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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辛托斯(三)

    雅辛托斯的安保人员不分级,制服都是统一的黑色,配黑色的手套,黑色的贝雷帽,腰上别着黑色的皮鞭,还有一副疑似本体的墨镜。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不管是室内还是室外,跳水或者吃东西,苏寒从未见过她们摘下过墨镜,他甚至怀疑她们睡觉时也这样。

    当然,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这群安保人员都是体格非常魁梧的女人。个个身高2米左右,鼻根高,眉眼深刻;阳光蜜色的皮肤,深棕色的头发,肌肉虬结,完美的倒三角;肉眼可见的力量感和蓬勃的生命力,感觉随时能一拳打碎他的头盖骨。

    警报响起的刹那,所有在外游玩放松的居民都立马从公共场所撤离了,不约而同地往自己的房间跑,顺便锁好门窗,过程虽然匆匆忙忙,但大体上都十分井然有序,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走廊、大堂、餐厅、酒吧、赌场、剧院……任何一个可以容纳人口的空间里,原本防火喷水的装置放出了大量白色的松香味烟雾。初闻微辛,回味清甜,十分醒脑,是熟悉的迷迭香,里头似乎还掺杂一丝甜蜜蜜的木质橄榄香,后来苏寒才知道这是经过提炼和调配的枫香树的树脂。

    苏寒刚出房门就差点被熏晕了,眼睛睁都睁不开,赶紧回去洗了把脸,找了条沾过水的大浴巾披在头上,包住口鼻。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强烈的愧疚和不安,总觉得这场骚乱和自己有关,他心神不宁地往大堂的方向跑,但中途被保安拦住了。

    数十名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排成长队,一手举着防爆盾,一手挥舞着超级电蚊拍,将中央通向四、五层的四座水晶螺旋梯给堵住了,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堡垒。

    有黑色的雾从上方沿着楼梯涌下来,里面充斥着不少龟速移动的红色光点。震荡的钟声和强劲的香料让这群入侵者头晕眼花,行动变得迟钝,有的甚至在出场时就被轰鸣的声波和刺鼻的香料直接杀死了。

    苏寒在远处听到了很多电流的滋滋声,还有什么东西焦透后啪嗒啪嗒的落地声。嗯……耳熟得让他一瞬间想起了前几天的那群椒盐食人蝶。

    “先生,现在请先回到你的房间,耐心等待,我们会马上处理好现场!”一名保安拦住他,将他往回赶。

    苏寒掏出书签,举在她眼前。

    保安:“……”

    她让开了,还好心地送了他一把电蚊拍,苏寒接过,道了句谢,绕过她跑进了电梯。

    他猜的没错,果然是它们,而且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雅辛托斯一共30部电梯,除了金属装饰和蓝色的显示屏外,都是透明的圆形玻璃管造型。他能看到外面,那群肉食性蝴蝶也能看到他,也不继续往下送人头了,全都跟随着他乘坐的电梯,掉头往上飞。

    苏寒手心出了点汗,十分庆幸它们现在变成了一群乌龟,飞得没他坐的电梯给力,加上人群疏散得快,一路往上也没遇见可能会误伤的路人。他吁了口气,而后摸上自己左耳的耳廓,上面带了一只银蛇造型的耳骨夹——尾巴尖贴在耳垂,弯曲着的蛇身用碎钻镶成环节,攀着耳廓而上,蛇头刚好停在三角窝的位置,上面有两颗漂亮的用橄榄石做的眼珠子。

    他从木屋醒来那天,发现自己耳朵上多了这个东西,而且也是有了这个耳骨夹后,他可以轻松地看懂这边的文字,也可以畅通无阻地与这边的居民交流,尽管听在耳朵里和说出口的全是中文,但显然已经被翻译成了另一种语言。

    电梯升上7楼,抵达中央公园。

    原本随处可见的店面已经关闭了,附近的太阳伞、咖啡桌和花艺椅翻倒了一片,零零碎碎地散落在草坪上,满眼狼藉,而罪魁祸首正是此刻在空中飞舞的大虫人——多格!

    他倒提着一个人,向四周厉声咒骂,跟喝醉了似的,于中央公园上空不得其法地飞来飞去,撞碎了很多飘浮着的水母灯和蒲公英灯。

    “该死的大摆钟!该死的熏香!!该死的阿尔法!!!”

    苏寒眼尖,认出了那个倒挂着惨叫的人,心头不由大震:“小k——”

    多格狂躁的动作一顿,猛然朝某个方向望去,一眼就看到了某只擅自逃跑的小老鼠,头上红光闪过,狞笑着俯冲过去:“原来在这!”

    苏寒示威地举起电蚊拍:“有本事下来抓我啊!你这只飞天大蟑螂!”

    他本来想等他接近地面,把小k放了,再快速躲进电梯,谁想到对方俯冲一半就松开了手。

    苏寒:“!!!”

    小k睁大眼,大喊着苏寒的名字坠落,在脸即将砸地时,还有空朝他比了个中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闭上眼,但没感受到爆头的疼痛,因为有人打横接住了他,并在地上滚了滚,卸掉一部分力作为缓冲。

    “还能走吗?”

    是低沉的令人安心的声音。

    小k怔了一瞬,心头蓦然一酸,顶着头晕目眩,双腿打颤地站起来,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挤掉生理性的眼泪,仰起头,想去看对方的脸,可对方早就已经转过身,离他十几米开外了。

    惯例的询问,是职责,她一视同仁地对待船上的每一位客人,在确保对方安全后,不会给予任何工作性质外的多余目光。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他只能这样僵硬地站在原地,永远搭不上话,永远只能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远去的背影。

    苏寒本来想跑过去接小k的,但才出电梯就被一块假山石击飞了,胸口撞在一根灯柱上,把杆子都撞歪了,灯罩玻璃爆炸,电蚊拍直接在空中粉碎。

    这力道太过刚猛,他趴在地上,一时跟瘫痪了似的,动都动不了。他怀疑自己的肋骨断了好几根,肺和气管也受了重伤,不然怎么会咯血呢?他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斑斑血迹,捂着胸口,动作艰难地坐起身。

    “我要把你砸成大便!”

    一张黑色的花艺铁椅向他飞过来,苏寒无力再退,只能靠着灯柱,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重物朝他飞射而来,然后在距离他身体一米处硬生生地被人踢飞了。

    身穿黑色制服的高大女人挡在他身前,抬头望向气急败坏的多格,嗓音威严,铿锵有力:“在造成不可挽回的过错前,请立即停止你的无礼行为,多格先生。”

    对方肩宽腿长,体格和其他保安一样强健,区别在于她的头发和皮肤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特别是在阳光下,白得简直能闪瞎人眼。更惹眼的是,对方左侧胸口别了一个金色的胸针怀表:上半部分做成中心镶石榴血钻的展翼黄金双翅,闪耀白钻和迷你银杏叶做两根短链带,下半部分圆形机械表表盘为主体,外层是火焰缠绕的金色八芒星框架,以小颗血钻点缀。

    “希莱亚!”多格看着挡在他眼前的女人,愤怒地大喊出声:“连你也要帮他!”

    希莱亚……

    苏寒怔忪着,想起了木屋里那只被人用精湛的标本制作技术“死而复生”的白色苍鹰。

    “保护雅辛托斯的每一个客人是我的职责所在,我有义务阻止你,多格。”希莱亚右手压在腰侧的鞭柄上,补充道:“当然,如果你坚持己见,一意孤行地要在这行凶,我也可以行使船长给予我的权利,降给你必要的惩罚。”

    多格气极反笑,一脚踢爆了旁边的路灯:“惩罚我?那你来试试啊!”

    他摊开双臂,斑斓的鳞翅大幅振动,制造出狂野的风,试图搅碎周围的一切。

    草皮连根拔起,带着尘土的龙卷风,强迫椅子、桌子、太阳伞和石头轮转飞起,遮天蔽日,犹如千军万马向苏寒和希莱亚发起攻击,四周商店和餐馆的玻璃门在极速变化的气流中啪啪啪地摇摆。

    “我看是阿尔法回来的快,还是你们死的快!”

    苏寒抓着灯柱,咬着牙,吃力地站起身。他不敢松手,一松就被吹飞了,也不敢睁眼,因为空气中到处是灰尘、土屑、碎石和玻璃渣。

    “还能走吗?”

    他听到了希莱亚近在咫尺的问话。

    “……不能。”

    他呼吸困难地回,不管是身体原因还是环境原因,他完全不能也不敢动啊!

    “好吧,那我送你一程。”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从赖以苟命的灯柱上拽了下来,然后扔了出去,准确地投进了附近的一个电梯。

    “用你的书签,它会带你去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她其实没有看到苏寒所持的那张传说中的万能通行证,但刚刚有人通知了她,只能说,但愿他没有弄丢吧。

    小k在外层,差点被吹得飞起,连忙也找了个灯柱抱着,一抬眼,就看到那两人所在的地方被龙卷风包围了,心揪了下,正要撒手不顾命地跑进去,风却忽然歇了。

    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杂糅在一起,砸在原先苏寒坐着的地方,跟倾倒的垃圾堆泥石流一样,连带着冲破了后面的店门,叠了将近四米高。

    希莱亚抓住一根悬空的缆绳,跳到垃圾堆上,仰头看向追着上升的电梯往上飞的多格,按住了一边的蓝牙耳机:“准备就位,一会儿听我指令。”

    苏寒靠坐在电梯内壁,看着匀速上升的数字,再看着两倍速跟上来的多格,心慌慌地贴在一角。他站不起来,胸口跟漏了风似的,一呼一吸都疼得发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用手举着书签,开始原地招魂。

    电梯最多18层,照这速度,多格迟早要追上来,到时候无论停在哪一层,对方都可以提前在那等着他,来个守株待兔。

    “阿尔法……阿尔法!”

    苏寒后脑勺抵着玻璃轿厢,白着脸,扯着嗓子,大声呼唤雅辛托斯主人的名字。

    尖锐的指甲划过玻璃,发出悚人剌耳的刮擦声,多格追上了车厢,阴森森地对着窝在电梯角落的苏寒笑,右手比了个握拳的手势。

    “我要把你捏碎了,送给阿尔法!”

    砰砰砰的大拳头接连砸在玻璃墙上,声音架势唬人,只可惜这建筑的质量实在过于优秀,光洁锃亮如初,没出现一丝裂缝。

    多格愣了下,更生气了,手脚并用着,开启红眼垃圾话模式,气上头的他完全没注意头顶的陷阱。

    蓝色的显示屏,银色的数字。

    已经超过了12,马上13、14、15……

    苏寒手脚发冷,表情痛苦地喘了口气,而后于精疲力竭中缓缓阖上了双眼。

    系着银色流苏的书签从手中脱落,掉落在胸口的位置,他喊得嗓子都哑了,依然没能看到奇迹,可是多格已经追上了他,马上的,就在18层的门口等着他,等着把他亲手捏碎。

    殷红的血从他口角溢出,胸腔蔓延的剧痛让他无力再承受,像讨饶,也像一只绝望的鸵鸟,虚弱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然后呜咽出声。

    阿尔法……

    书签的一角被猩红的液体一点一点浸染,与此同时,大颗大颗的透明水珠砸在了紫色的风信子上。

    救救我……

    数字升到了18。

    苏寒没有抬头,当然也没有看到在16层时,多格就被一层铺天盖地的电网整个兜了下去,也没有看到在无人等候、无人按键的情况下,本以为是末路的尽头,电梯却直接突破了18层,并且依旧在上升。

    阿尔法……

    阿尔法……

    阿尔法……

    他已经快失去他的意识,失去他的呼吸,失去他的心跳,甚至失去他的生命,可是只要念着这个名字,光是念着这个名字,不停地念着,他就好像能从死神手下保住一点他仅剩的体温。

    他想,她肯定很讨厌冷冰冰的东西。

    银色的数字开始加速递增,倍增,最后整个显示屏变成了一道蓝色的残影,许久之后,照明灯熄灭,世界落入一片黑暗,除了屏幕上那个代表“∞”的亮银色的符号。

    叮的一声。

    门没开,地板开了。

    一动不动的小可怜掉了下去,摔在了一张极致柔软的大床上,顷刻间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柔和舒缓又带着丝丝甜蜜的熏香包裹住。

    满室宁静被打破,而始作俑者不是林间呼啸而过的风,也不是窗玻璃上破碎的冰晶,而是眼前这个三番五次不请自来、不长记性、毫无用处、喜欢哭唧唧的倒霉蛋。

    哦,他现在看起来还快死了。

    似乎听到了对方的心声,某个姓苏的倒霉蛋忽然动了动,好像在表示他还是能再抢救一下的。

    苏寒浑浑噩噩的大脑被刺激醒了,先是迷人的熏香,然后是刺骨的冰寒。他嘴唇发紫,哆哆嗦嗦地睁开眼,严重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然后被人送进了殡仪馆的冷冻柜里。

    可是死人会有知觉吗?

    而且……

    他不甚分明的眼角余光捕捉到的信息告诉他,他现在似乎趴在一个充满童趣又布置得很温馨治愈的森系卧室里。

    没有灯光,但是有烛光——毫无温度的亮银色焰火,是三只紫色的香薰蜡烛。它们就放在床边木桩子一样的床头柜上,后边是一个装着几株蒲公英滴胶标本的相框。

    苏寒眼珠转动,模糊的视线落在了米白色的被单上,停顿了一下,慢吸了一口冷气,积攒着来之不易的力气,慢慢地,慢慢地支起上半身,伏度不大,一个很小的锐角,不过足够了。

    他又停了下来,这次却不是因为肉|体的疼痛,而是为了眼前这双多出来的属于另一人的手。

    不合时宜的,他想起了曾经某个同桌经常摆在嘴边的超长口头禅——那个关于心房心室血液循环的梗——他绝对不承认自己有恋手癖,肯定是因为对方的手型和比例完美得过分,完全不似真人。

    但它会动啊,它是真的!

    书页摩擦翻动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橙、蓝色的鳞光划过雪白的纸张,是来自钻石色散反射的火彩——对方左手食指上戴了一枚玫瑰金的花戒,橄榄枝的造型,叶片用一粒一粒的圆形钻石镶嵌而成。

    “看够了吗?”

    苏寒怔愣着,表情呆傻地仰起头,然后在某一瞬间,忽而拧眉,支撑上半身的双手将底下的被单抓成了两朵花。

    似烟花炸裂般,锥心的刺疼开始在他胸腔肆意作祟,并借着细胞,沿着神经元,迅速传染给了四肢百骸。他额头出了点冷汗,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惨白,自体内聚涌上来的鲜血一点点漫上了咽喉。

    一滴,两滴,三滴……

    艳丽的玫瑰盛开在米白色的世界。

    阿尔法神色微动,从靠坐的姿势,慢吞吞地直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

    苏寒没有回应,就这样睁着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跟丢了魂似的……浑身脏兮兮,脸颊两边有很多细小的伤口,下巴、脖子、领口、胸口全是逐渐发黑的血,整个人死气又暗淡,好像上周被她剪烂的那盆太阳花。

    “算了。”

    她叹了口气,将书合上放一边,然后抬起手,遮住了对方那双还算灵动的此刻正倒映着人影和烛光的黑眸。

    “好好睡一觉吧。”

    * *

    雅辛托斯号,中央公园。

    多格收着翅膀,抱着膝盖,安安分分地蹲在一个大笼子里,一身灰白色的皮肤被电得乌漆麻黑,地上一盘一盘的椒盐蝴蝶,全是他瞎几把搞出来送人头的冤种子孙。他冷静了,发热的头脑终于降了温,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他大爷的,他竟然为了一个可以随便碾死的小老鼠,一时置气,跑这群吸血鬼的地盘来了!

    保安、保洁、居民、以及各个门店的店主、服务生、推销员……在四周来来回回地走动,齐心协力地清除现场的垃圾,整理并修复被破坏的公共设施。当然,最重要的是得一条条地清点出这次骚乱造成的损失列单。

    “一家姥爷快餐店,60个水母灯,57个蒲公英灯,200张鲜嫩草皮,278朵番红花,30张咖啡桌,配套的120张椅子,8个杂志架,柚木砖,花砖,太阳伞,花苑凳,蘑菇灯,喷泉,长灯柱,茶杯,酒杯……”

    希莱亚负着手,站在笼子前,旁边一名文职会计下属一边听着报告,一边用机器打印出了接近10米长的账单,并且还在不断加长。

    “是的,除了中央公园,其他楼层有任何损失的,都可以来这补充,下午会统一寄去风怒之谷。”

    一个裹着皮草、戴着鲜花帽的女人走过来,她左手抱着一只红鹦鹉,珠光宝气的右手举着三根羽毛:“天哪,今天可真是太糟糕了!我的波波都被吓坏了,看着外面的狂风,连着掉了三根羽毛!”

    下属点了点头:“好的,霍利夫人,三根珍贵的羽毛。”

    多格倏然抬眸,一脸难以置信。他半直起身,握着栏杆,一边摇,一边朝外狂吼:“臭娘们,再碰瓷个试试?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霍利夫人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拍着胸口,委屈地望向不远处的希莱亚:“这野蛮的家伙吓得我都快喘不过气了……我晚上一定会做噩梦的!”

    希莱亚看了眼胸针:“雅克斯,将珍贵改成稀世,数量翻倍,再加上霍利夫人的精神损失费。”

    “是!”

    “……”

    多格火大地咆哮:“你们这群强盗!”

    希莱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早就警告过你了,是你自己不听劝告。”

    “就为了一只老鼠!”

    “那是雅辛托斯的客人。”

    希莱亚看着又开始在笼子里撞来撞去发癫,疯狂甩垃圾狠话的多格,忽然短促地笑了下:“多格,你该庆幸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我,而不是雅辛托斯真正的主人,不然我保证你和你的家族赔得连裤衩都不剩,还不敢有一丝怨言。”

    虽然是事实,但多格这种虫族向来缺心眼,做事从来爽完再说,根本不计后果,俗称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关注点和理解方向又又又偏了。

    “想吓唬我是吧?我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他冷笑道:“因为我们从不穿裤衩!”

    话音刚落,立马收获四周一片嘘声。

    希莱亚一脸麻木地抬头望天。

    “这可真是个坏习惯。”

    * *

    环绕极北之地,冰原苔原以南的寒温带,傲然伫立着一片绵延数千公里的针叶林。

    风霜萧瑟,大雪纷飞。

    某处因地制宜的红色木屋中,苏寒又被冻醒了,尽管他身上盖着的被子不薄,房屋保温效果很好,但在只有他一个活人的前提下,也不可能靠着自己的体温,把这个本就冷冻库般的房间改造成一个温室。

    他哈着白雾转过身,然后看到身边躺着一个木乃伊一样的东西,瞬间吓清醒了,猛抽了口冷空气,惊叫着坐起身。

    这一口太过硬核,他没抗住,喉咙一痒,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昏暗的室内慢慢填满光,但没有灯。

    苏寒看着坐起身、一脸困倦的女人,怔了怔,下意识想道歉,但张嘴又是一阵猛咳,捂都捂不住。

    阿尔法恹恹地扫了他一眼,将手放在他的后背。她的身体也是没有温度的那种,从形象到气质,像雪一样,却掌控着截然相反的如同冬日暖阳的神秘力量。那些自她掌心传递过来的暖流,快速扩散到他的全身,解冻了他本就冷僵的四肢,疏通并缓解了他闷疼又淤塞的胸腔。

    苏寒望着她,缓缓放下手,对方却没有再看他,只是侧着脸,没什么情绪地盯着壁炉的方向——那里正升起一朵一朵的红黄的火焰,很快的,寒意被驱散,室内原本幽幽的熏香在烟火气中变得浓郁甘甜,一时间暖意袭人。

    阿尔法收回手,但在空中被人捉住了,她愣了下,表情惊讶地回望对方。

    “枫香林,小木屋,迷迭香,苹果派,还有这个耳骨夹……”苏寒一字一字地念着,双眸凝着她:“……是你对吗?”

    阿尔法思索了一秒,抽回手:“你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你死在这,会对这片土地造成污染,平衡会被打破,所有既定的规则和秩序又将重新洗牌,到时候一切都是未知数,而未知是最可怕的东西。”

    苏寒默了。

    他感觉自己在这边不仅是个文盲,还是个学渣,连一对一教学都无法开窍的那种木鱼,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的,至少他很坦诚啊,不会不懂装懂。

    “……对不起,我没听懂。”

    阿尔法眉尖微蹙,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种让苏寒汗颜的看草履虫的眼神。她伸手将飘在空中的气球拉下来,放在两人中间,贴心地为它盖上被子。

    “听不懂就算了,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只是在做梦而已,而离开之时就是现实的你梦醒之时。”

    苏寒眼眸微瞠:“你的意思是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包括你?”

    阿尔法重新躺下,闭上眼:“对你来说的话,确实是的。”

    苏寒皱眉,盯了她会儿,也跟着躺下了,少许,他骤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阿尔法!”他转过身,但没看到人,视线被一颗红色的气球挡住了:“多格为了找我麻烦,带着他那堆奇怪的蝴蝶,追到雅辛托斯号上了!”

    “哦。”

    “???”

    苏寒不敢相信,语气激动地向她描述龙卷风的破坏场景:“他砸了好多东西,你就不回去看看吗?!”

    “有人伤亡吗?”

    “呃……”

    除了他,好像并没有。

    阿尔法不咸不淡地回:“真值钱的,他砸不动,能砸的,最后都可以拿回30倍的赔款,你在担心什么?”

    苏寒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多少?”

    “40。”

    “你刚刚还说是30???”

    “对付这种脑残,估计希莱亚还能再敲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

    “……”

    不愧是在海上开赌场的。

    苏寒安静了会,又忍不住追问:“那万一他还不起呢?”

    “虫族现在大部分都居于风怒之谷,而风怒之谷矿石资源丰富,尤其是当地特有的红石榴钻石,千年万年不会枯竭,一般不可能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

    苏寒懂了,原来这个世界流通的货币用的是各种各样的宝石。

    “那要是他们不愿意支付呢?”

    “通通拍死。”

    “……”

    好亲切的四个字,果然,历史总是会在某一刻出现惊人的相似。

    “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顿了顿,他小声道:“最后一个。”

    “你最好真的是最后一个。”

    苏寒笑了下,伸手指向两人之间的气球:“你为什么一直带着这个——”

    他还没问完就被踹下床了。

    樱桃木地板上铺了毛绒地毯,苏寒倒是没怎么摔疼,但他人完全懵圈了,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突然变脸的某人。

    “不准碰它。”

    阿尔法将气球放在原本苏寒躺的位置,为它盖好被子,接着用一种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冷冷地睨了苏寒一眼。

    “它是我的。”

    “……”

    苏寒欲言又止起来,盯着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实则确实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气球看了许久,最后长吐一口气,将床尾凳上奶咖色的针织午睡毯抽过来,盖在身上。

    按照阿尔法说的,离开之时就是现实的他梦醒之时。

    那是不是代表着这个世界与他所在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甚至是随机的?比如他在这边已经待了好几天,而那边的他还处在未曾迎来黎明的黑甜睡梦中。

    苏寒思忖着闭上眼,再睁开时,天光已大亮,他还在这个森系的卧室内,但阿尔法和她的心爱气球不见了,床边坐着一个笑容慈祥的老奶奶——白色羊毛打底衫,驼色的居家阔褪裤,配了一条驼色的斗篷披肩,银白色的头发烫卷,全身只带了一对珍珠花簇金银双色耳夹首饰。

    “你醒啦?”

    苏寒错愕地看向她身后。

    “暮暮比你醒的早,已经在楼下吃早饭了。”

    暮暮?暮暮又是哪位?阿尔法的小名吗?

    苏寒恍惚地跟着对方出门,原来对方是阿尔法的母亲,可年龄差看着好大啊,他还以为是她的奶奶。

    “我姓沈,单名一个芸,老家在来云镇岛上的某个小渔村,和你也算半个老乡了。”沈女士说着,语气怀念起来:“好久没回家了,听说两个镇合并成云城了,还多了很多高楼大厦……”

    墙纸是淡黄色的,上面挂了很多用木框裱着的押花手工画,动物、植物、风景……千姿百态,匠心独具,一路走过去,仿佛踏进了一个浪漫唯美的秘密花园。

    他之前也发现了,阿尔法房间里也有很多押花作品,比如窗户上挂着的花笺风铃、果盘、瓶子、团扇、钥匙扣……

    原来都是沈女士给她做的吗?

    苏寒停住脚步,目光被突然闯入的真人照片攫住了,沿着楼梯往下,所有的关于这一家人过去的时光都按时间线的顺序,零碎地排列着。

    沈女士走了一阵,发现后面的人突然没声了,回头一看,就见对方站在楼梯上,看着墙上的某张照片出神——

    绿林丛中,白色的别墅前,栽满月季的庭院门口停了一辆蓝色皮卡,一对中年夫妇站在这些背景板的中间微笑合影。照片右下角记录了时间,这是他们为自己提前退休寻找到的最合心的住所,以后也会一直在这定居。

    “这别墅……”

    “这别墅怎么了?”

    沈女士凑过去看了眼,不解地问。

    苏寒抿唇:“挺漂亮的……”

    就是和天屿山目前只有他和他大伯居住的那栋别墅特别像,区别是又新又白,庭院围墙还在,生机勃勃的,很有鲜活的人气。

    “确实漂亮。”沈女士笑起来,似乎是想起了很开心的事,慈眉善目,眼睛弯成了月亮。

    什么开心的事呢?哦,因为不久之后,原本被诊断为不孕不育的她有了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她当时算是高龄产妇了,喜悦过后又开始担心随之而来的风险,结果一直到生产,都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太顺利,太梦幻了,以至于每当她看到自己完全没有一丝生育痕迹的身体,都会产生一种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怀过孕的错觉。

    “你们在聊什么?”

    苏寒的注意力从照片里的小女孩转移,目光落到楼梯口,然后怔住。

    阿尔法穿的依旧是那件白色的棉麻睡裙,宽松的领口滑成了一字肩,只用红色穗子在双臂和高腰部分做了固定;一头海藻般的黑发垂到膝弯的位置,两边鬓发用两枚带三尖绿叶的醋栗发饰别在耳后,露出整张五官立体、精致得不像话的天使面孔。

    如果再加两对翅膀,肯定很像雅辛托斯号上那些放大版的小基路伯吧……苏寒神思不属,被自己的脑补萌了一脸,不自觉地嘴角扬起,连沈女士走了都不知道。

    楼梯口只剩下他们两个,一个发呆傻笑,一个眯眼打量,氛围诡异的安静。

    “你笑什么?”

    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右肩上绑着的气球跟着往上飘。

    苏寒回了魂,见她站得有点近,眼神遏制不住地游移了一下:“没有,只是想起了些高兴的事……等等,你怎么不穿鞋啊?”

    “因为不想。”

    “……”

    苏寒一句“会着凉的”堵喉咙里了,她又不是普通人,拥有强大的治愈能力,怎么可能会生病呢?

    阿尔法盯着他,忽然上前一步,两人之间没有台阶间隔,身体几乎挨在了一起。

    “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什么?”

    她压低的嗓音,听起来像古老幽远的吟诵,那双纯黑的不带一丝光亮的眼眸霸道地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苏寒呼吸一窒,恍惚间觉得自己站在了摇摇欲坠的悬崖上,一低头就能看见底下不见天日的万丈深渊。他没有害怕,因为有蛊惑人心的声音从那里传来,他眼神逐渐迷离起来,跟三魂丢了七魄似的,身体脱离了大脑的控制,直接跳了下去。

    “你。”

    阿尔法一愣,随即疑心病又犯了,声音倏地冷下去:“然后呢?你想怎样?”

    苏寒表情挣扎起来,似乎有点说不出口,但由于抵抗不过催眠,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遵从了自己的内心,举起搁在腿边的双手,扶住了眼前之人的肩膀,然后缓缓俯下身。

    阿尔法:“?”

    额头相抵,他沉浸在了幻觉之中,轻声呢喃着,眉眼之间,是沉迷到接近痴迷的完全不知何所起的脉脉情愫。

    “阿尔法……”

    阿尔法眸光微闪,沉默地垂下眼睑。她只是在安静地思考问题,但这副模样落在已经化身花痴的苏寒眼里完全是另一种大相径庭的羞耻画风。

    他眼眶一红,一脸幸福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她害羞了!她喜欢他!

    俊男美女站一块,还搞个欲吻将吻的姿势,不细看的话,还是挺养眼的,当然,在某些人眼里就不一定了。

    高频率的尖叫鸡的声音响起。

    “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举起你的咸猪手并乖乖离她三米远,我就立马送你去见上帝!”

    苏寒被吵闹的声音唤醒,挂着两道泪痕,茫然望过去,就看到一个披着棕熊皮的圣诞老人站在不远处,眸光锐利地盯着他,手里端着一把猎|枪,一只白色的苍鹰站在他的肩头,正扑棱着翅膀,冲他尖叫。

    “一!”

    “……?”

    圣诞老人打开了保险。

    “二!”

    脑海里忽然飘过刚才听到的警告,苏寒头皮一麻,瞬间清醒了,连忙远离阿尔法,高举双手往后退,但被台阶绊倒了,估算一下,肯定没有三米。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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