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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妙潭衣裙上沾染了些酒肆中的酒香。

    “我知你为谁来。”她眉眼弯弯,“今个魏子铭做东,我哥哥也在!”

    她拉着敏思进入琼林楼,行到相连楼上雅室的梯口时,示意敏思放轻脚步,仍轻牵敏思手,半分不惊扰,登了上去。

    东边楼廊里,赵笙一眼瞧见她们。

    冯妙潭忙抬手,轻竖了食指至唇边。让他莫出声。

    赵笙自然认得冯家妙潭。他是不知冯家妙潭几时跟敏思要好了?俩姑娘这番轻手轻脚模样,要做何?

    敏思亦不知冯妙潭此欲何为,在她牵了她,快步迈进这琼林楼,她已停了思绪。

    她从不晓,冯家妙潭有如此活泼,不拘俗礼的一面。记得于去岁赏梅宴之前,她打听到的,是虽为将门之女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尤善琴棋。

    冯妙潭牵住敏思越过赵笙,见近处几间雅室都似空空模样,想来,该是整条东廊都被魏子铭包下……

    赵笙额角跳动,他本该拦下她们,出些动静,好让魏二爷这做东的知一知,但……有敏思在,即便有甚么出格之事,三爷该不会怪罪。

    思量刹那,赵笙抬手比一个手势,示意明处暗处的人按兵不动。让自己做了睁眼瞎。

    前面雅室传出了婉转筝声和说话声,冯妙潭轻至门前,略推开了些虚掩屋门,随即探脑袋进去,先逡巡了一圈室内。

    观明间只在珠帘后有一女子,正勾挑筝弦,泻出流水之音。几个男人都在里间吃茶吃酒,里间隔扇门后竖着一张雕花屏风,既隔绝了视线从明间窥看,同样也挡住,由里间朝外投视的可能。

    冯妙潭眉眼更弯了。

    她食指至唇,仍比出一个‘嘘’,向那弹筝女子示意。

    弹筝女子微惊,当即错了个音。转念想起,外头该是有护卫守着的,能放门口处姑娘过来,应当无碍。

    稳住心神,聚回神思,忙专注回了筝弦上。

    冯妙潭轻拉一下敏思,示意一起轻着进去。

    敏思心跳咚咚。十载谨守规矩,甚少行差踏错的她,还从未如此出格过。本为给三爷送药,巧逢上冯家小姐,怎的变成偷偷摸摸了?

    冯家妙潭是未来秋水院主母,她既有这意思,敏思自不好拂她脸面。

    等二人微垫脚尖,小心抓住珠帘,再甚轻甚轻放下,行至弹筝女子身边,无不偷舒一口长气。

    冯妙潭指着那筝,无声问:“会吗?”

    敏思微顿,她自小陪三爷读书,琴棋书画亦样样学过,不说门门精通,倒也上得台面。

    她对冯妙潭轻摇头。冯小姐犹善琴棋,她绝无可能越过她。

    冯妙潭眸光微转,笑着拿过敏思手提的小圆雕漆食盒……待一曲完毕,忙将一片金叶子放至弹筝女子手心,推着敏思于筝前坐下。

    里间传出谈话声。

    魏铭问着:

    “如何?我魏府这乐女不赖吧?单论技艺,比得过秦家姑娘否?”

    回应魏铭的,似乃一片沉默。

    “表哥你说?”

    又是一声儿。

    里间氛围有些僵持。

    “怎么停了?”魏铭拔高语气。

    弹筝女子面带急色,冯妙潭见状,瞧向敏思:试试?

    她握住敏思右腕,将敏思右手轻按在了筝弦上。

    叮叮,一阵筝弦乱音。

    魏铭今像吃了火药,霍站起,迈开步子即朝外走。

    将走至屏风旁,忽然,一阵潺潺流水般筝声流泻而出。他压回火气,站在原地听了片刻,才坐回椅位。

    拿眼瞅过他表哥,观人一副事不干己,自斟自饮,他觉着,方压下去的火气,又点点往外头冒。

    “我这酒比得过你秋水院里的么。”喝喝喝,喝那么多做什么,没见少州一句话不说,瞧不出冯少州反常?

    昨日,少州有军务在身推脱不开,又见妙潭那丫头心事重重,便遣人请他,让他陪妙潭出城去跑马。哪晓,他骑马到后军将军府时,妙潭打发走了身边使女,一个人躲着,正伤心难受的哭。

    少州瞧见,当即变了脸色。让他陪着跑马什么的,自然作废。

    少州是疼极了妙潭的。

    他表哥要取冯家的后军之势,妙潭亦是铁定的秋水院主母,怎不思多多上心,倒处处留情,弄出一副风流模样?

    少州如何忍得妙潭受委屈!

    碍着身份,他冯少州的确不便质问,但……你赵三爷眼睛抽了?瞎了?瞧不见!?

    此时,时快时慢,潺潺流水般的筝声忽作婉转高扬,进而愈发快起来,密密击击,似同飞流细瀑,裹挟万钧之势从陡险绝壁直扑而下。

    伴此筝声,越思量,魏铭那火气滋滋外冒。瞧瞧,就他瞎操心,人家正主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魏铭拂袖,刺啦一声,拂摔了自己跟前的酒盏。

    “停!”

    话音将落,正激昂地筝声戛然而止。

    敏思悻悻收回手,从座上起身,把那小圆雕漆食盒,握在了手中。

    她不禁腹诽:魏二爷今儿当真被火药呛了!这若多年,当着三爷、在三爷跟前发火,一掌都数得清。

    与冯家妙潭相视一眼。

    两人皆轻轻屏息。

    里间内,显然僵持到了极处。冯少州仍一声不吭,连连饮酒,只动作比先前大了,酒盏搁得更响。

    华正呢,自始至终都如平时样子,不苟言笑,肃着面容。

    “没见多饮,发酒疯做甚?”赵寰终于侧眸,瞳光淡淡,扫向魏铭。

    “我发——”酒疯?魏铭已撒出一股火气,这会对上他表哥视线,弱下两分,敢怒不敢言。

    “来人。”他唤人入内,收拾地上碎盏。

    弹筝乐女迈出一步,正要进去,却被敏思止住了。她取下银纱帷帽,对着冯妙潭福过一礼,握紧雕漆食盒,便从从容容绕过了屏风。

    见状,冯妙潭也取下帷帽,未迟疑,跟着一道入内。

    乍见来人是敏思,魏铭刹那敛神,站起身,嘴角噙出笑意。再见落后一步的冯妙潭,笑意微收,眸中凝出讶然。

    她二人几时要好了?

    “魏二爷。”敏思笑着招呼。

    “你们怎么来了?且一起?”魏铭恢复了端端君子样。

    “在外面有一会了。”敏思把雕漆食盒放到南墙条案上,朝自家三爷见过礼,便轻蹲下身,收拾着地上碎盏。

    瞧要敏思收拾,魏铭过意不去,倒有些不好意思,略略后悔,才刚未压制好脾气。

    “当心,别划伤了手。”

    他跟着蹲下,欲从敏思手中接过碎盏片儿。

    “无碍的。”

    敏思微微错开,自顾收拾了。魏二爷与她家三爷一样,同是金尊玉贵地长大,何曾沾手过这样活计。不说不合身份,真把碎盏片儿交给他,她倒怕划伤了他。

    咦。冯妙潭视线凝向魏铭一阵,又落在敏思身上一阵,最后投落到了王府三爷身上。

    诚如她刚到上京城那会,魏铭受她哥哥托付,陪她逛着城中风光,被她当作跟班使满上京城的跑了之后,他对她十分中肯地评过一句:疯丫头。

    她甚有自知之明,自己的的确确是个疯丫头。在晋安,她自在惯了,最厌烦的,便是繁文缛节、世俗礼法。若真到那一日……想起王府太妃、王妃,近来隔上一日,便紧着召她……冯妙潭不禁戚戚然,暗叹了口气。

    然,她是疯丫头不错,却不代表疯丫头就没了细腻心思。仅她所认识那个魏子铭,甚么时候主动揽活,对一个女子满心满眼挂满担心了?

    冯妙潭挨着自家哥哥坐下,忽略掉那个,打她入内便把目光偷偷移向她,紧肃面色,像根木头的男人。她亦偷偷觑着王府三爷神色。

    故作轻咳。

    她轻轻笑道:“三爷身侧之人,果真个个非同凡响。敏思姑娘弹得一手好筝。”言下之意,何必舍近求远,听那京兆府秦府尹之女——秦雯春的筝声。

    赵寰睨她一眼,又掠了掠魏铭,“冯小姐耳聪目慧。”

    冯妙潭被怼,笑容微微僵在脸上,“哪里。”

    赵寰略审视她片刻,忽而桃花眼含笑。他怎会眼瞎,今日冯少州一反常态,自然、必定,与他这位宝贝妹妹相干。

    敛去瞳中笑意,令道:“都先出去,冯姑娘留下。”

    冯少州犹豫,“三爷……”

    “我有话同妙潭一叙,少州你要留下?”赵寰语气淡淡,话里话外,似乎并无强令之意。

    冯少州与赵寰相交甚久,哪会辨不出,那淡淡语调中的不容置疑。只得站起身,出去。

    华正眸藏担心,想留下,更无立场和由头。

    待人都出去了,敏思也退下了,只余冯妙潭一人时,赵寰取过搁放在南墙条案上的雕漆食盒,轻轻打开,毫无意外,内是青花瓷盅盛着的汤药。

    他无奈叹了声,真真拦下一个赵笙,想躲过最后这顿,敏思又巴巴地、担心地给他送了来。

    他毫无避讳,取一只碗,当着冯妙潭的面,把药倒在碗中。

    “三爷这是……”

    赵寰云淡风轻,“略感风寒。”

    “哦。”

    观冯妙潭无半分自觉,喝过药,赵寰道:“冯小姐不应该给个解释?”

    “什么解释?”冯妙潭微惊。

    赵寰笑了,眸中冷了,“我说过,冯小姐耳聪目慧。难道各处所传,吾风流肆意,处处留情……冯小姐没个听闻?”

    “这个,当然……”

    “要华正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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