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昆仑山(6)

    蕉娇就这样和一个老太婆绑定了。

    那阵金光过后,蕉娇气儿也喘匀了,身体也不难受了,通体轻盈,好了。她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又闭上眼向内感知——一颗绿色的内丹嵌在她的心脏处,她睁眼一笑:“妖丹!”真有了!她活了!

    “喂,我怎么称呼你呀,老太婆?”蕉娇问。

    没人回应。

    “喂,你在吗?”蕉娇对着空荡的山谷说话。那面石壁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喂?”蕉娇又叫了一声。

    山谷里只有风声。

    嗯?没人?

    “那我走啦?”

    风声呼呼,天地寂静。

    “行吧。”蕉娇拍拍裙子,掸掉了裙子上的灰,脸上手上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修复,“再见。”

    她继续往前,向云雾缭绕的山谷深处走去。

    “来都来了……”她自言自语,“大王总会在某个地方吧……”

    -

    她走啊走,走啊走,走过了很多日夜。

    起先,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植物、没有动物、甚至连动植物的尸体都没有,她还在高高的山上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漠,黄沙连天,生机寂无。

    她也走过连绵不绝的雪山,到处都是白色,寒风冰雪,时间仿佛停止。

    后来,开始有草,有花,有水,有动物,灵物也渐渐多起来。

    “芭蕉精?”

    “天呐,该不会是昆仑山口过来的芭蕉精吧?”

    蕉娇寻找昆仑神山的故事几个月前已经口口相传至此。

    “你竟然穿过了整条昆仑山脉?”

    “你竟然还活着!”

    “天呐,真的有妖怪为了一个上古神话走这么远吗?”

    “你还要往前面走吗?”

    蕉娇此刻正蹲在某处捡石头,闻言回答:“是。”这是马爷爷喜欢的石头,她正好挑一块送给他。

    “前面真的没有神山了。”

    蕉娇没有听,一路走,一路挑——她挑石头,捡一块,扔一块,只要遇到更好的,她就把前一块扔掉。就这样,她走到某一片湖面前。

    那湖漂亮极了,纯白的冰川倒映在清澈的水中,水波如锻,从不同角度看竟然有不同的颜色,似乎发着光。

    “白泽?”蕉娇试探着呼唤。

    “白泽——白泽——白泽——”山间只有回声。

    万物寂静,水草盎然。

    没有白泽。

    “行吧。”

    蕉娇继续走,继续走,又走了好久好久……有一天,她进入一个村子,见到了人。

    有人对她说:“前面走不了了,过境了。”

    她已经到了这个国家的最西端——斯木哈纳村,再往前走,就是另一个国家,需要新的身份卡。昆仑山脉已经到了尽头。

    原来真的没有神山,也没有白泽。

    “不找了。”蕉娇吐出一口气。她找过了,用了所有诚心。没有找到,那就算了。

    她孤零零地站着,一时间心绪空茫,不知道该干什么。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站了许久的蕉娇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的本体已经炼化成妖丹,那座山她感应不到了。

    本体栽倒的时候她没有慌张,得知只能活三个月的时候她没有慌张,找不到神山和白泽的时候她也没有慌张,可是此时此刻,当她意识到她可能永远也回不到那座长了三百年的山时,恐惧出现在她眼睛里。

    世界这么大,她不知道它叫什么,在哪里,千山万山,它隐匿其间。每一座陌生的山,都有可能是那座山。

    一个十一二岁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走到她跟前,和她对视:“你迷路了吗?”

    -

    半个小时后,小姑娘牵着蕉娇走进派出所,一大一小含着棒棒糖,双双看着警察。

    小姑娘眨眨黑不溜秋的眼睛:“吴叔,她迷路了。”

    蕉娇半信半疑递上身份证,“我要回家。”

    就在叫“吴叔”的警察接过蕉娇的身份证时,旁边的接线员接到电话,“好,村北支行是吧,确认取款人身份是吧……行行行,别急,我们一会儿就去调监控……”

    吴叔看了小姑娘缺口的牙齿,问:“糖哪儿来的,牙不打算要了?”

    “姐姐给的。”小姑娘眯眼一笑,“我帮她取钱,她请我吃糖。”

    接线员心里一咯噔,“取了多少?”

    “五千。”

    “哪儿取的?”

    “村北支行。”

    接线员:“……”

    几个警察的目光刷一下聚集在蕉娇和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往蕉娇身后缩了缩,小声:“是姐姐自己的卡,她有密码……”

    几个警察的目光转向蕉娇。

    蕉娇偏偏头,将银行卡递出去,“我的。”坦然的样子,仿佛真是她的。

    “失踪一年?!”一直没开口的吴叔,在输入蕉娇身份信息后一下子叫出来,他瞪着蕉娇,“你从青海漂到这儿了?”

    “嗯?……是。”

    查看了监控的接线员摸摸鼻子,“是她。”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所以现在是先解决失踪,还是银行卡盗刷?

    吴叔将接线员拉到一边,“小李,这个人脑子有问题啊……档案里说有认知障碍,没有直系亲属……”

    小李眉一皱:“那谁报的案?”

    “一个叫金仁的……”

    嗯?金仁?小李和吴叔对视,“刚报警的也是金仁。”

    那……什么情况?

    “对方什么诉求啊?”吴叔问。

    “就是要求核对取款人身份,确认后联系他。”

    “那就联系吧。”

    电话打通,金仁得知是蕉娇,突然嚎啕大哭:“呜呜呜呜你终于取钱了……幸好幸好!!!呜呜呜呜呜呜蕉娇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哭声大得没有外放蕉娇都听到了。

    蕉娇和警察大眼瞪小眼,又看了看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我是好人。”她没有欺负他。

    电话转到蕉娇手上。

    “你……”金仁吸了吸鼻子,“你……活着?”

    蕉娇懵了一下,“是呀。”不然现在怎么和他讲话?

    “你……你……”支支吾吾,和刚刚鬼哭狼嚎的声音完全两个人。

    蕉娇疑惑地偏偏头。

    “谢谢你。”冷不丁的,金仁说。

    “啊?”

    “那个司机死了。”金仁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哦。”蕉娇很平静。

    金仁却并不平静,顿了好几秒才说:“一年前已经结案了。当时我们离开不久,那个司机就抢了我的包,把我扔路上了。我走了几个小时,又发现了车,那车陷入沙坑,车子熄火,保温帐篷失灵,人就冻死了……我……我本来也冻昏过去了,后来又醒了,命大,捡回一条命……”至于他怎么能在那种极端天气下活下来,又推出了沙坑里的车,就是一些说给警察听也不会有人信的事了。

    一切太过匪夷所思,金仁无法确定,只是后来每一夜想到蕉娇在离开前问他会不会开车,他都觉得胆战心惊。带着某个荒唐的念头,也或许是绝处逢生后想做好事积德,这一年来,金仁坚持寻找蕉娇的下落。

    “嗯嗯……”蕉娇并不感兴趣。

    金仁深吸一口气:“找个酒店住着,我来接你。”

    “我想回江市。”蕉娇说。

    “嗯,我来接你。”

    蕉娇看着身份证和银行卡,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小姑娘看了看她的身份证,知道了她是哪里人——说她住在江市三山县南河路183号。

    她用银行卡取了钱,金仁立刻就联系上她,知道了她在这里,还能带她回去。

    她和那座山突然断裂,又蓦地连上——因为人发明的一张小小身份卡。人,确实学会了妖怪的所有法术,甚至,比妖怪会的法术还要多。

    这一刻,她感激人,又觉得人可怕。

    -

    一周后,金仁抵达斯木哈纳村接到蕉娇。他带着蕉娇的钱袋子,如释重负,“物归原主。”

    蕉娇接过来随意拴在腰上。

    金仁目光落在蕉娇一如既往的绿裙子上,她腰间挂上了两个钱袋子。“这裙子不会旧?”金仁意有所指。

    蕉娇漫不经心点头,“嗯,可以穿一辈子。”

    金仁叹了口气。

    “你是什么?”

    “嗯?”

    “……没什么。”

    金仁不敢问。算了,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幸福。

    离开的时候,蕉娇把钱袋子留在了小姑娘的房间。这一周,她没有去酒店,小姑娘说她傻,怕她被人骗,领她回家了。蕉娇谢谢她,金豆子是礼物。

    金仁莫名其妙开始讲解人的一切,蕉娇明白了钱的概念,办了属于自己的银行卡,绑定了手机,学会了电子支付——马爷爷送她的手机在山里坏了,她新买了一个。

    原来钱在人类世界无所不能。

    只要给的钱够,她可以买车,买飞机,买一切人类发明的法器,不仅仅是买糖。

    难怪人人喜欢钱。

    -

    是夜。

    幽暗的古宅里草木茂盛,黄桷树参天而起,茂密的树冠遮盖了大半座宅子;石榴树立在阶前,粗壮的树根盘虬交错,顶破了石阶;顺阶而进的长廊尽头,一株高大的栀子长得像树一样,葱郁的枝叶已经越过廊檐。而在长廊外,一汪深幽古朴的天然水潭静静伫在那里,丰茂的翠云草铺满整汪潭沿,绿得仿佛要滴落进去。水仙亭亭而立,白色的花瓣犹如盈盈月光。

    随着水潭中传来一声声响,某个调皮的鱼儿跃出水面,又溅了周围花花草草们一身水,古宅吵起来——

    “哎呀,鲫鱼仔,烦死了!”

    “你怎么又这样呀!”

    “老乌龟——”

    黄桷树精从树干里钻出来,树黄莹莹亮起。它坐在横生的枝条上,边看边摇头:“这鲫鱼仔……”

    石榴树里的花魄们飞出来,红彤彤的,漫天的小灯笼,“哎,也不知道蕉娇怎么样了……”

    栀子坐在廊下,手托着脸,“唉……”愁得只剩下叹气了。

    翠云草们围着老乌龟,没心没肺——

    “到讲故事的时间了!”

    “讲故事!”

    “讲白泽!”

    -

    “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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