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延明，一个海归神外科医生。

    警察在太平间抓到他时，他很冷静。似乎像是在等人来抓他一般坦然。

    杜君诚一路飙车赶到现场，就是要亲眼看到凶手被抓。

    他忍住想要上去撕碎他的冲动，可终究是一腔怒火在见到他时迸发，他冲上去揪起他的衬衣衣领，吼道：“畜生！你不得好死！”

    这不是一个警察该说的话，却是一个父亲最真实的表达。

    张闯连忙把他拉开，让他冷静。“师父，别动手。”

    文延明任他抓着衣领，不失尊严地轻蔑一笑说：“杜警官，你想杀了我吗？”

    杜君诚不惊讶他能一口喊出他的姓氏，他难受的是他既然知道他杜君诚的大名，为什么不直接冲着他来，而是对一个女人出手。

    “杀了你，秦澜会活过来吗？你会死的，我要亲手用证据把你钉死在判决书里！”杜君诚咬牙切齿地说。

    此时，一个年轻的刑警过来，见杜君诚情绪激动，只好把张闯叫到一边，汇报道：“张队，秦澜的遗体不见了。”

    张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所幸凶手落网了，他不信审不出来下落。眼下怒火中烧的杜君诚更重要。他担心师父在这个时候犯错误。

    张闯让人把文延明押走，准备了一下措辞，和杜君诚汇报遗体失踪的事。杜君诚也恰巧开口安排道：“闯啊，去看看你师妹的遗体有没有问题。我不放心。”

    “师父，我正要说这事。师妹的遗体不见了。”张闯努力让语气平和一些，边说边观察杜君诚的表情。

    杜君诚忽然一阵眩晕，连日的劳累和过度悲伤让他的身体撑不住了，一下子倒在了张闯怀里，当场被送去了医院。

    等杜君诚醒来时，病房里只有他和赵军。

    赵军穿着黑色的休闲夹克，银白相间的头发一如既往地被精心打理过。如果不穿警服，他体面得像是一个儒雅的富商。全身上下散发着价格不菲的味道。

    这和杜君诚截然相反。他那件皮夹克穿了五六年，袖子磨坏了还舍不得扔。他的妻子是个老师，经常嫌弃他不会收拾自己，可他就像是叛逆一般，就算是发了奖金也不去换件新衣服。

    杜君诚见张闯不在，看到赵军坐在沙发上，神色凝重，他有种预感。他的师父正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一点点侵蚀了。

    “师父，你不该在这。”杜君诚说。

    病房里的仪器规律地发出“滴滴滴”地声音，像是病人的脉搏发出的呐喊。

    赵军看着他，起身走到床边，说：“我不来，你怕是连个像样的床位也没有。”

    杜君诚笑了笑，说：“沾了赵支队的光了。”

    “君诚，你累了。好好歇歇吧。”赵军像是医生一般，对不听话的病人下了最后的通牒。

    杜君诚努力撑起自己，坐了起来，他望着窗外的高楼与星空，神思飘到了远方。“如果当年你拉秦海一把，我现在也不会这么累了。”

    “杜君诚！”赵军厉声呵斥。“你不是当年的小刑警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懂吗？”

    杜君诚没有要听话的意思，他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不认识了。而就在赵军叫他全名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师父早就变了。

    “以前，我和秦海跟着你值班。你带着我们在马路边吃野馄饨，有一次为了赌一顿馄饨，我们仨去海里冬泳……最后还是秦海厉害一些。我和您请他吃了一个周的饭。”他说着笑了起来，眼里却含着泪。

    赵军沉默了，他在回忆，表情里有思念却看不出一点遗憾。“都过去了，君诚，我和你说过许多次，往前看。”

    “师父，我做不到。你不看在秦海的面上，那也该看在他女儿的面上！秦澜的尸体被盗，凶手就在我们手里，你现在应该在局里研究案子，而不是站在这里让我往前看！”

    赵军的脸气得铁青，他能料到杜君诚会是这个样子，所以直截了当地和他说：“来之前我已经批了你的年假。你现在太情绪化，不适合参与审讯。你放心，我安排了小卢接你的班。”

    赵军不想和他过多纠缠，说完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准备走。

    杜君诚还不死心，叫住他，说：“你真的忍心看着秦海父女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赵军回头，眼神如刀，冷冷地说：“你们去卧底的时候，就应该预想到会有这天。至少你该庆幸，最后死的是秦海，而不是你。”

    杜君诚看着赵军决绝的背影，心如刀绞。他明白赵军说得没错。如果当年不是秦海自杀，说不定今日秦家的灾难也是他家的灾难。正因如此，他待秦澜总是不同的。

    他们，一个幽灵般的组织。警方密档里记载着他们的代号为黑影。黑影游离在法律的灰色地带，影响着社会各个领域。一旦出事，他们就推出几个不太重要的人定罪结案。没人知道掌权者的真实身份。

    二十年前，刚参加工作的秦海和杜君诚经过秘密选拔参加了“捉影行动”。江城安全局和公安局联合开展调查，发现黑影的服务器终端在A国。于是他们制定了铲除黑影老巢的“捉影行动”。其中，秦海和杜君诚被以参加维和的名义被派到A国一年。到了A国后，他们在一次扑灭山火的任务中故意失踪，之后按计划潜入黑影组织。

    潜伏了半年多，他们终于摸到了黑影全球服务器的地点。可就在秦海将任务穿出去的时候，被组织发现了他的身份。秦海被打断了手臂也没有供出杜君诚，杜君诚因此有机会讲服务器的位置提供给维和部队并一举捣毁。之后，黑影一直以为是秦海泄露了地址，他们没有杀了他，而是将秦海送回了警队，让他生不如死。黑影给秦海的账户了打了赌博的赃款，光明正大地抹黑他，让他从此挺不起腰杆做警察。他是那样要强且珍惜荣誉的人，终于在日复一日的污蔑和纠缠中倒在了污水里。而那时，杜君诚被表彰为英雄，他却不能再拥有那份荣光。

    这便是黑影的可怕之处。他们知道摧毁一个人的方法不只是死亡，而是摧毁他们的信仰。当秦海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打击时，他自己结束了生命。而黑影，却擦了擦手上的鲜血，像个无辜的路人一般消失了。

    杜君诚始终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他享受的荣誉与荣光皆有秦海的一份。知道卧底的人本来就没几个。捉影行动是无法公开的，加上抹黑秦海的黑料不断和证据源源不断地被曝光，久而久之他像是臭鱼烂虾一般被人厌弃。任谁也很难想象，他当年是一成绩和体能双双第一的水平考到江城市公安局工作。他射击水平是运动员级别，可惜从黑影回来后，再也拿不起枪。

    杜君诚曾有很多次想和秦澜说他父亲的过往。可每次都出于内心的羞耻和悔恨没有说出口。他总觉得以后还有机会告诉秦澜真相。没想到，秦澜也死了。

    杜君诚走到床边，望着俯瞰高楼之下。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有两条路。一条路秦海已经给他示范了。另一条路便是赵军现在，或者早在当年已经选择的路——走到黑影里去，成为黑影。

    这些年，黑影几乎已经明示杜君诚加入他们。可他始终不表态。恐怖邮件案，不只是对江城百姓的恐吓，更是借此恐吓杜君诚。而杜君诚毫不客气和他们开战了。

    所以，黑影又马不停蹄地策划了诈骗案。目标非常明确具体地冲秦澜而来。

    秦澜之死，犹如祭旗。杜君诚的选择不仅决定着自己的人生，更是他门下所有人的未来。

    他突然有些理解秦海的自杀了。活着就必须做选择，死了才会让黑影放弃追逐。

    而杜君诚和秦海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杜君诚从不将自己置于绝境。

    他打电话给蔡坤，让他调出江城大学附属医院太平间进出口的所有监控给他看。

    蔡坤有些心虚，在电话里说：“师父，你好好养病吧。你不放心别人，我帮你再从头看一遍。”

    杜君诚察觉出蔡坤语气里的逃避，突然想起今天董春鸣也有些不对劲。“现在发给我，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