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二人从玲珑阁出来,街上的百姓越来越多。有青年男女成双成对的,也有父母经不住歪缠,携孩童上夜市看杂耍的。

    见师玉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一对带稚童的夫妇身上,时影牵起她的手道:“这里人很多,不准乱跑,知道吗?”

    师玉回过神,乖乖笑了笑:“好。”

    一路穿行街道,猜了字谜,时影给师玉赢回一盏双眼鼓呼呼的金鱼灯笼,两人又手牵手去尝了尝别的小摊吃食。

    让跟在他们身后东躲西藏的重明欣慰的是,二人还知道多买一份给他留着。虽然他现下吃不着。

    他们随着人流缓缓往前走,走到视野很开阔的地方,前头人才水波纹般慢慢驻足。停步片刻后,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高空中炸响了他们期待的绚烂烟火,一道连着一道,令人目不暇接。

    师玉与众人仰头看烟火,时影却独独低头看向她。夜风轻轻拂过她的发丝,他盛满温柔的目光含蓄又专注。

    直至夜空最后一道烟火流逝,师玉才扭回头,意犹未尽对他说:“下回我们还一起来看,好不好?”

    时影点头应她:“好。”

    看烟火的人逐渐散去。

    师玉拉着时影熟门熟路拐进另一条热闹的巷道,有些遗憾道:“你答应了我一件事,我本来也想满足你一桩心愿的。”

    “我的一桩心愿?是什么?”时影好奇。

    “皮影戏啊,你忘了?我很早很早之前就答应过你的,只可惜,叶城那个皮影戏班子没有来九嶷郡演出的打算,不然,你就可以看完你幼时没看完的那出戏了。”

    “……”

    时影忽地轻笑起来。

    师玉停了停步子:“怎么了?”

    时影微微摇头,眸中染上一抹笑意。

    “玉儿,那不过是我曾经住在谷中,过于想念母亲,所生出的一份执念罢了,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想看完那出戏。”

    “啊?”

    自以为能完成他心愿的师玉有些泄气。伸出手指头划了划时影袖袍,琢磨着要想个别的法子弥补他才好。

    察觉到她的低落,时影满满真心哄她道:“有你就够了。玉儿,有你就够了。”

    两人皆是不惧向对方表达真心的人,但师玉仍因他重复说了两遍的话害羞起来。她害羞,下意识就会抓起宽袖挡住脸,只余一双眸露在袖外,苦恼又俏皮地转呀转,似乎想要快点想法子解决眼下“困境”。

    时影好笑,问道:“你带我来这里,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倒是有一个。”师玉果然慢慢放下遮脸的宽袖。

    虽然尘世生活的经验没有时影多,但是读话本子的经验还是有一些的嘛,师玉把玩着衣侧沉甸甸的环佩,将时影带去了一个剪纸摊。

    摊主是个近六旬的老人,师玉一副“我很有经验”神色对时影耳语:“听说男女定情,是要写祝婚书的。”

    摊主这剪纸摊前除了孩童,来的最多的就是未婚男女,因此见他们停在摊前,便主动起身询问:“二位客官,不如让小老儿先为你们剪一副小像吧?”

    “小像?”

    这不是师玉话本子里的内容。她偷偷瞄了时影一眼,强自镇定道:“我们是来买祝婚书的。”

    “这……”

    摊主看了看时影,见他在一旁忍笑,就先对师玉道:“哦,是啊是啊,您要先看祝婚书吗?”

    遂向他们展示了几幅卷轴。

    喜庆的长卷轴两侧写着不同的词句,摊主耐心解释道:“这些词啊,是一些戏文中的唱词,还有一些文人的佳句,您二位要不先挑一挑,挑出自己喜欢的那副?”

    他说完,正打算拿出铜剪,替二人先剪出一副小像来,时影却拦了拦他,道:“麻烦老人家了,不如您教我,我自己来?”

    以往也有客人学着剪的先例。

    “好,好。”摊主和气地笑着,将折好的红纸与铜剪递与他,又对一旁新奇张望的师玉介绍道,“这幅小像啊,是用来贴在祝婚书上的。”

    摊主从竹筐中拿出新的铜剪与红纸,教时影该如何下剪,师玉抖了抖宽袖,正襟危坐。

    时影学着摊主的手法,很快照着师玉的模样剪出一副惟妙惟肖的小像,轮到自己,耗费的功夫更少。剪好后,时影将二人的小像双手递回给摊主:“老人家,您请品鉴。”

    那摊主小心接过,对着灯火细细看了,口中夸奖不绝:“哎呀,果真是出自有情人之手,小老儿剪纸几十年了,就从来没见过如此有灵性的精妙作品哪。”

    师玉听了,摆出一副与有荣焉的傲娇小表情,悄悄在摊下牵了牵时影的袖袍。时影作势要牵她手,师玉就逗着他缩回去,不肯给他牵。

    摊主双手举起剪纸又看了看,没有发现两人的小动作:“既然剪纸小像剪完了,二位再挑一幅祝婚书吧。

    时影举拳咳了咳,恢复一派正经道:“玉儿,你喜欢哪幅?”

    “这一幅如何?”

    师玉把她早看中的那幅卷轴举起给他看。

    卷轴两侧写着:莫失莫忘莫相离,一生一世一双人。师玉笃定他会喜欢,因为摊主摆出来的所有祝婚书里,他的视线在上头停留得最久。

    “好,那就这一幅。”

    时影点了点头,付了银钱给摊主。

    两人一路买了很多东西,好在师玉的百宝囊够大,能装下。但那幅祝婚书和那张小像,时影却单独拿了,一招袖藏乾坤搁进袖袍里。

    师玉故意道:“敢问少司命,术法是这么用的吗?”

    时影挑挑眉,轻而易举化解她的调侃:“术法,就是学有所用啊。”

    “好啊,你耍赖。”

    “嗯,怎么说?”

    “我拿术法制这百宝囊时,师父可是训过我不务正业?”

    “我,可从来没小瞧过玉儿。”时影悠悠扶袖回。

    “哼,算你会说话。”

    师玉笑逐颜开,提着金鱼灯笼跑了两步,烛光落在她的裙摆,同她的心情一样快活。

    时影追上去,替她撩开缠绕鬓发的银流苏。

    夜已深。

    巷道里的小摊贩们逐渐收了货物踏上回程。身后跟着他们的重明在师玉没注意的时候,远远冲时影比了个手势。

    时影微微颔首。

    “回山吧,”他偏了偏脑袋,对师玉提议道,“你的寿面还没吃。”

    手里的金鱼灯笼被他接过,师玉学着路上其他女子一般,甜蜜亲昵地挽起他的手臂。

    “说错啦,是我们的寿面。”

    未满十八岁生辰前,时影只是个帝王谷中名不见经传的小神官,命劫是天道亲手为他划下的禁锢,他被困在谷中六年,周而复始两千多个日夜,每年最特殊的两个日子,就是他与师玉的生辰。两人躲在尘心殿那个可俯瞰山景的窗台,一同赏星赏雪,一起吃一碗热气腾腾的寿面。

    这段记忆犹如罅隙中的日光,是过往岁月里最珍贵的一小部分,无论何时想起,皆能触动二人心肠。

    两人相视而笑。

    ……

    等两人回到尘心殿,侍女准时送上一碗寿面,便立即行礼告退了。

    九嶷山日间洋洋下了十多个时辰的雪,这会儿不下了,师玉照旧爬上窗台,留了一半的位置予时影,夜雪覆九嶷,人兽声俱绝。

    “怎的今夜如此安静?”师玉有些不解。她向远处眺望,山雪泠泠清光折射,仿若数不尽的星子,她歪了歪头,偎进时影胸膛,“月色真美,都不想让天亮了。”

    时影笑了笑,胸腔发出低震,袖袍一展,手臂顺势搂紧她。

    一只汤碗,两双筷著,静静搁在寝殿中,师玉今夜玩得乐哉,完全没有一点睡意,甚至还跟时影对起诗来了。

    后殿中的侍女们竖起双耳,起初还能听懂几句,后边越听越嘀咕:“说的甚?”

    有文略强一些的神仆小声讲解:“说的是某文人深夜道观访雪的事……”

    另一神仆轻声问:“快到一刻钟了,咱们是不是该把东西送过去了?”

    听得正起兴的侍女瞪他:“嘘,别慌,重明大人说了,等他信号!”

    尘心殿外,整座九嶷山上的神官、神仆,不止一人在侯着重明信号。

    医庐前,乱哄哄的吵闹声中,某个仆童舔了舔笔尖,嘴唇乌黑,终于想好写什么,遂提笔在孔明灯上写下“望大师兄每日给我一块饴糖”,写完后,被另一仆童拍了后脑勺。

    “你怎的琢磨半天,就写了这个?不是说好了,你写红烧狮子头?”

    “哎呀,别打了,大师兄说了,再打给他打得更傻了!”有童声骂道。

    药童松节一路偷看别人写在孔明灯上的心愿,那些仆童不知是谁撺掇的,一个个酒楼报菜名的小厮似的,纷纷向大师兄许愿吃食。没吃过的东西,松节想象不出味道,可是吃过的东西,他很馋,吸溜吸溜口水,在自个儿的灯上写下一行字——粽子糖。

    “写完没写完没?”有师兄跑过来问,“快点,重明大人发信号了!”

    仆童们齐刷刷扭过脑袋,稚声响亮:“好了——”

    ……

    第一只升起的孔明灯,从松节手中晃悠悠飞出医庐。身旁仆童看见他写的“粽子糖”,觉得他没见过什么世面,不屑地嗤了一声,松开手中那盏洒金纸的孔明灯后,骄傲地挺了挺小肚腩。

    ——金黄色的灯身写着“松鼠鳜鱼”。

    ……

    月满冰轮,灯烧雪海,数千只形态、颜色各异的孔明灯从山底往上升,整座九嶷山都被映照得轮廓分明,熠熠生辉。

    师玉睁大眼睛,看看这山中盛况,又回头看看时影,捉住他的袖袍抖了抖,将那景象指给他看,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话。

    时影轻轻扣住她的手腕。送了她一场属于山谷的热闹,却不表只言片语,只静静与她并肩赏灯火。

    “那是什么灯?”师玉笑着指了指某处。

    时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众缓速飞出山林的孔明灯里,有一只格外突兀,像块被撑大肚皮的豆沙糕,卡在树梢中不上不下。

    既师玉问了,时影指尖一动,那盏“豆沙糕”便随着灵力的摧动飞向尘心殿。

    “豆沙糕”愈飞愈近,近到师玉伸手就可攀住,时影慢慢驱动灵力,让那盏灯稳稳地停在两人眼前,“勤修御风术一百遍?”师玉将上头的字迹念出,与时影猜道,“是外院哪个弟子写的罢。”

    等看完这只,师玉摧动灵力放它慢慢飞走,又随手招来一只,一边看一边笑:“医庐那群小不点嘴可真谗。”

    时影与她一同瞧着灯上的字迹。半盏茶功夫,两人笑着“抓”了许多灯,有一回看到大司命的笔迹,吓得师玉立刻“放生”。

    是真怀着对师尊也玩灯的惊吓,煞有介事拍着胸脯道:“时影,你好厉害呀,竟然能请得动师父,乍一看到这字迹,我都感觉师父要出现在我面前训我了。”

    时影失笑。

    “喜欢吗?”

    时影低首,凝视着她的笑颜,心内有一丝紧张。

    “嗯。”师玉认真点头,“时影,这是我最喜欢的生辰礼,谢谢你。”

    “……”

    时影眼睫微垂,喉结微动,珍之重之握起她的手,暗自运了半口气,才抬眼与她对视。

    “玉儿,此生能够遇见你,便是我最大的安慰……

    今后,我定会竭尽毕生好好照顾你,保护你,做你忠诚的爱人,陪伴你一生……”

    此情何须表?冰心在玉壶。

    时影话音刚落,便见师玉眨了眨眼睛,落下泪来,他低头慌张地要去擦,却被人扶住肩吻了上来……

    后殿,所有人霎时背过身去,跪倒一片。

    端着一盏崭新孔明灯的神仆苦笑:“小神官大人,这灯……还送吗?”

    弥生扯了扯嘴角:“不怕死,你就去。”

    神仆举着托盘:“……”

    颂浦比他稳重,跪了两息后,赶紧带上所有人,麻利地滚出了尘心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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