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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氏目送着赵明德出章华院,待因敏思而起的这番风波,彻底平息,她心气一松,脚下亦显虚浮。

    两旁太阳穴,突突地跳疼。

    蒲嬷嬷忙扶住她,惊了一跳,“王妃!”

    魏氏不愿再瞧敏思,心中挂念赵寰尤甚,吩咐蒲嬷嬷,“你在这盯着,遵王爷意思办。等事儿一了,立刻打发她去法华寺。”

    魏氏急切不已,由另几个贴身丫鬟虚虚扶着,即往秋水院赶去。

    雨稍歇,风稍减。蒲嬷嬷使着两个小厮,押了敏思,就着台阶下尚未收拾的墨漆宽条凳并两根红木杖,片刻不耽误,打了敏思二十杖。

    王爷王妃两位大主子不在,俩小厮得了蒲嬷嬷授意,将力度控制得很好,不轻亦不重。

    比起先头三爷所受之杖,已是减等许多。

    但纵然如此,敏思以弱女子之身受如此重杖,仍感到吃不消。且她才受了二十杖,三爷……转念牵挂起赵寰,敏思更觉肝肠寸痛。

    蒲嬷嬷心疼她、心怜她,忙令左右小心的搀她从墨漆宽条凳上下来,令其扶住了她。

    蒲嬷嬷快步行回房中,打开箱笼,包出五十两银子并些首饰巧物,又匆匆折返,一壁着人打点去法华寺的车马,一壁把东西塞到敏思手中,“你素来聪慧,便是去了六小姐身边,想来也定能照顾好自个儿。嬷嬷没甚给你的,只这点子心意,你且收好。”

    敏思摇摇欲坠,秋水眸通红,“蒲嬷嬷,我、能否——”

    “不能,绝不能。”

    蒲嬷嬷知她所想,无非放心不下三爷,“王爷王妃有命,你得立刻走。”

    蒲嬷嬷忍泪,王爷说,若无命,便再不允敏思踏入王府一步。此去一别,或许再见不着了。

    再者,她是遭了罪斥才被打发去法华寺的,甭管从前私交,身负这般驱逐之命,想来六小姐知了,也欢喜不起来。

    蒲嬷嬷不住地叮嘱,“六小姐瞧着性子弱,倔起来时,也是主意大定的主儿。往后,若遇上甚么事,你或可从旁提点,万别违逆了她。”

    敏思这会,甚么话都听不了,一颗心并三魂七魄,全飞去了秋水院。她逼回眼泪,轻轻应过蒲嬷嬷。

    蒲嬷嬷又道:“你只管去。其他物什、衣衫细软的,我让翡翠玉髓替你收整了,遣个人送去法华寺。”

    “谢过嬷嬷。”

    敏思想把蒲嬷嬷的那份贴己留下,三爷不曾亏她,天祥票号里,她历年所存的足够用了。但蒲嬷嬷心意难却,她只得收下。

    *

    连着近一日一夜的密雨,通往法华寺的官道起了些泥泞。敏思因身后杖伤,即使赶车小厮将马车赶驶得很稳,只稍许颠簸,仍教她吃不消。

    一骑快马至车后追来。

    马蹄猛踏,泥泞飞溅。

    “敏姑娘!”

    听声儿,是三爷命赵笙挑在她身边的女暗卫。敏思打起车帘,“十七娘?”女暗卫无名,因排行十七,到敏思身边后,便唤作了‘十七娘’。

    十七娘把一封书文交给敏思,“主子给姑娘的。主子交代,让属下跟着姑娘。”其实赵寰原话是,让十七娘从今往后,只跟着敏思,奉敏思为主。十七娘顾忌着赶车小厮,暂未明言。

    “他……三爷他好吗?”那么一身伤,明儿一早还要赶回中军大营,王爷真真狠心。转念再思,赵寰受这偌大一番罪,皆因自己之故。敏思怨不上他人,唯余深深自责。

    听她话音颤颤,十七娘连忙道:“主子无碍的。主子让属下带话给姑娘,教姑娘定要顾全好自个儿,勿要挂念他。一切的话,尽在这封书信中了。”

    十七娘给赶车小厮塞了块银子,她骑马伴着,随着一道朝法华寺去。

    敏思放下车帘,回身侧坐,借着小窗边的光线便拆了那封书文。书文不长,只短短几行,可待她细细瞧过,才知足矣抵过万语千言。

    裹不住的泪,从眸中滚落。

    三爷说:待等两年,他功业立定,必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的娶她。天地茫茫苍苍,唯卿一人,挂余心耳。

    薄薄一纸,被敏思托得似若泰山之重。

    难怪他听见王妃要她为妾,那般愠怒。原来……

    她指尖微抖。

    无声泣了一阵儿。

    法华寺一带风光绝佳,确确不负盛名。时虽晚春,此地界倒宛若得了天公眷顾,林花争闹,绿意重重。

    赵兰絮因王府主子身份,加上守孝并养病双重考量,她挑了寺中最僻静、处在后山的‘不羡阁’。

    阁前有诗一行,刻在一对长约二尺余、宽约小半尺的古朴简素木牌上。让一截细长红绳穿了,轻悬于一株虬枝老梅树下。

    敏思轻念:

    今已把枝横渌水,不羡春君抱芳菲。

    好。好个不羡春君抱芳菲,好一座不羡阁。无怪乎六小姐会择了这里住下。

    赵兰絮才将喝了药,待在屋中闷得慌,不顾夏舒阻拦,撑起一把油纸伞,伴着沙沙细雨,于外头走了阵儿。

    远远地,望见敏思身影,她轻怔。而后又难得欢喜的,快步过去,“……敏思姐?”瞧人正望着那对诗牌,背对着她,赵兰絮一瞬迟疑。

    敏思回身,与十七娘一道,朝赵兰絮轻轻福身,“见过六小姐。”

    敏思毫无遮藏,将自己受罪斥而来的首尾,俱如实对赵兰絮说了。她从容站定,等着六小姐安排。

    赵兰絮愣住片刻,然后浅浅笑了。只一旁的夏舒微皱起眉,有些不悦。

    赵兰絮轻握敏思手,“敏思姐你不知。在这法华寺里,日子虽沉静,却是我多年来,身心最最轻快的时日。”尽管,每每入夜,仍伴着对她姨娘之死深深的沉痛与思念。

    “这行诗很得我心,这座不羡阁,更好。”不羡阁中陈设虽不及王府采蘋院,但搁赵兰絮心头,一处自是自在随心的广阔天地,一处却乃束缚人心的金玉雀笼。

    敏思听得明白,动容间,深深福礼,“奴婢谢过六小姐。”

    赵兰絮莞笑道:“再要多礼,恐就要对不住这对儿诗牌了。入得佛家地界,听法悟禅,此处……都乃一样的。”她轻伸指尖,略点了点自己心口。

    赵兰絮这话一出,倒轮着敏思久久怔住了。不知何时起,短短两个月,六小姐却若脱胎换骨。早先在王府的那份谨小慎微消失殆尽,眼前含笑而立的……是那日在雪地里,敢顶撞王爷,跪求王爷做主,一身倔强且宽阔了心境的六小姐。

    “多谢六小姐提点,乃奴婢……是我一叶障目了。”

    法华寺中的日子平淡却自在,欢快又教人参悟禅机,益智颇多,□□甚深。

    赵兰絮安排敏思住在她隔间,日常琐事还只让夏舒动手,半分不劳动她。每晨起,并一道邀她去听主持讲经。直等巳正时牌才回,再一个人守着李姨娘灵位,对着灵位念着涅槃经,愿她姨娘魄魂宁顺。

    在此地,全无俗世之累,只教人心境平和。

    难得,敏思那一手立立端然的簪花小楷更见风神。从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出了,她出手的字竟也能力抵三爷笔力,心到意到,意到神来。

    案上摆了一册《金刚经》。

    她静静抄着。

    这回不为别人,不为太妃敲打,只为她自个儿,为参悟明心。

    笔尖如龙走蛇,时急时缓。抄了阵儿,抄至那句从前抄过的“应生无所住心”,她笔下微顿,继而洒脱折转,潇洒且势如虎啸云端的行草,挥洒而出。

    十七娘在旁瞧看,忍不住一叹,“姑娘这字儿,真好。都说字如其人,若姑娘生作男儿,必也如主子一般,胸藏乾坤。”何似来法华寺之前,囿于王府,心境困顿。

    “你莫取笑我。”

    十七娘道:“属下只知刀光剑影,不懂违心弯绕。”她真真觉着,离开王府,非甚坏事。于敏姑娘心境,却是因祸得福。

    一晃月余。

    赵兰絮的三月守孝之期已到。她与敏思都知,纵然她们贪念此地幽境,仍不得不辞别了主持方丈,返回上京城。

    回转上京,赵兰絮依旧住在东城雪苑。

    十七娘早与敏思明言了,主子着她奉敏姑娘为主一事。她日日守着敏思,兹要敏思出门,她定不离她身侧。

    这日,敏思待在听风院哪儿都没去,十七娘却打外头回来,带回了一封书信。

    “姑娘,是主子来信。”十七娘递给敏思。

    敏思眸中蓦地染了欣喜,轻轻颔首,把信拆开了。

    信上寥寥数语,显然写得十分匆忙。一问了敏思可好,二道着局势的瞬息万变,三言了武阳驻地的日出月落。

    敏思将信收好,与那纸足抵万语千言的书信并在一处,搁在一个锦匣内。

    她是在回转上京城之后才得闻,就在她们回城那日,三爷和赵笙,还有华校尉与常随王爷左右的赵吉将军,皆奉命去了武阳驻地。

    西京那位献帝一死,齐地便有了动作。书传天下,竟道安王赵明德狼子野心,迫害了献帝,杀献帝三子,并诛尽陈氏皇族。

    齐昌王言称,必要为陈氏讨回公道。已于齐地称帝,大封群臣和宗室儿女。正紧锣密鼓地,渡江攻城。

    赵地这头。王爷扶了献帝仍存于世、只七岁之龄的幼子登位,反以皇帝诏命,斥责齐昌王大奸大佞,也是挥师讨伐。

    三地之中,只汉地不见动作。汉王白瑾于既不称帝,也未派使入赵地觐见那陈氏小皇帝。似一派坐山观虎斗之态。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敏思身在上京城,不知前线烽火,不晓前线驻地百姓的苦难……她唯思赵寰,学了六小姐早晚做着禅课,在屋内供奉起了一尊释迦佛,于佛前祈愿,愿其护佑她家三爷。

    若能保三爷逢凶化吉,她情愿折寿十年。

    不,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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