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降落的地方距离天空竞技场少说有十来公里，伊露涅和伊路米离开天台，想要乘坐直达电梯下楼。
时间似乎不太巧，两台电梯，一台显示维修，另一台则停留在中间楼层久久不动。伊露涅正气头上，一路火花带闪电直奔电梯间来，本想着能一头冲进电梯，结果只能这般硬等。这气得她抱着两条胳膊徘徊几步，像兔子一样一只脚上下不停地拍打。伊路米在她不远处站着，他把握着自己和她的距离，如果太近，对脾气上来的妹妹无疑是火上浇油，太远，又不利于恢复感情。
失策。伊路米心想。被爸爸忽然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不小心把伊露涅的脾气勾起来了，现在他们身无分文，关于天空竞技场有很多东西需要了解，实在不该是闹矛盾的时候。
眼下两人各站一边，中间像画了一笔两米宽的三八线一样泾渭分明。伊路米试探性问了一句。
“伊露涅，还在生气吗？”
“别跟我说话！！”
啊，气一点没消。
伊路米掏出手机，编辑短信向自己所在银行账户提交转账申请，毫不意外收到了账户冻结的信息。
合作成员意见不统一，资金不到位，任务情报不足。最先解决第一点，后面的事才好办。
伊路米眼睛瞟去妹妹。
他的妹妹其实很好哄，因为脾气来的快走的也快。但如果在她认为是你不对的时候不主动一点，她可能真就永远不理你了，气还会像吹气球一样越憋越大。最久的一次是一个月零二十天，伊路米本想看看她到底还能气多久，结果自己有点憋不住了。伊露涅那时除了公事公办必须在一起的时候，平时看都不看伊路米一眼，甚至做游戏也是只找他们的管家或者那个见习管家亚麻音玩儿。见到他要不然扭头就走，要不然张嘴就恨不得满嘴喷火，她喷火，伊路米肚子里多少也就冒火了，于是那天盯着顶替自己位置陪妹妹玩儿过家家的亚麻音，扬言要杀了她。就这样，以亚麻音为导火索，伊露涅主动出击为开始，两个人像野猫一样大打一架，伊露涅毫不留情，手脚并用甚至上嘴咬，在伊路米肩膀位置咬了一排冒血的牙印。管家觉得大事不妙，连忙按要求把他俩绑起来一起关进地牢里。
想到这儿，他这边电梯的提示音响起，门开启的瞬间，只见伊露涅先他一步就钻进去了。
他其实是故意说要杀亚麻音的，这样能直接挑起打斗，他只需不留痕迹地处于弱势，打斗结束，伊露涅的气也就会消失大半了。
伊路米认为为了探知伊露涅的底线，这点付出还是不足为提的。只是哄她恢复的时间未知罢了。
这是一所五星级酒店，金光灿灿的电梯内一尘不染，四面的不锈钢抛光内壁找不到一点频繁接待客人的痕迹，还未消散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就像一位有重度神经质的贵族小姐不允许自己的皮肤上有一枚闭口一般。这干净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仿佛你只应该站立在中央等待出去的那一刻，任何触碰电梯内部，哪怕是凑近观赏的行为都是亵渎的。电梯小姐穿着修身的职业服，举止得体，专门训练过的甜美微笑找不出一丝毛病，她戴着洁白无暇的手套指指第一层的按键，柔和地对两个孩子说。
“小朋友要去一楼吗？”
“嗯，麻烦了。”伊路米说。他和妹妹并排站在靠后的位置，耳边传来电梯运作的微弱声响。他侧眼看看一旁还没消气的和他距离三四步远的伊露涅，不留痕迹地望了望电梯小姐，重新目视前方道。
“知道了哦伊露涅，是哥哥不对。”
“……”伊露涅脸扭在一边没吭声。
“还生哥哥气的话可以打哥哥哦，咬也可以。”伊路米轻描淡写。
伊露涅没好气道。“谁稀罕咬你，你当我是狗吗。”
“那上一次打架伊露涅为什么要咬哥哥呢。牙印现在还有哦。”
“那是因为我很生你气！！谁让你那么烦人！”伊露涅终于扭头看他了，哪怕是恶狠狠地瞪过来。
“这么说你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伊路米转头望着她，话语里有些许轻快，好像等的就是这句话一样。
“我…”
“哎呀，小朋友闹脾气啦？”甜美可人的电梯小姐始终背对着他们，听到这儿，她转身笑吟吟地插话进来，打断了伊露涅。
“是哦，因为说错话让妹妹生气了，我很苦恼呢。”伊路米只管顺着电梯小姐的话继续。
“那样的话道歉不就好啦。”
“我道歉了，但妹妹似乎还没消气。”这么说时，伊路米似有些委屈地垂了垂脑袋，完全一个对妹妹有些无计可施的好哥哥模样。
“姐姐，这个电梯为什么这么干净呀。”伊露涅头冒青筋卡着他的话岔开话题，努力露出孩子纯真无邪的笑容，而手上专门杀人用的尖指甲都快长出来了。
“啊，我们店对卫生的要求向来如此哦。要为顾客留下好的印象，所以我们的保洁人员可是随时待命的。”
“这样啊。”伊露涅付之一笑。
伊路米看着电梯的楼层提示进入个位数，发觉时间紧迫。他觉得这位电梯小姐似乎有点用处，便想趁她在的时候尽快缓和与妹妹的关系，不然等出去了，一切又要从零开始了。
“快到一楼了，伊露涅要拉哥哥的手吗？出了门人就多了哦。”伊路米把握着语言和动作的分寸，把手探在伊露涅不远的地方，这个距离只要她抬抬胳膊就能摸到，也足够表现他想和好的诚意了。
“……”伊露涅死死地盯着他的手，似乎在做思想斗争。
“哎呀，哥哥已经道歉啦，不是什么大矛盾就原谅哥哥吧。”电梯小姐如伊路米所料发挥着助攻的作用，已经在蹲下来温柔地劝解了。“多好的哥哥呀，以后指不定还会不会有比他更爱你的男孩了哦。”
说得不错。
伊路米心里想。
……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生气了还不行嘛！”伊露涅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好管闲事，因为她横叉一脚，本来还理直气壮的自己就像理亏一般被逼到了墙角没地儿跑。但转念一想伊路米能做到这个程度本身也让她不怎么生气了，再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便决定退让一步，“啪”一声拉住伊路米的手，不再看他们两个人。
拉着妹妹顺利走出电梯，如愿的伊路米在心里欢快地比了个“耶”，不再多看电梯小姐一眼。两人慢慢穿过宽敞明亮的酒店大堂，这里人流适度，旅客多半都在收银台前等待办理入住手续，似乎是来赶什么活动一样。
“刚刚你闻到了吗？”伊露涅淡然道。
“嗯。”伊路米说。“这个电梯小姐身上一股没来得及清洗的血腥味。”
“电梯很干净，应该是她在某个地方杀人没来得及洗澡吧。”伊露涅回忆了一下。“所以衬得那股血腥味太浓烈。”
“普通人也闻不出来。”伊路米避过一旁的旅客。“她身上的味道最少五个小时了。”
“真好，这就是拥有天空竞技场的城市啊，我喜欢。”伊露涅随便总结一番。她觉得身体没有往常舒展，便打算伸个懒腰拉拉筋，一只手举起来了，却发现另一只还被伊路米拽着。
“你放手啊。”伊露涅抽抽手，还是抽不出来。哥哥攥得紧的就像是两只手被胶水粘在一起一样。
“为什么？”伊路米问得理直气壮。
“因为我要伸懒腰嘛！”
“哦。”两人从旋转门出来，投入晌午街道的车水马龙。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没有。
站在酒店一旁，伊路米盯着妹妹舒舒服服地伸完懒腰，又伸出了手。
“拉手。”他说。
“……”伊露涅有些忍无可忍的跺跺脚。“拉什么拉呀！刚刚不是就拉过了嘛！”
“伊露涅不想和哥哥拉手吗？”伊路米留意到了她的反应，不紧不慢道。“平时你都是主动拉哥哥手的哦。”
“我现在不想！”伊露涅一边说一边去寻找天空竞技场这个庞然大物，发现它就在正前方，便想拔腿就走。
伊路米不同意。
他十分强势地，一胳膊把伊露涅拽回了他的身前。
伊路米现在的身高比伊露涅要冒一点尖儿，这让他可以微微俯视她。端详着伊露涅蒙圈的神情，伊路米平静空洞地开口了。
“伊露涅，解决我们之间的矛盾有利于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如果因为矛盾而影响我们的进程就得不偿失了。”
“告诉我你还在生哥哥的气吗？”
……
伊露涅脑袋转去一边回避他的目光。她其实也不清楚现在还在别扭什么，即便自己了解伊路米在面子问题上异常顽固的性子并选择原谅他了，心头那个疙瘩也差不多解开了，可由于刚刚系得太紧，绳子有些折痕，所以不似往常一样顺滑。伊路米的话很有道理，她明白，的确不能耽误正事。
“不生气了。”于是她这么说。
“那为什么不想和哥哥牵手？”
“……”
伊路米拉着她，等待她继续。他足够耐心，完全有不说明白不让走的架势。
伊露涅对他这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儿感到头痛又无奈，她实在不想在这个事上逗留太久，想了想，应付道。
“刚刚我不想牵，没有为什么。”
……
伊路米的目光笼罩她全身，隔绝了周围所有的嘈杂。
“…伊露涅，你说谎。”
说罢这句，紧跟而来的，是一声十分失落，失望，疲倦的叹息。这叹息情感真挚，仿佛心底的什么东西跟随这消散的尾音一同不见踪影了一般。伊露涅敏锐地感受到了，只觉得一空，一种对方似乎想要认真解决问题自己却试图敷衍过去的内疚感被猝不及防地勾了出来。
“我真不生气了哥。”伊露涅心里也叹了一口气。她开始观察这位大自己半分钟的哥哥，还拍拍他拽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拉着它放进自己手里。
“真的。”
她走进一步，有些亲昵地强调了一遍。
“刚刚分明还没有完全消气吧？”伊路米注视着她。打算乘胜追击。
“你生气了吗哥？”伊露涅手指轻轻捏了捏他。
“稍微有一点呢。”
“为什么？”
“因为妹妹你总是对我这样不诚实。”伊路米无视了伊露涅所有若有若无的讨好，刻意强调。
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伊露涅指指上方示意天台，耐心道。
“刚刚在上面的时候你分明也不诚实。”
“没有哦。”
闻言，伊露涅心里顿感疲惫，但她还是凑近他，秀气的五官不断放大。他们望进彼此眼睛的深处，把对方映满自己的瞳孔。余光里她天生淡红色的嘴唇一启一合，轻细的声音穿透朦胧的街道噪音，钻进他的耳朵。
“说谎。”
伊露涅不紧不慢，耐心道。
“哥哥当时，绝对在说谎。”
“所以我才会生气。”
“哥哥分明也对我不诚实，哪怕是需不需要抱抱这种小事。”
伊露涅松开牵着的手，离开哥哥漆黑漂亮的眸子，让脑袋轻轻偏侧；她继续靠近哥哥，胳膊穿过他两臂和身体的空隙，贴着他的身体在他背后交汇。她把下巴轻轻放在哥哥肩膀上，手臂慢慢用力，让伊路米和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
伊路米任由她这么做，任由她给予他这个迟来的拥抱。
“抱抱你。”她在伊路米耳边说，在他肩膀上轻轻摩挲脸颊。
“这就是我生气的原因。现在我诚实地告诉你啦。”
“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为什么还不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呢？”
“哥哥总不能只要求我这样吧？很不公平。”
“都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们扯平啦。”
伊路米没有吭声。
“哥？”
伊露涅叫他。
“知道了伊露涅。”
余光瞥着伊露涅的脑袋，伊路米将心底正在涌动的某样情绪按耐了下去。他环住了妹妹的身体，手臂收紧，把她牢牢圈进自己怀里。
“不生气啦？”
“嗯。”
……
听罢，伊露涅忽地猛弹起来，脱离他的臂弯，直接结束了这温馨的氛围，跑了两步兴致盎然道。
“那就快走吧！！我很好奇天空竞技场呢！快走啦快走啦！！”
“……”
伊路米看看已经人去楼空的怀抱，沉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