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蓝天。牧换好了短裤，抱着他的冲浪板，向大海走去。他热爱冲浪。很多时候他说不清冲浪和篮球他更爱哪个。

    比如今天，他利用了他的队长权力给大家放了半天假，因为天气实在太好，他想念大海想得紧。

    海边人很多，其中九成的人只在海滩上玩耍，剩下一成里的九成在浅水区抱着游泳圈。抱着冲浪板的人少之又少，牧早习惯了回头率，毕竟敢于挑战的英雄总是受人敬仰或者被酸的。

    他冲向他的大海，在一道漂亮的碧浪里起乘，他追着浪壁斜跑，浪头就像他的家。

    冲浪的人当然不止他一个，但都是临时在海滩上租的板，玩个一天半天的初学者，跑到齐腰深的地方就匆忙站上板子，在白花浪的溃散中直冲海滩。即便这样也够他们兴奋得举着双拳欢呼了。

    牧当然也经历过，几岁？小学吧大概。当他在室内冲浪馆玩到比大部分成年人更好，他的教练问他有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他答应了高头来湘南读高中。

    此时他站在浪头上，海浪的推力就是他前进的动力。那股力量绵延不绝，只要他懂得抓住时机。他喜欢掌控，越是不可测，掌控起来越有趣。

    一个高浪卷过之后，牧再一次迎上浪壁时发现了另一道身影。

    洋红色泳衣装饰了突出了她的热情。她站在一块同样洋红色的短板上，与他在同一道浪上飞舞，犹如一朵剔透的胡桃水母或是天边一抹绚丽的晚霞。

    牧绅一眼前一亮，这个女生不错啊，身姿优美，肌肉匀称，看动作是个冲浪老手。他起了好胜心，踩板加速想追上去开个玩笑。

    追过两道浪壁，牧迎上去，那女生却回切到了浪头。牧前方的浪还没形成，可他要回切非撞上那女生不可。短暂的迟疑让他错失机会，将将调整到安全位置，便被白花浪送回了海滩。

    牧跳下板，回头去找那道靓丽身影，可哪儿有人啊。难道他刚遇见了什么精灵？他摇摇头，看太阳渐西，往休息室走去。

    不会有精灵的事吧，他明明看见了，女生回切以后他甚至看见了她的脸，五官立体，眼睛很亮。牧站在花洒下寻思要不要再回海滩上看看，技术这么好的冲浪手可少见，也许可以交个朋友。

    说办就办！牧抓起条毛巾匆匆走出浴室，回到海滩上往大海里张望。

    海滨人多，他满口说着“对不起”，从人群中穿过。可眼睛寻了数个浪头，并没看见那片洋红。他失落地叹了口气，回头正撞见她的笑脸。

    “你该不会在找我吧？”女生笑盈盈地问。

    牧心下欢喜，笑答：“你该不会这么没自信吧。”

    她名叫汐。

    汐邀请牧参加海滨篝火聚会，牧欣然答应。太阳渐渐隐没入海，半天星光粉墨登场，西方天边尚余一线紫红。

    聚会在远离公共海滨之处，略偏僻，此时一群青年聚集，显然互相认识，点起巨大篝火，照亮了海滨。

    汐在泳衣外面披了一条珠光白长丝巾，将将掩住大腿。她光脚踩在柔软沙滩上，引着牧款款而行。“都是我的朋友，暑假，我们来湘南玩，早听说湘南海岸适合冲浪。”

    “都是你们俱乐部的？”牧换回半袖衬衫和宽松短裤，穿着沙滩便鞋。毕竟是陌生人，他比汐更害羞些。他高汐大半个头，并肩而行时侧头刚好看见汐长碎发里露出的耳朵尖，可爱极了。

    “不是。”汐摇头，发梢飘起，跟人一般活泼，“我的高中同学。上了大学之后，从前的朋友分散到天南海北，各有各的日子要忙，难得约齐。”她侧头笑得调皮，“牧桑不会动脑子的？俱乐部的话，怎么会只有我一个赶浪。”

    汐说过她加入了冲浪俱乐部，牧自然联想到是俱乐部活动，听汐这样说，倒是自己没多想一步。牧笑答：“是啊，从前很要好的朋友，不知怎么就淡了联络。时空拉远，偶然想起来，也不知该不该问一声好了。”

    这次换成汐有些惊讶：“牧桑怎么会有这种感慨呀，中学时期不会那么明显吧？”

    “我是从神户市过来湘南的，我的家乡不靠海，靠着山。”牧深吸了一口潮湿的海风。夜色渐浓，海面已经陷入黑暗，只有涛声诉说着遥远的故事。

    汐莞尔，想说什么，她的朋友已经迎上来。一个短发青年男人笑道：“阿汐，快点儿。这是谁？没听说你在这边有朋友啊。”

    “新交的朋友，牧绅一。”汐转向牧，“牧桑，这是高桥，他的乒乓球打得很好。”

    “你好。”高桥跟牧点点头算认识了，又跟汐说：“你真是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那边有人要吃醋的。”

    “少胡说了，朋友罢了。牧桑是个冲浪好手，像一条蛟龙。我打算拉他进我的俱乐部，你要把他吓跑了，我就赖你。”

    汐说笑着，带牧到了篝火近前。旁边放着音乐，还支起几个烧烤架。烤肉的香气已经飘遍海滨。年轻的人们大多围着烧烤架，或站或坐，或嬉笑打闹。营地颇热闹。

    汐请牧坐，去抢了一盘子朋友们刚烤好的牛肉、鸡翅、烤茄子，回来塞到牧手里。“你别客气，你要是跟这些家伙客气，今晚就得饿着肚子回家。我去看看他们烤了什么海鲜，抢回来再陪你聊天。”

    牧不是腼腆的人，跟朋友一起时他很放得开。但这里，他一个都不认识。那些人熟到聊天不用提背景，这让牧插不进话，只好坐着拿筷子调戏盘子里烤得软烂的茄子玩。

    他夹了一块送进嘴里，很香，抬眼去看汐的身影。汐肌肉结实，在女生里并不瘦，肩膀平直得像男孩子。珠光丝巾被篝火染上一层橙红，流动着光彩，而牧仍能记起充满力量感的马甲线。

    好少见到这样英姿飒爽的女生啊。他在心里感叹。

    高桥拿着一杯加冰汽水来到牧身旁，杯子边还放了一片青瓜片，让汽水看起来越发爽口。“请你。无聊了？”

    牧道谢，“没有，看你们玩就觉得很热闹。”

    高桥挤弄眼睛摇头，“啊，你不真诚，无聊了很正常。我们这群人，高中时候成天聚一起淘气。时隔两年再聚，不瞒你说，头一个小时我也觉得无聊，因为不知该从哪儿开始。”

    “我好像能想象。”牧笑起来，松快很多。

    汐带着一整条烤石斑和剪碎的烤章鱼条回来，笑道：“高桥你别欺负我朋友。”

    “我没有！我在陪他。啊，牧兄，你是研究生？”

    牧张了张嘴……汐拿脚尖踢高桥的小腿，抢话道：“有你什么事。走，牧桑，咱俩上那边聊天去，别理这些不开眼的家伙。”

    “哎哎，我又哪里不对了……”

    高桥的声音渐渐飘远。汐约阿牧一起走到更远、更幽暗、更安静的地方。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也聪明地溜走，明月升起来，给浪尖撒上一把银光。

    他们并肩坐在沙滩上。汐仰头看月亮，“所以牧桑是为了冲浪来湘南读书的吗？”

    “也不全是。我的篮球教练邀我来的。”

    “原来牧桑还是个篮球手啊！好了不起。”

    汐看向牧，双眸与明月争辉。牧被看得脸红，幸好夜色浓，他肤色深，大约不会被发现吧。他觉得快乐，笑说：“嗯。篮球我也很喜欢，打了十来年了。我的球队成绩还不错。”

    “我不懂篮球，不过牧桑打比赛的话，告诉我，我去给你加油。”

    这话一听就是个没下文的客气，牧另有提议：“不如明天我请你看球队训练吧，现在暑假，我下午可以出来带你逛逛湘南或者横滨。”

    汐遗憾地说：“真可惜，我们明天早上就回程了。但我是认真想跟你说，牧桑，考我的大学吧。加入我的俱乐部，你会快乐的。”

    “我……”牧犹豫，他一直认为自己在大学里会继续打篮球，从没想过其他可能。冲浪吗？他很喜欢，可真要排到篮球之前吗？

    汐夺走牧手里的餐盘，拉了他一把，甩下丝巾往海里跑去，“来游一会儿，我爱大海。”

    海水拥着他们俩，今夜的海格外温柔。汐要往深处去，牧拦住了她，夜里不如白天安全。

    月光让她身边的泡沫都泛着光，他越来越觉得她像个精灵。为什么他非得二选一？他从前也没选过啊。“你的大学，有篮球队吗？”牧问。

    “我不知道，回去我问问再告诉你。”

    牧不知道这是不是汐敷衍他的客套。他们也许只有太阳与月亮一样的缘分，隔着星河在黄昏遥遥遇见。

    他忽想起之前关于朋友走散的话题，“你刚才有话没说完？”至少今天别留遗憾，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吧。

    汐拍打着水面，拍起许多浪花。溅到他们脸颊、肩膀，给他们带来舒适的凉意。

    “我想说，如果想念朋友，不要客气，一定要去打扰！也许你的朋友也在想念你。相信我，是我的话，会很高兴收到牧桑的讯息的。”

    ——完—2022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