Ⅸ

    塞缪尔·罗素的提问似乎不仅仅是为了确认你的国籍，你很敏感的察觉到他的眼神里还带了其他的意思。

    像是看见了被人大大咧咧摆在台面上无人看顾的宝物，也像是意识到你并不是需要他们维护好自身绅士形象的淑女夫人。

    他彬彬有礼下那股欲望赤裸裸地表现在眼神动作里，再无文明外衣的遮掩。

    在他异样的眼神中你有些头脑昏沉。在20世纪初，华人……代表着什么呢？

    华人，意味着你是他们眼中蛊惑的洛克菲勒昏了头的东方女巫，更意味着你是亚裔这样二等公民里面的下等人。

    只因为你背后的国家孱弱腐朽，而你本人是背景不明，至今仍依靠着暴发户生存的女性，所以你的美好是一件唾手可得的礼物。

    他的眼里有极致的惊叹欣赏，衬得他那张俊美的皮囊愈发有种非人般的魅力，却叫你浑身发冷。

    你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经历过老洛克菲勒几乎可以说是职场性骚扰的行为后，还愿意留下来周旋了。

    虽然他的行事像是古早霸总小说里面的情节，但他看你的眼神是相对平等的。即便力量对比悬殊，你还是觉得有可以周旋的空间。

    眼前的这一位满身书卷气，表现得彬彬有礼的塞缪尔·罗兰，才是从根本上没把你当做一个和他一样的人看待的怪物。

    这受过高等教育熏陶，披着文明皮的怪物甚至都不愿意伪装到底，见你默默点头承认，就极其突兀的话锋一转，对你嘘寒问暖起来。

    他表现得好像你已经成了他的所有物，对你或者含糊不清，或者避而不答的回应也丝毫不介意。

    谁会指望养在笼子里的宠物理解人的意思，和人流畅沟通呢？

    他不在意你的想法，只是单纯的不愿意让场面冷下来。面露难色的你被他问了好几次是否需要休息，如此体贴关怀，却只让你浑身的鸡皮疙瘩乱冒。

    你不想成为他展现自己绅士风度的工具，但现实是碍于对华人的，对女性的偏见，让你既没法拒绝他的“好意”，又没法证明让你煎熬难耐的源头。

    正当你坐立难安，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还要多久才能结束的时候，被罗素兄弟嘲为暴发户的老洛克菲勒找到了你。

    作为怀有相似心思的男人，他一眼就看出两个年轻的罗素对你抱有怎样的企图。

    他们寒暄几句，洛克菲勒就表示临时有事，无法再参加晚宴。

    直到坐到返回洛克菲勒庄园的车上，客套而圆滑的笑容才从他脸上退去。

    离开罗素兄弟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你还是心有余悸，坐在旁边的洛克菲勒不说话，你也没有说点什么的打算。

    假如没有这场梦中的穿越，你一辈子也遇不上这么叫你头皮发麻的人。

    感觉可以和网络上流传很广的“一张票去金三角后同时在各个国家旅游”段子的吓人程度相提并论了。

    但美国仍然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

    若说排华，20世纪初哪个外国不排华？

    至于回国……就算你有回去为人民谋幸福的想法，1906年的当下，距离溥仪退位还有5年，距离一战爆发还有10年，而俄国十月革命，五四运动都还在这之后。

    你回不回的去还是一说，就算回去了，别人问你是什么革命党，你说自己拥护的是共产主义？

    到国内有人能懂共产主义是什么，你还要等差不多十年。

    天地之大，你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心工作，生活的地方。真搞不懂没挂为什么自己会穿越。

    摆在眼前的就是个死局，在见过罗素兄弟之后，你已经不觉得拿到入境文书之后摆脱洛克菲勒是个好主意了。

    至少在洛克菲勒这里，你还有反抗拖延谈判的机会。

    就算最后实在是拗不过洛克菲勒，至少他没那么大坏心，长的不丑，甚至可以说是你穿越之后见到的最帅的那一波的，性格也体贴，不算太亏。

    相比于洛克菲勒，罗素兄弟才不是什么善茬。之前揣测的什么囚禁海岛之类的，感觉和他们更搭一些。

    既然你不会主动甩开洛克菲勒，罗素那俩兄弟最多也就是嘴上说说，他们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想到这儿，你才短暂的舒了口气，还没完全放松下来，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洛克菲勒就脸色不大好看的开口了。

    “你想通了，我却不明白……为什么罗素兄弟也会迷恋上你？”

    “我原以为当初你是故意守在那里诱惑我爱上你的，今天看来倒是我想差了。”

    “罗素家族是白人至上主义的拥护者，但凡你能选择，都不会和他们扯上关系。”

    Ⅹ

    从洛克菲勒的描述中，你想起了一个更熟悉的名字，“3K党？”

    “Ku Klux Klan，71年尤里西斯·格兰特总统就签发了三K党和执行法案，强行取缔了这个政治组织”，车外掠过数杆路灯，他的脸上光明与阴影交替轮换。

    “只不过仍有不少类似暴行发生。白人至上主义的声音从来都甚嚣尘上，说到底，美洲是白人的美洲。”

    “自由的美利坚是在白人的主体上建立起来的，若不是因为你，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对3K党有任何看法。”

    你心里清楚，所谓的没有看法的表面中立，其实就是事实上的认可。

    洛克菲勒确实没有反对白人至上主义的立场，只要他还要在美洲做石油生意，最省事的办法是从众赞成白人至上主义。

    但凡他今天的话被谁听去，说不好会引来什么人。这么说，其实他已经在以身涉险了。

    带你出入宴会，按罗素兄弟的话说，是到处暗示你是未来的家族成员……他是真的不担心哪天被3k党找上门来搞一出血洗庄园。

    现代时不时爆发街头枪击案，都会被网友们嫌弃治安不良，这是1906年的美国，没有道理会比得过现代。

    洛克菲勒以为你是在说30多年前被总统签发的法案已经取缔了3K党，从后世而来的你却清楚的知道，一直到你穿越，这个极端组织依旧活跃。

    你从来都没有低估过这个打着自由民主旗号的国家对华人的恶意。

    不过洛克菲勒既然已经这么做了，还说给你听，想来应该是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不论是捐大笔政治献金，加强庄园警卫还是索性搬离美洲，都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

    你暂且只是个听上司抱怨的员工，或许还要加上对待追求者表现出还在考虑的被爱慕者？

    索性他也没指望你回答什么，只是把话都摊开了说给你听。

    之后的几天，洛克菲勒的行程安排的都很满，你看得出他在很努力的避免你在那一拨人跟前挂上号。

    他不再把你留在庄园里，除了部分宴会和密谈，去哪里都带着你，搞得你偶尔留在庄园里时心底颇有些惴惴不安，就怕全副武装的3K党破门而入。

    今天上午洛克菲勒要去参加一场政治会谈，你在庄园里面溜达时遇见了一个本以为不会再见到的人。

    “你的护照，签证，还有推荐信。”

    带着一摞文书过来的是小洛克菲勒，你顾不上和他聊天，只道了句谢就埋头翻看起那一堆让你变成合法入境公民的文件。

    护照是清政府的章，推荐信是艾尔伯特·洛克菲勒签发的。

    你还在思考艾尔伯特是老的那位还是眼前年轻的这位，看到你翻完文件，仿佛和自己老父亲抢你的事不存在似的，他毫无阴霾的笑了。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艾伦，艾伦·洛克菲勒。”

    你抓住他伸出来的手晃了晃就当是全了礼节，看到他有些惊讶的表情才意识到那个姿势是打算行吻手礼。

    “你好，艾伦。”

    似乎是对你直接叫他的名字这件事很满意，他没提你这几天都跟在老洛克菲勒身边的事，而是示意你收拾一下自己准备出门。

    “移民局的审核流程一直很繁琐，再拍一张照片，就算都搞定了。”艾伦·洛克菲勒一边开车，一边向你解释道。

    “不是移民，只是入境也要走移民审核流程吗？”

    “呃……华人是会多一步审核流程……”他说得含含糊糊，你却一下子明白了这又是20世纪的时代特色。

    接下来一路无话，你跟着艾伦·洛克菲勒穿过门厅，绕过排队的一行黑发黑眼的异时空同胞，走到了审核局办公室的门口。

    “九点半……”艾伦·洛克菲勒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对你嘱咐道，“审核局的人很快就会上班，拍照时只允许一个人进去，你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好。”

    他站在离办公室门口稍远一点的走廊尽头，示意你去办公室里面等。

    你打开门，看了眼旧时代的相机，就低下头翻看起文件来。当时在庄园里你只着重看了护照和推荐信，签证只是大略扫了一眼，正好趁这时候仔细看看。

    ……USCIS Samuel Wadsworth Russell（美国移民局 塞缪尔·罗素）

    是你想的那个塞缪尔·罗素吗？

    你心底咯噔一下，只觉得大事不妙，正暗自祈祷着来的人不要是前几天那个白人至上主义者，却听到了走廊里和艾伦·洛克菲勒寒暄的熟悉声音。

    还真……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