说，她还记得那位工作人员提醒她的｛诚实｝，也不敢顶着面试官直截了当的审视下撒谎。
“主人如何生活是主人的事，女仆按照主人的需求做好分内的事即可…我们的位置或许参与了主人的生活，但主人如何生活一定与我无关，我的工作就是服务于主人的生活，为他们的需要而生活。”
……
结束面试的茉莉觉得神经绵软下来。
她来到外面供面试人员休息的小花园深深呼吸了几口满含花香的空气，开始四处晃悠。刚刚的发挥她很满意，她不是坚信自己一定能入职，而是觉得落选也不会是面试的原因。茉莉固然向往在这样的豪华庄园里工作，但她也很清楚，面试不单单关注你的能力，也要看你是否合人眼缘，东家是否需要你这样的工作者。
正当她这样想，余光里便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在大巴上看书的青年正散发着一股蓬勃之气，兴冲冲地从另一个面试房间里出来。
“哦！又是你。”他经过茉莉时还不忘亢奋地打招呼。
“看你样子…很顺利？”茉莉试探道。
“顺利，当然她妈的顺利。”他痛快地大声回答，旋即又凑近低声道。“我中彩了！他们一定会要我的！终于啊！这是我离梦想职位最近的一次！”
“呃…请问你想要的职位是…？”
“通俗来讲是收集情报的。”青年乐滋滋地说，张望着头顶的银杏树。
“可是…我记得…佩斯家似乎没有招聘类似职位？”
青年瞧来，不禁鄙夷地抽抽鼻子。
“当然不！”他小声却又亢奋地叫。“谁会为佩斯家做这种事！”
茉莉听得云里雾里，她实在搞不懂面前的人在说什么，也不好意思深问。而眼尖的青年捕捉到了她的心思，他现在心情极好，决定透露一些内容，变相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情。
“你觉得佩斯家有钱吗？”青年把茉莉带来一个人少的角落，抱起胳膊兴味盎然地问。
茉莉没有否认。
“这个世界，真正有钱有能力的人是不会轻易展露自己实力的。”说到这儿，他控制不住勾起嘴角。“佩斯家算什么。他们无非是跟随社会最普通的规则兴起的万千普通家族之一而已，真到了需要的时候，都是棋子。”
“你想长长见识去真正的大家族工作吗？”
茉莉困惑地歪歪头。“你是说…王室？”
“不！唔…你这么想也没什么错的样子…但是不！”
“总之！祝你落选！”说到这儿他不想再多解释了，青年用力拍拍她的肩膀，目光灼灼地望去几间排有面试房间的廊道，满怀热情地“祝福”道。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下次想要碰到指不定猴年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