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委托很简单。去暗杀一个据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爷爷摸着胡须瞥了一眼我的任务信息，他轻哼一下，目光平淡，似乎在说杀这样的人用我们揍敌客属实不必要。可蚊子再小也是肉，我们家做得就是这门生意，这种性质的委托也比比皆是，不足为奇。丈夫杀妻子，儿子杀父亲，员工杀老板，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只要他们想，交易成立，我们就会出手。

    “伊露涅，你去做这个委托。”说这话时，父亲的脸和身体一样是紧绷绷的，他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情，并且向我传达了一个信息——你要正式成为一个杀手了。

    我点点头，在父亲大手的抚摸下茫然又兴奋。

    后来想想，一路上父亲一定是用难以察觉的方式跟在我身后的，哪怕第一次委托总是名曰“独自完成”。实际他的每个孩子，他都无声地同行。

    他要为自己的孩子评估。

    他要为揍敌客家的孩子评估。

    而父亲，也一定知道这次委托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

    比起母亲，他似乎不喜欢过多干预我们的性格教育。用爷爷话说就是：你小时候什么样，以后就是什么样。

    “那我是什么样啊？”还是豆丁的我曾经踮着脚尖趴在他那东方格调的木椅上这么问。

    他细微地挑挑眉毛，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和你的嗓门一样。”

    “什么意思嘛！”我大声质问。

    “来，喝口茶。”爷爷不笑时总是一副生活没劲好无聊的样子，他二话不说给我灌了口茶。茶是清苦的，咽下肚后，香气萦绕在齿舌间久久不散，若即若离。

    “好喝不？”

    “还行。”

    他像打量小动物一样地笑笑，拍拍我的脸蛋让我走了。

    他很喜欢捉弄我。

    我也是长大后才意识到爷爷不太喜欢妈妈的。不仅是爷爷，家里部分管家也是如此。我们家的人感情厚重又淡漠，每个人的关系简单又复杂，而爷爷和妈妈，除了礼节上的东西和必要沟通。不会再有其他了。

    即便如此，爷爷还能忍受我在他旁边用妈妈同款嗓门嚷嚷而不下杀手，我觉得他还是喜欢我的。

    说远了，我们再回到我的第一次委托。

    出发的那天，妈妈郑重地给我扎了两条麻花辫，给我穿了方便行动的衣服。她意外地话少了。但身体颤抖，细白的手指不停地抚摸我的面颊，随后又亲亲我的额头，亲得克制矜持，仿佛要证明自己能力的不是我，是她。

    “伊露涅，妈妈的好女儿。”妈妈声音也是抖的，细若三月柳叶。“我的孩子一定是优秀的，你要争气，和哥哥一样，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我拍拍妈妈的手表示安慰，扭头看去旁边的哥哥。

    哥哥上周已经完成了他的第一次暗杀，干净利落，除了一身血。

    他让妈妈很骄傲。

    “那我走啦？”

    父亲无声地抱臂站在门外。我拎起自己的兔子背包，踏上出行之旅。挥别家人，我一路蹦蹦跳跳地下山，值班的管家祝我一路顺风，我又顺路去摸了摸三毛，再然后，阳光普照之处，我的家门外，那是多姿多彩的世界。

    早晨的第一班旅游大巴已经停在揍敌客家门外了。游客带着饱满的热情与无尽赞叹之词欣赏着我家辉煌气派的大门。导游声情并茂地解说着，内容是这个国家为了促进旅游业而专门为我们编写的家族介绍。

    我思索一番，决定翻身上了大巴车顶，把兔子背包抱在身前躺下睡觉。

    这辆大巴会载着这队游客和我去附近的飞艇服务中心。

    驶动的车子像个海里漂泊的小船，摇摇晃晃。不时的刹车和启动把我一次次叫醒，就像家里的应急训练。半开的车窗里传来游客们的欢声笑语，他们讨论着揍敌客，讨论着那些他们认为不可能的故事。天空湛蓝，我从躺着听改成支着脑袋听，从侧着听改成趴着听，最后，我把头探下去听两根麻花辫垂得像牛角。

    靠窗坐的男人被我吓得纵情尖叫。

    我心情很好地起身跳过几个车顶落地，走向已经近在眼前的飞艇中心。

    飞艇中心人来人往，不少人似乎都像有那么个暗杀目标一般，奔着心里的去向着急忙慌行色匆匆。

    我踮着脚尖去购票。

    “小朋友你好，想去哪里？”

    “纽克斯顿城。”我大声说。

    “好的，有一班半小时后就起飞的飞艇，预计九个小时到达可以吗？”

    “有快一点的嘛？”

    “我看看…啊，还有一班一个半小时后起飞预计八小时到达。”

    我心想这不是在玩儿数字游戏嘛。

    “哪个便宜？”

    “第一班。”

    “便宜多少。”

    “16200戒尼，正好是一间单人房的价格呢。小妹妹要不要就选这个？”

    “那就这个好了。然后再给我个单人房。”

    即便这趟出行家里负责路费，我也觉得多余的花销属实没必要。刷完爸爸给我的卡，我坐在大厅等登艇。我买了一瓶汽水喝，没一会，旁边就坐了一个中年人。

    他单手拿书没打算和我交流。

    他只打算和我的卡交流。

    我正常喝着饮料，感受着他另一只手上谨慎又老成的动作探进我的衣兜。在他要摸到卡的一瞬间，我说。

    “好差劲。”

    他顿了一下。

    我看去他，故意抬起眼睛阴沉道。“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他镇定的表情崩塌了一瞬又勉强支撑住，他打量着我，像在评判什么。最终，他清清嗓子，快速离开了。

    一般在这时，我会觉得自己刻苦训练挺值得，这会让人不因年龄而小瞧你。

    人们敬畏的从来不是年龄，是能力。

    弱肉强食就是这个道理。

    我把喝光的饮料瓶向远处扔，它在空中旋转着画出弧线，堪堪落进墙角垃圾箱那个拘谨的入口。

    命中让我开心地蹦起来，我掏出兜里的卡在指尖转圈圈，跟随大厅广播去寻找登艇入口。

    啊对了，我可是杀手，不能把情绪表达出来的…！

    刚才不过脑子的举动立刻激起了脑袋里妈妈天天唠叨的话语。对，现在可是工作时间，我要做一个冷酷无情的揍敌客。

    嗯。

    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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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家庭小剧场

    3岁

    “爸爸，爷爷，你们为什么看起来总是不高兴？”

    豆丁伊露涅努力爬上二人的茶桌，用婴儿肥的小脸认真地问。

    爷爷：“……”

    席巴：怎么看出来的？

    “这样嘛，就是这样。”伊露涅伸出自己的小短指头按住两个眼角，一会平拉一会向下扯。“爸爸眼睛是这样平着的，爷爷眼睛是这样下拉的。哦还有，你们的嘴角也是耷拉的，不是像伊露涅这样提上来的。”

    两个男人端着小酒杯报以沉默。

    伊露涅松开手，看看两个注视自己的家人奶奶地试探道。“我说得不对嘛？”

    忽然笑出来的是杰诺。

    他一边乐呵一边用筷子夹了一粒花生米丢进自己嘴里对对面说。“真没想到你这样的能生出来她这样的。”

    席巴在父亲的揶揄中略显无语，他一边摸女儿的脑袋一边真挚地说。“老爸你还是别说话了。”

    伊露涅端详着爷爷，不高兴地吐槽道。“你笑起来皱纹更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