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二零一四年的夏末秋初,潮湿多雨。

    这年许欢读高二,下午第三节课是物理。

    刚开学那会儿学校重新分了班,新班级的同学们很快熟悉起来,而她缩在教室的角落,还没搞明白同桌叫什么。

    这也不怪她——开学正好赶上她爸二婚,她参加完婚礼,躲在房间里精神恍惚,不得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来调整。

    而这一个星期导致她和新的班级严重脱节。

    同桌和前排的两个姑娘刚找到了新的话题,猫成一团窃窃私语,激动得两眼发光。

    讲台上的老师叽里呱啦讲着枯燥的公式,头顶老旧的风扇把空白的笔记本吹的哗啦啦响。

    她突然,很想睡觉。

    物理这东西,也太无聊了点。

    许欢强撑着看向黑板,心思早就飘到晚上的兼职。

    今天晚上有份发传单的活儿,两小时三十块钱。

    但今天的作业会有很多,如果不在学校多写点的话,晚上赶作业会赶得很惨。

    她犹豫一下,在早睡和钱之间选择了money。

    许欢家不穷,但每个月生活费只够吃饭。

    她有好多喜欢的东西要买——画集、影集什么的,生活费要花出去不少,她必须额外找活干。

    所以她还是比较爱钱的。

    早睡这种东西,又不能当饭吃,选了也没用。

    许欢抽出一支铅笔,在草稿纸上随意划动。

    能一眼看出她画的是这个教室,大概是没有细化的意思,线条走得略显潦草,一股子向外的张力。

    她喜欢画这种构图独特的画面,就像在碌碌无为的世界里,发现了一种观察事物的全新视角。

    …

    今天周六,放学时间比平常要早。下午五点三十分,高二的学生三五成群地走出校门。

    “啊喂,许欢,”同桌和一帮子人刚走出教室,又突然回了头,“嗯,今天的物理作业是什么?”

    许欢还在清书包。

    “教辅往后做三面。”她小声说。

    同桌“哦”了一声,来了声不算太真诚的道谢,小跑着走人了。

    许欢刚要离开,教室门口又探进来一个脑袋。

    “同学”少年意气风发,“请问能帮我拿一下伞吗?对,在那儿挂着的,黄色的。”

    许欢刚好坐在窗边,顺手帮他拿了伞。

    早上下雨,操场上还积着雨水,安静的水坑倒映出清脆的蓝天和柔软的云。

    许欢把伞递给对方。

    当她扫到对方的脸时,有些惶恐地垂下了头。

    两人的目光仓促地重叠了一下。

    许欢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谢谢。”他双手接过伞,袖口上带着阳光的余温。

    空荡荡的教室,有些凌乱的桌椅,窗外忽远忽近的脚步声,走道上学生们的谈笑,以及穿透爬山虎枝叶的,落在地上的阳光。

    他逆着光站,身上光影错落,缓慢摇晃。

    少年和少女立在门边,风吹来远方的烟火气,他低着眉笑,像是某个电影中常拍的镜头,有人在镜头里怦然心动。

    景鹤。

    高一那年,许欢偷看过好久的少年。喜欢喜欢他的眼睛,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眼,瞳底漆黑,看人的时候专注又认真,笑起来清清冷冷。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她和他说话了。

    沉睡了几个月的情感,似乎在这一刻不断奔涌起来。

    …

    八点半,某条不知名的小街。

    许欢披着校服外套,帽檐压住发顶,手里捧着一沓黑白印刷的传单,一张一张递到路边的行人面前。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顶多让人看出一点怯懦胆小。

    忽然一只手伸到她眼下:“给我一张行吗?”

    杂七杂八兼职了快一年,发传单这种事许欢没少干,不过她见过接传单的,见过不接传单的,还没见过自己来要传单的。

    许欢的面部表情微微震动了一下。

    她稍稍愣神,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又是景鹤。

    命运女神似乎终于垂青了这个卑微脆弱的女孩子。

    沉默已久的心动,终究化作复燃的野火,于晚风中燎原。

    许欢抽出一张传单递给他,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传单上印着的是一家饭店,装修华丽,门口的两边摆着一长串的礼花,哪怕是黑白呈现,也能让人脑补出一片明艳艳的红。

    景鹤看了看身边的许欢。

    女孩子瘦瘦小小的,那时她还没长大后那么高挑,也很少会笑。

    让这么个女孩子来发这种传单,有点奇怪。

    景鹤觉得她可以多吃点。

    “今天真巧,”他无端出了声,“你发这个的时候可以干别的吗?吃饭喝水什么的?”

    他觉得自己这个开场白相当刻意,一时间又找不出更好的句子。

    几天前他就留意到了迟来一周的许欢。

    安静又孤僻,到校很早,一个人坐在一点点亮起的晨光里。

    那天下午,景鹤打扫卫生,无意间捡到许欢的画。

    几张类似于速写的风景画和人像,还有一张几乎空白的纸。

    纸张的右上角写着《自画像》,画面的中心点了一个小小的点,右下角标了时间。

    其他的地方都是一片空白。

    这张纸被许欢从本子里撕下来,揉成一团,被她随手丢进桌肚,又不知何时,与几张另外的画一同滚落到地上。

    景鹤拿着那张纸盯了一会儿。

    自画像。

    所以……那个很小很小的点,是许欢自己吗?

    在人海中浮沉的黑影?

    又像是明灿的阳光下,唯一没有亮起的黑色之地。没有烟花,没有灯火,沉默地存在于这世上。

    他又往许欢坐着的地方看。

    女孩子半张脸露在喧亮的阳光里,微微飘动的乌黑发丝贴在脸侧的皮肤上,手背上落着一枝摇晃的花影。

    她像是一首慢悠悠的老歌,自己独奏,谁都听不见。

    景鹤想起自己曾见到过的一个故事。

    这个世界上有一条叫Alice的鲸鱼,从太平洋,游到大西洋。这一路,他走的很孤单,大概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旅伴。

    鲸鱼的频率是15到25赫兹,可只有Alice的频率是52赫兹。

    或许在他的种族里,真的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于是,在其他鲸鱼的目光里,他永远成了个哑巴。

    他会是一只,永远孤独的鲸鱼。

    就像沉默的、孤僻的许欢。

    再往后一直到很远很远的岁月里,景鹤和许欢渐渐熟了,他都没有对许欢问过那张《自画像》的问题。

    一来是许欢大概不记得了。

    二来他觉得,所有人的心中,都会怀揣着一个秘密。

    不过,此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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